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名為聲優的職業
第一章名為聲優的職業
住院部的樓層很安靜，基本沒什麼吵鬧的聲音。
深田美幸蹙着眉走向自己兒子所在的單人病房，表情看起來非常嚴肅。
倒不是她住在醫院的兒子得了什麼不治之症，深田美幸之所以如此消沉，完全是因為她再一次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並不關心兒子，連這種事都沒有發現”這一事實而已。
走到病房，她嘆了口氣，輕輕地敲了敲病房的門，在得到回應后才推門而入。
深田美幸繞過遮擋視線和冷風的屏風進入裏間，靠坐在病床上的少年正衝著她微笑：“媽媽。”
將帶來的東西放在一邊，深田美幸走過去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收拾了一番自己的心情，這才平靜地開口：“龍介，你知道自己的身體是怎麼回事嗎？”
名為龍介的少年淡定地回答：“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才在這裏。我只是做個體檢而已，去年不是還好嗎？一年之內突然患上絕症的幾率並不大。”
騙人！你只是不想說而已！
深田美幸看着自己兒子一成不變的笑容，感到一陣熟悉的，恍若來自於胃部的幻痛。
身為母親，想要看自己的兒子多變幾種表情，有錯嗎？沒錯啊！但就連這麼渺小的願望也無法實現……
算了算了。
她在心裏安慰自己。現在已經好多了，要還是小時候那種連笑都不會笑的狀態，她會更加頭痛。
於是深田美幸開始說正事：“跟去年相比，多了貧血。只能以後多補血了，不過……”她欲言又止，最後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出來。
這次的貧血，根本不是什麼普通的貧血，是曾經大量失血過導致的出血性貧血。但是問了負責體檢的幾個醫生，龍介身上並沒有能導致大量失血的傷口。
她其實很想直接問兒子，對方身上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但以她對龍介的了解來看，對方既然都擺出一副不知道的樣子，那她問了也沒用，看來只能以後多注意一下……
只是以她的時間分配來看真心不太現實，還是跟龍介的表哥說說，讓對方多注意一下比較靠譜。
忍不住又在心裏嘆了口氣，深田美幸換了個話題：“之前因為又是暈倒又是要體檢才住院，現在既然沒什麼問題了，那就回家吧？景吾那孩子還打電話來找你打網球呢。”
“……”
等了一小會兒，美幸一直都沒等到自己兒子的回應，她不由得詫異地問道：“怎麼了嗎？龍介？和景吾吵架了？”
——如果是龍介先跟景吾吵架就好了！她一定要開個慶祝會！把所有人都邀請來！還要感謝一下跡部家的人把孩子教的這麼好！
龍介搖頭，漆黑的碎發隨着他的動作輕輕地搖晃着，襯得他病態般蒼白的面容更顯脆弱：“沒吵架。”
嘖，看來慶祝宴會沒戲了。
美幸心懷遺憾地繼續問：“那是怎麼了？如果真發生什麼的話，稍微讓着對方一點，畢竟算起來你還是他的……”
她的話都還沒有說完，龍介就打斷道：“媽媽，我不想學網球了。”
來了！來了！！來了！！！
早早就對這一天有預感的深田美幸下意識地在心中吶喊。
果然又是不學了嗎！？她就知道又會變成這樣！！！
以前也是，學什麼都學的好好的，然後毫無預兆的就說不想學了，問他就回答說沒有原因，問了幾次之後，美幸也就不再繼續問了。
如果這次問了的話，能得到答案嗎？
深田美幸並不確定這件事。
她一直都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對兒子的關心還是太晚了，很多事情已經無法像其他的母子那樣，毫無芥蒂地直接開口詢問，甚至無法從對方的表情眼神中看出什麼來。
——為什麼從小就這麼難搞！是她當年生孩子的姿勢不對嗎！
大概是看出美幸沉默中的遲疑，龍介偏了偏頭，在心裏猜測了一番，體貼地選了一個自認為對方糾結的問題來回答：“我和大家沒有相處不好的地方，只是不想學網球了而已，景吾那邊我會解釋的……如果媽媽覺得我停下來不好的話，我繼續學也無所謂。”
“不，你不想學就不學了。我也覺得你最近還是在家好好養養身體比較好。”聽了龍介的話，美幸反而下定了決心，“龍介想做什麼的話，直接跟媽媽說就好，不用顧慮這個顧慮那個的。”
既然她已經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而且也沒有退休的意願，那麼就在其他的方面多補償一下兒子吧。
說完，深田美幸就拿着手提包站起身來：“我去給你辦退院手續，一會兒回來。你換一下衣服，今晚就不要住在醫院了。”
沒等龍介回應，美幸就轉身開始往門口走去。就在她快要繞到屏風另一面的時候，龍介突然開口叫住了她。
