第124章 借誰人頭
林定根本就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變得這樣。一切好象都超出了他的掌控之中,根本無從猜測究竟會發展成什麼樣的結果。短短十數日中,耶律部族不但一躍成為人口過萬的大部落,而且竟然要擁有屬於自己的部落之城了。
縱是自己和王少在驛站之中再怎樣商議探討,排列了無數種變化,思慮了再多應對之法,也絲毫不能想像,只不過是送了一次貨物,竟然一手將耶律部族送上了這般輝煌地步。在草原之中,這種輝煌已經是需要其他部族仰望的高峰了。
尤其是讓林定感到無所適從的是,起初自己不過是想出口惡氣而已。那些漢人如此悲苦,誰見了都會氣憤難平。可是怎樣也沒有想到,居然竟成了耶律部族一步登天的緣由。如今在部族之中,莫說自己,便是那些女子也成了遼人眼中敬服的高人。
根本不用再去刻意約束,在部族之中,幾乎每天都要有人拉了宋人喝酒。大塊的肥肉縱是再過香濃,接連吃下來也有些膩味頭痛。可是不吃還不行,人家全家大小餓了肚子一直等你。倘若不去,人家當真要餓上一天也不肯吃食。
手中有了足夠的用具,遼人也開始學着宋人那般燉煮了。濃郁地香氣在部族之中蘊結不散,便是睡夢之中也要被包圍的密不透風。宋人們哪裏還能承受的住,十數日下來,人人都是喉中發癢,總是按捺不住想要嘔吐。
遼人們卻是興緻勃勃,樂此不疲。每到用飯之時,無數人家圍了廝搶。不論男女,扯住腕子便往自家強拉硬拽。到得家中,先領了到圈中挑選,無論大小公母,只消你看上了,上去就是一刀戳翻,你說怎樣烹制就怎樣烹制。反正宋人的一切在遼人眼中都是那麼新鮮奇特。
天色已晚,月光如洗。可是部族之中絕大多數人都還沒有回家睡覺。那些孩童蹦蹦跳跳地在宋人院落里玩耍不休。遼人們卻是家家都在空場上趕製土坯。女人們脫了光腳,在黃泥中用力踩踏。男人們一邊和自家婆娘扯着閑話,一邊卻是手腳不停,一摔一提之間,便是一塊厚實土坯。
林定也遠遠地坐在一旁觀望。月光之中人影交錯,恍惚之中,竟似回到了驛站之中。大家一邊勞作,一邊說笑。如今在耶律部族之中,怎也看不到那種初來之時的沉悶。便好似王少所說的,人人心中都有了希望,有了活着的奔頭。
如果遼人也活得這般快活,還不會不會想到劫掠?忽然之間,林定的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個疑惑。天下這麼大,誰也干扯不到誰的事。無論耕种放牧,都有自己的地方。會不會還有人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找到別人頭上廝殺。
林定隨即感到有些好笑。兩國相爭,多年積怨,哪裏是這般容易開解的?自己可不是在胡思亂想了么。無論怎麼說,這次深入遼境運送貨物,便好似在自己眼前大開了一扇大門,讓自己看到了很多從前從未想過的問題。
反過來說,若是遼人都似眼前這般活的忙碌,一心撲在自家興旺上面,還會有心思考慮其他么?如今若是誰強拉了部族出去劫掠,只怕這上萬人立時便要反了天去。自家好日頭就在手邊,吃飽了撐得還要去冒險流血?
可是僅僅是送了一趟貨物,便能夠改變遼人習性么?林定說什麼也不敢相信,覺得腦海之中有些紛亂。多年行伍,也不知打了多少次仗,也算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猛然間想起來,竟是有些糊塗。倘若自家有了這般好光景,還會這般勇猛無前么?
誰若搶了自家錢財,斷了自家活路,那自是無話可說,縱是拚命了性命也要護持家中周全。可是自家豐裕歡欣,那還死命地廝殺做什麼?一時間林定腦中思緒如潮,時而鋪天蓋地,時而徘徊糾纏,總是理落不清。心中好像抓到什麼,仔細想時卻又一片糊塗。
便在此時,林定忽然覺得腳下的大地在微微顫動。隱隱如沸水般地起伏不休。林定一驚,隨即伏在地上聆耳靜聽。踏動之聲清晰可聞,似是遠處有無數人猛然間擂響了千萬巨鼓。林定霍然站起,縱聲厲喝道:“敵襲,敵襲。”
正在勞作的遼人登時大亂。腳下的顫動愈發明顯,誰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男人們顧不得多想,丟下木范發足便向自家帳幕狂奔。草原之上這種事情屢見不鮮,誰家不曾經過別人劫掠?人人都急着搶到家中尋了弓箭刀槍,也有人口中呼喝,想要回家招呼牲畜。
一時間,人生嘶喊,孩童哭叫,空場之中頓時不可開交。耶律旺也光腳赤膊地奔了出來。他們的衣甲兵器都在宋人院落之中存放,取用倒也便捷。只是耶律旺心中怒火翻騰,哪裏還能按捺?不知誰家部落,居然敢搶到自家部族頭上來了。
“列陣,迎敵。”耶律旺縱聲狂喝。這般紛亂時節,只有先將卒伍聚攏,搶在前面截住敵人,才能給族人爭取更多的時間。二百鐵騎都在製作土坯,聽到號令,紛紛向耶律旺處沖了過來。只是人群涌動,急切間哪裏能夠擠得過來。
耶律旺正在焦急,林定已沖了過來。兜頭便一掌抽在他的頭上,厲聲喝道:“還列個屁陣。先讓女人孩子到我們院子裏來躲避,不要理會牲畜,拿了兵器再說。”
耶律旺猛然醒悟過來,隨即呼叫起來。有了他帶頭,陸續便有不少人跟着喊叫,登時便將紛亂之聲壓了下去。好在部族大部分孩童都在院落之中玩耍,只剩了女人還在外面。驚恐之中,也顧不得光腳,匆匆衝進院落。
蒲得盧遠遠聽到哭喊聲亂,快活地揚起馬鞭,在空中需抽了一記,縱聲笑道:“虧得舞兄好計謀。任是耶律家的再吃得肚皮滾圓,如今也要全都給我們吐了出來。便是再有防備,還能敵得過我們數千戰士衝殺么?”
