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殷梨心
張三丰這一句話,卻是讓下面的宋遠橋等面面相覷,就連宋青書,也是一頭霧水。雖不知師傅是何意,宋遠橋仍是站起身,恭敬道,“徒兒愚魯,請尊師賜教!”
張三丰將視線緩緩掃過在座的幾位得意門生,最後落在了宋青書身上,頓了一頓才感嘆道,“以前總以為,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唯力不降,以前為師教導你們,一力降十會,督促你們師兄弟幾個勤勉練武,日行不輟。而你們師兄弟也確實沒有讓我失望,憑着不弱的本事,個個在江湖中都能獨當一面,鋤強扶弱,為我武當博得了不錯的名聲。”
說到這裏,張三丰停了一下,拿起身後小道童遞過來的香茶,輕輕抿了一口。宋遠橋率領眾師弟齊齊俯首,“全賴恩師教導!”
張三丰笑罵一句,讓他們全部回到座位,才又恢復了正色,緩緩道,“這些原也正確,為師這麼多年也一直深以為然。畢竟不止武當,整個江湖各個門派創造武功,哪個不是以期獲得更加強大的力量?也不是說這些不正確了,可是為師閉關這麼久,才發現想要在武學上更進一步,光靠所謂的武學天賦,勤奮努力卻是不夠的。這麼多年,為師苦思解決之道而未果,也是最近一段時間,我才忽然有了一絲明悟,”說到這裏,張三丰面上仍舊平靜無波,可語氣神情中卻隱隱透出激動和嚮往之情,下面的武當眾弟子更是人人驚詫興奮,均知師傅以下說的話,定然非同小可。唯有宋青書若有所思,似是想到了什麼,神情有一瞬間的奇怪。
張三丰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臉上意氣風發,“眾人皆知,鷹擊長空,虎嘯山林,蒼龍搏海,鳳游九天,無一不代表着強大的力量,歷來為芸芸眾生所尊崇。我們習武之人,也是為了苦苦追尋着這種力量,才踏上了江湖之路。然而,除卻這些,我們尋常所見的一沙一石,一草一木,一縷清風,一朵浮雲,又哪個不是道之所在?為師以前太過執着於表象,最後才知道,武學武學,全在本心,在乎人的一念之間。須知道法皆自然,武學的最高境界,已經不單純是至高力量的追尋,而是對自然,對萬物的感悟。納天地之元氣,化萬物為己用,清風皓月,花木草葉,莫不為我招。彼時,天地皆為我之臂使,萬物皆在我掌控之中,不戰已立於不敗之地,可以屈人之兵,此乃武學的最高境界,天人合一是也!”
說罷,張三丰負手而立,臉上徜徉着嚮往之色。眾人也為他口中的前所未曾聽過的至高境界所折服,心嚮往之的同時也忍不住心存疑惑,真的有這種境界么可以化萬物為己用,不戰而屈人之兵?然而這話若是別人說,他們或許會置之一笑,但說這話的是他們的恩師,武林泰斗張三丰,便由不得他們不信。
“師尊,可是這些和青書有什麼關係?弟子不解,還望師傅解惑,難道……”宋遠橋的嗓音開始有些發緊,青書是他的孩兒,他自小在他身上傾注了多少心血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奈何他為人慣來嚴肅,有時看到青書練功辛苦,心裏也是又疼又憐,奈何臉上不能表現出來。上次青書為人所傷,他表面上不說,背地裏擔心的夜裏都誰不着,這次青書又是帶着一身傷回來,他心裏又怒有憐,只恨當時沒能護在自己孩兒身側,將傷他的人萬劍穿心。
若只有外傷也就罷了,更讓他氣怒的是青書這次傷到了根基,渾身筋脈斷裂了大半,丹田中真氣幾乎不剩一點。若不是合師尊合眾位師弟之力,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為他灌注真氣,疏導內力,別說修復筋脈,就是他這條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可就算如此,青書這樣三番兩次重傷,別說繼續練功,就連平時都不能妄動內力,更不用說如此重的傷會對他的壽元影響幾何了。每每想到青書費勁千辛萬苦才在武學上走到這一步,卻要因此不得寸進,他的心裏,就揪心的疼。還有,師傅雖然怕他傷心,嘴上沒有說,他心裏卻知道,青書受這麼重的傷,雖然勉強能挽回性命,然而身子的底子已經壞了,就算以後好好將養,也不一定能長命。若是在江湖上拚鬥半生,最後再讓他白髮人送黑髮人,無論如何他都接受不了,便是想也不敢想!
然而,現在觀師尊的口氣,似乎對青書抱有很大希望,教他如何不激動?說到最後,連聲音都顫抖不已。
張三丰哪裏還不知自己這位大弟子的心思,心裏暗嘆,安撫的看他一眼,才捋須道,“不錯,我說這些,自是和青書大有關係。要達到剛才我所說的境界,所需要的已經不單單是資質,勤奮之類的東西,而是要有一顆寬廣的心。否則,就算一個人天分再高,心性再堅忍,於武學上再刻苦,若他心胸狹隘,也休要窺得天道一二,至多達到世俗眼中的高手標準罷了。”張三丰含笑的目光看向宋青書,感慨道,“而青書這孩子,心性資質均是上等,這也就罷了,難得的是他正直卻不迂腐,聰慧而不自傲,胸懷仁愛,豁達通透,雖遭大難卻並不自棄,任他驚濤駭浪,我自寧靜淡泊,以他這等年紀,就能有這等心懷,我張三丰得此徒孫,何其有幸!”
他這話說完,紫宵殿內眾人表情不一,有狂喜的,有驚訝的,有欣慰的,有歡喜的,更多的是震驚。宋青書同樣震驚不已,聽得目瞪口呆,他之前聽到張三丰說起閉關清修,以為他會提到即將出世的太極劍法,沒想到居然將話題轉到了自己身上,還對自己大家誇讚。可是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他哪是寧靜淡泊,心懷博大?只不過是自己早前有了心理準備,又知道自己的這種狀況並非全無解決之法,才能靜下心來修養而已。何況,若這身武功是他自己一步步苦修得來的,他饒是心性再好,也做不到如此鎮定,但他不過是半路穿到了這具身體上,對武功雖然珍惜,卻並不特別執着,若因此張三丰就對他另眼相看,還真是天大的誤會!
正熱鬧間,門外又傳來一陣響動,一個鵝黃衫子的美麗少婦牽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走了進來,小女孩柔軟的黑髮在頭頂紮成了兩個抓髻,穿着粉紅色的夾襖,更襯得她雪玉可愛。巴掌大的小臉上一對月牙形的美麗眼睛,看起來十分討喜,一進來就掙開少婦的手,磕磕絆絆的向宋青書走過去,嘴裏發出軟濡可人的童音,“青書哥哥,抱……抱抱!”
宋青書伸出手臂,憐惜地將小不點摟到自己身邊,“梨心,又不聽你娘的話了嗎?”這個女孩不是別人,正是紀曉芙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取名殷離心,今年已經三歲了。當初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宋青書心裏一番震動,紀曉芙是真的放下了楊逍,真心的愛上了寬厚深情的殷梨亭。而他這位仁厚的六叔叔,並沒有責難紀曉芙的過去,並將殷離心視若己出,寵愛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