“媽媽。”
美幸轉頭，用疑惑的目光詢問龍介喊住她的理由。
繼承了美幸那精緻五官的少年看着她，眼神飄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麼。不過幾秒之後，他就繼續說道：
“媽媽，不用擔心，我心裏有數。”
美幸心想，大概是這孩子看出了她的憂慮和懷疑吧，所以才說出這樣安撫的話語。
可是不知道為何聽了這話之後，她卻完全感受不到一絲安慰。
只有冰冷，隨着言語，襲入心房。
***
回到家才一天，媽媽就又要出國。
不過反正也早就習慣了，相處時間少完全不是問題。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家人團聚的時間能佔三分之一就不錯了，都這樣居然還沒離婚，爸爸跟媽媽果斷是真愛。
代替媽媽成為他臨時監護人的，是自己的表哥由貴瑛里。比起不斷加班的父親、總是出差的母親，反倒是這位表哥與他相處的時間更長，搞得他對錶哥所住的東京都比自己家所在的城市還熟。
表哥有着一頭在日本並不常見的天生金髮，此時正一手插兜，另一隻手指間夾着一支香煙，挺拔的身軀斜倚在停留在大門外那輛看起來頗為高檔的轎車上，冰冷又不失俊美的容顏微微蹙眉，表情有些不耐的樣子。
“拿好東西，上車。”與知名作家同名——不如說正是其本人的金髮男子，用一種不耐煩的語氣催促着龍介。
龍介聽話地抱着自己的東西坐到副駕駛座上，並且系好安全帶。
雖然由貴瑛里看起來冷酷不好接近，但是從細節上還是可以看出他的細心體貼。比如只要龍介在身邊的話，由貴就從來不會吸煙。只不過在某些需要煙來緩解情緒的情況下，這種體貼反而會讓由貴的低氣壓越來越嚴重……例如現在。
車平穩地開着，車內的氣氛有些沉重。
大概是知道由貴瑛里心中累積的快要爆發的情緒，龍介一路上保持了高品質的沉默，力圖讓人忘記他也在這輛車上。
在一個紅燈處停下來的時候，由貴瑛里先打破沉默說話了：“聽說你不學網球了？”
“嗯。”
“現在還在學的，就是在濱井老師那裏的樂器吧？”
“嗯，你到底想說什麼？”
由貴瑛里看着前面變成綠燈的交通燈，踩下油門：“既然你閑下來了，就過來幫我個忙吧，賺的工資給你當零花錢。”
龍介瞥了他一眼：“今天心情不好就是因為這個？發生什麼了？”
“之前寫的一個小說要改編成drama（廣播劇），有些角色的聲優需要找我這個原作來過目……真要說的話本來應該是很順利的，不會浪費我這麼長時間，但有個角色有點麻煩，這兩天就一直在折騰這個……是我太高估聲優界了嗎？居然連個能勉強用上的都沒有！”
“所以？”龍介隱約猜到了什麼。
“你覺得聲優怎麼樣？”由貴瑛里倒是挺了解自己的表弟，“既然都不學網球了，你肯定是打算換個新目標吧？反正都是要換，為什麼不來幫我？你沒學過配音不是嗎？”
“我知道了。”龍介望着車窗外飛快后移的景色隨口應了下來，“但我沒有經驗，不一定能幫上忙。”
“能不能幫上忙，不是你說的算的。”
正在開車期間，實在不適合談論太久，一個不小心出了交通事故就太糟糕了，所以一切都壓後到回家再談。
由貴瑛里的公寓在東京的一個比較高檔的住宅區，環境安靜，很適合作家寫作，不會有噪音影響思路。
進了門之後，由貴瑛里發現有人一副悠哉的樣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光明正大地看電視，聽到開門的聲音才站起身過來迎接：“喲，由貴，你回來了？這就是你剛才說要去接的那個小表弟？”
由貴瑛里黑着臉：“你還在這幹什麼？”
雖然由貴瑛里只是他的筆名，原名為上杉瑛里，但他並不喜歡上杉這個姓氏，甚至也不太接受某些人自來熟喊他瑛里，所以一般大家都叫他由貴。
男子留着一頭充滿了藝術氣息的長發，臉上還有沒刮乾淨的鬍子茬，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的樣子，但仔細觀察卻能發現其實這人衣服什麼的乾淨的很：“工作沒完成我怎麼好意思走人，由貴你最近脾氣太暴躁了，是不是吃錯什麼葯了？”
“……要麼今天把事情解決，要麼馬上就滾。”
那人雙手舉起表示投降，但嘴上還是很冤枉地喊：“可就算我拿再多的試音給你聽，你總是用‘沒感覺’這種理由回拒，我能有什麼辦法啊。”
由貴瑛里把龍介拎到自己前面來：“今天讓他試試，不行的話我付違約金，這個drama就放棄吧。”
男子看着龍介，又看看由貴，表情有些遲疑：“你認真的？”
由貴瑛里冷聲道：“當然。”
頓時，男子看向龍介的眼神就糾結了起來……這個項目卡了這麼久，今天終於能有個結果了。
——可是他完全沒聽說過由貴表弟還學過配音啊！少年你靠譜嗎？！
***
註：
深田龍介出自伊藤潤二恐怖漫畫《至死不渝的愛》，外號“白衣”
由貴瑛里出自古老**動漫《萬有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