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分開，是重逢的綵排（1）
孫心潔的腳傷痊癒，已經是兩天後了。
這兩天裏，李俊明終於聽了李爸的話，老老實實地上學，放學，沒有再找借口跑到孫心潔家中。只是以前在學校里，他每次一回頭就能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說話，這兩天總是看着身後空蕩蕩的位置，心情怎麼樣都不會晴朗。
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六，一直保持着超高速跳動的小心臟終究還是沒能忍住，一口氣跑到那扇大鐵門之前，望着鐵門，他按壓着自己的胸口，感覺到“砰砰”直跳的律動平息了一些之後，才敢將腦袋探進去。往常他每次躲在這裏的時候，都會看見孫東升和孫心潔在院落中做着遊戲，兩人的笑聲，也在很遠之外就能聽見了。
可是這一次，他的耳朵緊貼在門上，裏面卻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安靜得出奇。透過門縫向里望去，穿着小洋裙的孫心潔仍舊坐在石凳上，只是臉上，卻失去了應該保有的笑容。
“心潔。”
李俊明鼓起勇氣喊了一聲，將沉浸在回憶中的孫心潔驚醒。
“俊明，你怎麼來了？快進來吧。”
走進院落之後，兩人一起坐在了石凳上，但是李俊明的出現，似乎也並沒有讓孫心潔的情緒好轉多少。
“你在幹什麼啊？好像很不開心哎。”
“我在想我爸爸。我都好幾天沒有見到他了。”
“我也很想孫叔叔，我陪你一起想。”
孫心潔一直耷拉着腦袋，有氣無力道“以前爸爸每天都會讓我坐在他肩膀上，然後帶着我在院子裏跑來跑去的。他說他的肩膀就是巨人的肩膀，只要坐在上面，我的眼睛就可以穿過籬笆，看見整個村子，還有山外面的大城市，甚至是整個世界。可是他都這麼久沒有背我了，我感覺我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了。”
李俊明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能伸出手緊緊地拉着她“心潔，你別難過了好不好，這樣你爸爸看見了也會不開心的。我帶你去玩吧，我們去坐鞦韆。”
“不要，我不去。”
兩人的對話吸引了在屋裏的王莉，這兩天以來，看見孫心潔一直封閉着自己，她的心情備受煎熬。
“心潔。”
“媽媽。”
“王阿姨好。”
王莉微微點頭，“俊明來了啊？”
“嗯，我本來想帶心潔去玩的，可是她心情不好，不想去。”
“媽媽，我現在哪兒都不去。”
“乖孩子。”王莉替她理了理頭髮，愛憐着說道“你都悶在家裏好幾天了，反正也沒事，要不就跟俊明出去玩玩吧。”
“天快黑了，我怕。”
“有俊明在你身邊，有什麼好怕的？勇敢一點，你爸爸可不希望你變成膽小鬼。”
“心潔，你別怕，不管遇到什麼壞人，我都一定會保護你的。”
小小年紀的李俊明說出這話或許有些可笑，不過現在在王莉看來，有他陪着心潔，效果會比自己的陪伴還要好上一些。
“那好吧，媽媽，我很快就回來。”
“嗯，去玩吧，路上小心點。”
看着兩人手牽手地離開了，王莉獨自一人在身後嘆着氣，雙眼再一次漸漸模糊。
雛菊田裏，所有的花全部都凋謝了，花瓣一片片散落在泥土中，化為肥沃的養料，培育着根系，給足了它們足夠的養分，使得來年的花朵，一定會開的比以往更加鮮艷。
失去了五顏六色，失去了花香，田野看起來有些冷清，和山丘另一邊荒蕪的田地也沒有多大區別。不過這裏仍然還有其他的東西吸引着孫心潔和李俊明，那棵很粗很粗的槐樹，那個搖晃着的鞦韆。
草地附近，依稀可以聽見知了的叫聲，盛夏的腳步在無聲無息中已經逼近了。可能不久之後，天上就會飛滿了蜻蜓，小溪里就會有很多愛玩水的熊孩子，但現在看來，這一切都跟孫心潔沒什麼大關係。
李俊明輕輕搖晃着鞦韆，隨着這擺動，或許能讓孫心潔的心情稍微好一點。
“心潔，媽媽跟我說，人死了之後並不一定就會消失的。”
“那他們會去什麼地方？”
李俊明指着天空，“會去天上。他們會飄到很高很高的地方，然後變成天上的星星。”
“變成星星？”
“嗯，對。你爸爸也一樣，他每天都會在天上看着你的。”
“真的嗎？”孫心潔腳尖觸地，從木板上跳了下來，她從槐樹那茂盛的枝葉中走出，抬起來，努力地看着星空。
“是真的，我從來不騙你。”
“可是，天上那麼多星星，哪一顆才是爸爸呢？”
想到李媽說過的話，李俊明咬着嘴唇，將整個夜空掃視了一遍，然後才伸出手指着頭頂一顆最近，最亮的星“看，你爸爸就是那顆星星，最亮的那顆。”
“哇，好亮，好大啊。”
“嗯，雖然摸不到，可是他離你一點兒都不遠，你每天做的事情他都能看得見哦，還有每天說的話，就連你的笑聲，哭聲，都能聽得很清楚的。”
“真的嗎？”孫心潔的頭保持着仰視的姿勢，眼睛直直地看着那顆最閃亮的星，一眨不眨，“那就是爸爸？”
“心潔，你現在喊他，他一定會聽見的。”
