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分開，是重逢的綵排（2）
除了李俊明，村子裏的其他人基本上都知道，王莉這一走，或許要很久之後才會回來，又或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而他和孫心潔之間的距離，一夜之間就長的看不見盡頭了。
孫心潔的離開，使得李俊明的天空漸漸瀰漫上了一層霧靄。聽不到那個熟悉的聲音，看不到那張愛嘟嘴的臉蛋，他的世界不再像原來那樣五彩斑斕了。
習慣了以前兩人在一起的日子，要讓他接受這樣的變化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教室里，他身後的那張桌子再也沒有人坐過，每當下課的時候，他就什麼事都不幹，只是趴在桌子上，很多時候，眼睛就會慢慢模糊。
幾個愛搗蛋的孩子還是那樣，看到李俊明魂不守舍的樣子，總是會拍着他的課桌，大聲嚷嚷着“你是不是還在等孫心潔啊？都這麼多天了，她肯定永遠都不會來上課了！說不定正在什麼地方貪玩呢，你這個笨蛋。”
李俊明氣的皺起了眉頭，從座位上站起來用力地推了那孩子一把“你騙人！心潔是好孩子，才不會貪玩，我不准你說她的壞話。”
“笨蛋李俊明，她要不是貪玩，怎麼這麼久都不來教室上課？老師都說了，她以後都不到學校來了。”
“你騙人！”李俊明的眼睛紅了，不甘示弱地吼道“心潔說她很快就會回來的，還讓我等着她，她不會騙我的。你要是再亂說，我就打你了。”
“你打的過我嗎？”
“哼，我才不怕你。”
爭吵之間，兩人已經扭打在了一起。小孩子打架的方式不像大人那樣簡單暴力，看起來倒是有點滑稽。這個捏着那個的鼻子，那個又扯着這個的耳朵。旁邊的一群熊孩子還唯恐天下不亂，一邊拍着手，一邊歡呼雀躍地喊着“加油，加油。”
李俊明被弄得不能呼吸了，小臉憋得通紅，帶着很重的鼻音道“你快放手，不然我咬你了。”
“我才不放，誰讓你先推我的？除非你跟我道歉！”
“我也不，要是你不說心潔的壞話，我也不會推你，所以還是你的錯，你才應該道歉。”
“你想得美。”
“那我真的咬你了。”李俊明憤怒地張開嘴，朝着自己眼前的手臂就是一口下去，在那白嫩嫩的小手臂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牙印。
一陣刺耳的叫聲響起，頓時引起了操場上班主任朱老師的注意。回頭看見教室里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朱老師急忙扶了扶眼鏡，快步走了過來將兩人分開，“怎麼回事？你們這些孩子在幹什麼？好了，都給我住手，你們幹嘛打架？”
被李俊明咬痛的孩子叫小胖，哭着臉道，“老師，他是小狗，他咬我。”
“你好好的幹嘛咬他？”
“我不是小狗，老師，是他先說假話的，然後又不跟我道歉，我才咬他的。”
“你說什麼假話了？”
“老師，我才沒有說假話，我說孫心潔以後都不會來上課了，可是李俊明總說我騙人，還推了我。”小胖甩了甩肉嘟嘟的臉，擦掉鼻涕和眼淚，滿是不服氣。
朱老師嘆了一口氣，讓他這樣一個過了中年的老男人來照顧這些小鬼，的確是很頭疼的事情。
“俊明，他也沒說假話啊，孫心潔是不會回來了。今天打架你們兩個人都有錯，互相道個歉握個手，老師就不罰你們抄生字了好不好？”
李俊明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吭聲。
“你怎麼了？聽到老師說的了嗎？”
“我沒聽見，他騙人，老師你也騙人，心潔說過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我會等到她回來的，我才不相信你們，你們都是騙子！”
李俊明的眼淚頓時就止不住了，抬起頭看着眼前這一個個面孔，突然覺得是那麼討厭，連一句話都不想跟他們說。此時還是中午剛過，一天的課程遠沒有結束。可他卻什麼都不想管，課也不想上，撞開站在周圍的同學，留着淚瘋一般地跑到了外面。
“李俊明，還沒放學呢，你要去什麼地方？”朱老師扯着嗓子，對着那個漸漸消失的背影大喊。
一路上，他一直沒有抬頭，臉頰也被淚水和汗水的混合物打濕了。這只是因為老師說出了那句他不想聽到的實話。他一口氣從小鎮上跑回了村裡，直到孫心潔家出現在眼前時，才肯停下腳步。
他緊緊捏着拳頭，敲響了那扇有些生了銹的大鐵門，“心潔，你回家了嗎？老師和同學都說你不會去上課了，我知道他們都在說謊，所以我幫着你說話了，你開門啊。”
大夏天的午後兩點，這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也是很多人都躲在家裏睡覺的時候，因此整個村莊都很安靜。李俊明不顧一切地敲打着大門，那聲音彷彿裝上了擴音器，將蛙聲，蟬聲全部蓋過。
這座房子已經很久沒人打理，門邊上的籬笆沒有原來那麼整潔，上面沾滿了很多泥土，一些藤蔓順着竹片，一點一點地爬到了頂部，像綠綠的爬山虎。
李俊明咬了咬牙，搬起幾塊石頭放在腳下，費了好大的勁終於從籬笆上翻了過去，摔倒在了那個他眺望了很多次的院落中。院中變得有些狼藉，石桌和石凳上都是落葉和灰塵，幾盆鮮花的旁邊，長滿了雜草。
他又敲響了院落後面的大門，只不過和之前一樣，根本不會有人應答。