舞赤虎微微一笑,目中寒光閃動,側頭望着鐵翅雄,口裏說道:“我這點肚腸算得了什麼?倒是鐵兄才是真正高人,只管驅使那些小部族沖在前面,我們三家卻守在後面看戲。便是有了變故,也好抽身洗脫乾淨。真是好打算。”
鐵翅雄乾笑道:“我們是大部落么,自然要有大部落的樣子。倘若事事都要我們沖在前面,折損的還不是我們自家實力么?想要從我們手中分得好處,不下些氣力賣命行么?”
面上雖是陪笑,鐵翅雄心中卻恨不得一刀將舞赤虎劈做兩端。本來打算跟在後面見機行事,這舞赤虎卻死死地拉住了非要一起。好在自家早有預備,明面上派了五百戰士參加,暗地裏卻安排了千餘戰士遠遠地跟在後面。稍有變化,立時便能翻臉。
只是誰也不曾想到,如今耶律部族人口已經多達上萬之眾。實力激增之下,已經有了抵抗之力。更要命地是整日取土製坯,部族周遭早挖出了一條深闊數丈的溝壑。待得衝到近前發現,哪裏還能約束得住?
數千驟騎便如飛蛾投火一般,紛紛摔落溝中。前後疊壓,力道何等剛猛雄渾,摔進溝中哪裏還能存得性命?慘呼之聲剛剛響起,便有別的戰士連人帶馬砸了下來,便是連聲音也砸沒了。
後面的戰士發覺不對,紛紛拚命勒轉韁繩,想要停住馬匹。可是狂速奔馳之中哪裏能夠輕易停住,登時擁擠衝撞,不知摔翻了多少。
有了這般緩衝,耶律部族之人已經取了弓箭兵器在手,不由分說便如疾風暴雨般射了過來。數千張強弓一齊怒射,聲勢何等浩大。月光之下宛如一片看不到邊際的烏雲一般,帶着咻咻尖利之聲撲向來敵。
一眾戰士猝不及防,頃刻間便死傷慘重。僥倖躲過災劫的人嚇得魂飛破散,一聲發喊,撥轉馬頭,死命地向後奔逃。一時間,凄厲慘呼之聲震徹天地。
鐵翅雄三人面容笑容尚未消散,便已望到驚天變故,自家戰士如飛般亡命逃竄。蒲得盧臉色刷地變得慘白,驚疑說道:“如何竟會這樣?莫不是耶律學古在部族之中埋伏了大軍專等我們么?”
此時誰還有心情答話。巨變突生,便如重鎚一般,瞬間便將心臟砸了滿地希碎。誰也不曾想到耶律部族之中竟會有這般許多人手。驟然美夢成空之下,損失的何止是戰士?倘若走漏了風聲,韓大人追究下來,誰家部落還可以存活?
鐵翅雄獰笑一聲,將手一揚,身後護衛之中隨即望空射出了一道響箭。嗚咽之聲,宛如勒在眾人心頭的絞索一般,瞬間便攝住了全部心神。
“實在是對不住各位了。如今強搶不成,頃刻間便是滅族大禍臨頭。說不得為了自家性命,要借了各位人頭用了。”鐵翅雄催馬奔至自家護衛之中,獰笑說道:“我在後面已經佈下了千餘戰士,各位是自行了斷,還是讓我費了手腳將你們砍殺?有了你們的人頭,想來耶律部族也不會難為我們野狼部落。”
舞赤虎縱聲笑道:“好個打算,只是就你有後手么?我早就防備你這小人,今日便看看是你借了我的人頭,還是我拿了你的人頭送禮。”舞赤虎將手一揚,自家部落特製的響箭也射在空中。
鐵翅雄大驚失色。早知這舞赤虎奸詐多智,果然有了提防。誰知嗚咽之聲尚未消散,蒲得盧也將手一揚,又是一道響箭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