“爸爸，爸爸，你聽見了嗎？我是心潔，我好想你啊。”
聲音在寂靜的夜裏聽起來格外響亮，只是遠在頭頂的那顆星星，除了一直閃着亮光，再也沒有任何反應。
“心潔，大聲點，不然你爸爸聽不清楚的，我們一起喊。”
“好。”
李俊明將手掌合在嘴巴前，使出了全部的力氣喊道“孫叔叔，你聽見我們說話了嗎？”
“爸爸，如果聽見了你就答應我好不好？”
說話聲從二人的口中飄向了空中，穿過了空氣，穿透了雲層，向最高的地方飛去。過了幾秒鐘，那毫無動靜的夜空突然飛過了一道更加絢麗的亮光，拖着長長的尾巴，繞過那顆最亮的星，向著山丘的另一邊飛去。
李俊明因眼前一閃而過的耀眼愣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笑着歡呼道“心潔你看，聽見了，孫叔叔真的聽見了！”
“嗯，太好了，我看見了！爸爸真的能聽到我說話。”
恰巧出現的流星，在孫心潔看來，不僅僅是轉瞬即逝的光芒，是孫東升對她的回應，那代表着一份信念，一種動力。當流星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眼神里，還閃爍着最燦爛的火花。
“心潔，你看吧，我沒有騙你。所以你以後絕對不可以哭，也不可以心情不好的，不然你爸爸都會看見，他會不開心的。”
“嗯，我知道了，以後每一天，我都會笑，我要笑給爸爸看，笑給所有人看。”望着一直燃燒到天際盡頭的火光，孫心潔暗下決心。
星空之下，兩人手拉着手躺在了草地上，這樣子看着滿天繁星，比站着抬頭要輕鬆多了。
“俊明，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說。”
“什麼事？你說啊！”
“過幾天，我媽媽要帶我去別的地方了。”
“哦，是這件事啊。”幾天前，他已經從王莉的口中聽說了這件事情，看來並沒有忘記，“那你媽媽有沒有說去什麼地方？”
“大城市吧！可能會很遠。”
“大城市？那很好啊，你不是說你很想去的嗎？那裏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呢。”
“可是那裏我一個人都不認識，我突然又不想走了。俊明，你想讓我走嗎？”
李俊明的頭搖晃得如同撥浪鼓“當然不想了，你走了，我就好久見不到你了，我還想每天都跟你在一起呢。”
“我也想，可是媽媽說了，她是不會改變主意的。”就算經過了那麼一出離家出走，王莉還是堅持着自己的決定，而孫心潔在一夜之間，似乎也長大了很多，對於離開，她選擇了接受。
“沒關係，你的家在這裏，你媽媽不管到什麼地方去了，一定還會回來的，說不定就是帶你出去玩呢。”
“嗯，也有可能。咱們說好了，不管多久，你都要等我。回來之後，我再教你寫作業。”
李俊明咬着牙齒道，“你放心吧，我一定等着你。別忘了，我們還要一起唱歌，一起跳舞，以後我還要帶你去玩全世界呢。”
“我才不會忘，都記着呢，只要你自己別耍賴就行了。”
“我肯定也不會。。。”
七八歲的孩子，無法意識到，當最重要的家人已經不在的時候，所謂的家，也變成了房子，變成了只是一個束縛住人心的空殼。待在裏面，會不斷地想起那些往事，回憶起那些點滴。雖然離開並不能解決一切，但至少不會觸景生情。
小孩子的想法，總還是太簡單。
兩天之後的上午，村口處。太陽早已高掛半空，但是村裡青山綠水環繞，一點都不熱。全村的人都知道王莉要帶着孫心潔離開了，所以大部分人，都趕來送行。
李俊明站在人群最前面，手中捏着一個剛買的風箏，硬塞到了孫心潔手裏，“心潔，這是給你的，要好好保管哦。”
“謝謝你，俊明。”
看着他們，王莉笑了，這麼多天以來，可能是她第一次真正輕鬆的笑容。
“俊明，以後要用功讀書，不能貪玩了哦。”
“知道了，王阿姨。你很快就會帶心潔回來的吧？”
王莉的表情微微凝固，掩飾着那一抹苦澀，緩緩點着頭回應“嗯，阿姨和心潔很快就會回家的。”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們走了。王莉並沒有帶什麼行禮，只有一個不大的背包，孫心潔除了自己的書包，也只有那個風箏。
“心潔，再見。”
“俊明，再見，一定要等我回來，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記得你說過的話哦。”
曾這樣聽說，分開，是重逢的一場綵排，不久后的遇見一定會更加精彩。
可是在這期間，佔據了時間和空間的，卻是漫長的孤單和等待。
這個季節，相識了多年的兩個孩子分別了。李俊明不怕，因為孫心潔說過他們一定會再次相見的。不管有多久，他都會一直等下去。
這一季，陽光遍地的季節，天空中有棉花糖般的白雲，地面上有五顏六色的鮮花。
這一季，思念的心開始踏上了高速公路，以最快的速度向前疾馳狂奔，不知道何時才有出口。
這一季，愛伊始，夢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