“心潔，已經過去十六天了，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我好想和你一起玩。”
在大門邊上的牆角處，一張不起眼的卡片靜靜地躺在地上，四四方方的，手掌那麼大。李俊明眼尖，還是很快就發現了。彎腰拿起來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張照片，是孫心潔和孫東升的合照。
沒有找到孫心潔本人，可是有了這張照片，也算是很大的收穫了。李俊明抹去了照片上的灰塵，然後將其對摺，使得孫東升的臉被遮擋住了，只能看見孫心潔一個人，這才放進兜里，心滿意足地從籬笆翻到了小路上。
夏天的午後是很容易犯困的，雛菊田裏，吹拂着陣陣山風，槐樹茂密的枝葉也造就了草地上的一大片陰涼，很舒服，很愜意，所有的因素一結合，李俊明想不睡着都難。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這一覺睡得還真是舒坦，不僅沒人打擾，還在夢裏見到了自己最想見的人。只是他忘記了，這短暫的快樂是他用一下午的課程換來的。正當他準備若無其事地走回家時，那個小山丘上，卻已經站着李爸和李媽。
聽到老師傳來李俊明逃課的消息，李爸當時就怒上心頭，頂着太陽和李媽兩個人在小鎮和村裡整整找了一下午，最後還是想到了他和孫心潔的這個秘密基地，才帶着嘗試的心理找了過來，結果還就真發現了。
一路連拉帶拖地將李俊明接回家后，李爸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關上門就是一頓臭罵“好啊，你這個臭小子，現在翅膀長硬了是不是？不僅在學校和同學打架，還連課都不上了？”
“我沒有不上課！”
“都被我抓了個正着，還敢頂嘴？看我今天不打你！”
扔掉手中的煙屁股，李爸直接拿起桌子邊上的掃帚，一把將李俊明卡在大腿上，任憑他怎麼扭動反抗，就是不鬆手。
“你還動？真是越來越長本事了，長時間不打你就不知道痛了是不是？今天我讓你好好記住這個教訓，讓你逃課！我跟你媽辛辛苦苦地掙錢為了什麼？沒出息的東西！不聽話？不聽話就打！”
“啪啪”的兩下之後，李俊明終於忍受不住疼痛，大聲地哭了出來。可是李爸正在氣頭上，一時間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最後李媽實在看不下去了，在李俊明的屁股遭受更重的創傷之前，及時將掃把拉住丟到了一邊。
“你幹什麼？這小子連書都不想讀了，你還護着他？”
李媽緊閉着嘴唇沒有回答他的話，將李俊明拉到了自己的身邊，紅着眼睛替他穿上褲子，心疼地問着“兒子，痛不痛？”
“嗯，痛。”
“沒事了，一會兒就不痛了啊，乖，別哭了。”
李俊明很不服氣地看了李爸一眼，將頭埋進了李媽的懷中。
“你看看你，他現在這樣都是給你慣出來的，好的一點沒有，壞習慣倒是長了一身。”
這話李媽聽着也不樂意了“怎麼了？他是我兒子，我心疼他有什麼錯了？有一點什麼事情你就知道打，就知道罵，這樣有用嗎？也不問問他為什麼不上課，他不是你兒子是不是！”
“逃課就是逃課，能有什麼原因？就算有也是借口，小孩子貪玩調皮，不打能長記性嗎？”
“打打打，哪天打出毛病來，你後悔都來不及。”
李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牽着李俊明的手離開了客廳，只是李爸還悶悶不樂地坐在凳子上，一邊扇着風，一邊抽着煙。
走到房間，李俊明這才停止了哭聲，一個人站到了窗戶邊上。李媽在他身後蹲着，小聲道“乖兒子，爸爸也不是故意要打你的，你可千萬不能生他的氣，知道嗎？”
“爸爸是壞人，就知道打我，還是媽媽好，永遠都會幫我。”
這番幼稚的話讓李媽忍不住笑了，“傻孩子，你爸爸和媽媽一樣愛你，只是我們對愛的表達方式不一樣而已。”看着鼻子還忍不住一抽一抽的兒子，李媽無奈地搖頭，“現在你還不懂，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的。來，告訴媽媽，你今天為什麼從學校跑出來了？”
“因為老師和小胖說心潔的壞話，我很生氣，可是我一個人又打不過他們那麼多人，所以我就跑了。”
“他們說心潔的壞話？說什麼了？”
李俊明扯過袖子擦掉快要掉下來的鼻涕，任性地道“他們說心潔永遠都不會回來了，還說她貪玩，不去學校上課。”
“所以你就和小胖打架了？”
“嗯，媽媽，心潔她一定會回來的對不對？她向我保證過的。”
李媽將他擦着鼻涕的袖子拉下來，自己用手帕替他擦着，笑着說道“對，她說過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不會讓你白等的。”
“嘿嘿。我就知道是他們在騙我。”
“只是你要做好準備，心潔可能要過很久才會回來，所以你要等很長時間。”
“很長時間？媽媽，你說心潔會想我嗎？”
“當然會了，每次你想她的時候，她也一定在想你，我兒子這麼好的人上哪兒去找啊？別忘了你可是她最好的朋友。”
“那就沒關係，多久我都會等她回來，我還要和她一起玩鞦韆，一起放風箏，還要帶她去玩全世界呢。”
倘若心心相連，就算分隔海角天邊，就算經過再長時間，終有一天也會相見。
這一點，李俊明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