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第005章

七月初梅朵接到公司的電話讓她去東營報到。梅朵滿心疑惑地坐上了長途車,經過幾個小時的旅途後到了東營市,又費了一番功夫坐上去廣饒縣的公交車。中午時分在廣饒立交橋下車,按電話通知里提示的從立交橋往西走。拖着行李箱的梅朵茫然四顧,一條寬闊的柏油馬路一直向西延伸去,大路左邊是一排沿路而建的房屋,有新蓋的,有舊棄的,還有兩家小賣鋪。路右邊是大片大片的荒地,土面上泛着鹽鹼,遠遠地看過去像落了一層薄雪。前方不遠處,就在那片荒地上突兀地起了一片房屋,臨道的是一座二層小樓。梅朵往前又走了幾十米就看清那二層樓上掛着一個大大的牌子:潤澤化學清洗有限公司。梅朵心裏鬆了口氣,終於到了,真不容易啊。

夏日正午,路上行人很少。梅朵打量着周圍的環境,有種荒涼之感。走到那扇大鐵門前,梅朵晃了晃門,從大門裏面左邊一間小屋子裏走出來一個乾瘦的小老頭,“幹什麼?報到的嗎?”“嗯,大爺,我來報到。”

老頭開了門放她進來。梅朵一眼認出站在水龍頭前洗飯盒的那個女孩。“季紅,季紅。”女孩轉過身來,拎着飯盒就跑過來,“梅朵,你可來了,”她說著抱住了梅朵,“我都來了三天了,天天盼着你,你終於來了,這下可好了。”季紅很激動,幫梅朵拉着行李,一路握着梅朵的手到宿舍安排停當。然後拉着梅朵四處轉了轉,大家都在午休,院子裏靜悄悄的。梅朵四處打量着。這是一個集辦公,生產,住宿於一處的大院子。靠着公路的那一排二層小樓用作辦公室,底層還開了間小商店。往裏走,辦公樓後面十幾米處是住宿區。其間用圓形小門隔開的那一處小院是李總的三口之家。這大院子往裏後半部分是食堂和廠房。食堂挺小,隨便擺着三兩張餐桌。

她倆一邊輕輕地走着,一邊小聲地聊天。梅朵抱怨公司早不說明,臨時才告訴他們到這裏來。季紅說她也沒有想到會來東營工作,這附近連打公話的地方都沒有,當初都還以為會去青島呢。

“哎,就是的,我覺得公司就是故意隱瞞,讓咱們去青島實習,結果把咱們都給騙到這地方來了。”梅朵憤憤地說。

“已經這樣了,咱們也只能先適應了再說。梅朵,好在有你做伴,不然真是很孤獨,宿舍其它幾個女孩子都跑業務,都是當地人,大多是技校之類畢業的。聽李總說最多讓咱們在這裏待一年就回青島。”

“快別說什麼梨總蘋果總了,一想到他,我心裏就發毛,緊張。你說他咋能給我造成這麼大的心理陰影呢?”

“其實我也很害怕他,有什麼辦法呢,咱們也只能儘力把事情做的讓他無可挑剔。”

“說是一年後回青島,還不知道我能在這個地方待多久呢。”

“既來之則安之,那咱們也得堅持一下再說啊。”

就這樣,梅朵開始了畢業后的第005章拍。對於梅朵和季紅來說,每天下班彷彿都值得慶祝一番,每一個朝陽升起的時候又是苦惱的開始。

有一天晚上,快九點了,有人敲李總家的門。李夫人劉懷霞打開門看到梅朵正站在那裏。“有事嗎?”

“劉主任,剛才我家鄰居打我手機說家裏有事,讓我趕緊回去,我往家打電話也沒有人接。家裏可能出什麼事了,我想回家。”

“別著急,梅朵,你先回去睡吧,等明天再說。”

“不,劉主任,家裏肯定出啥事了,我得回去。”

劉懷霞想了一下,說:“這樣吧,你用辦公室的電話多打幾次,問清楚到底是什麼事再說,給你辦公室鑰匙。”

梅朵拿了鑰匙跑去辦公樓了,半小時后她來送回鑰匙,臉上淚痕重重,眼圈紅楚。

“問清楚了嗎?梅朵。”

“劉主任,我媽得病住院了,”她帶着哭腔說:“我得回家去照顧我媽。”

“你別光着急,”李總穿着長袍睡衣從裏面走出來,“這樣吧,給你三天假期,你回家看看再回來工作。現在也沒有車了,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回家。”

梅朵只好點頭答應了,那大概是李總和梅朵說話最客氣的一次。

幾天後梅朵回到公司提出辭職。李總說:“辭職是行不通的,一切手續剛剛安置好,你這不是找麻煩嗎?不行再給你幾天假。”

“李總,幾天根本不夠,我媽至少得住院兩個月,爸爸平時要去上班,妹妹又在外地讀書,弟弟還小剛讀初中,真的沒有辦法。”梅朵說著眼淚就出來了,還想再爭取一下。

李總還沒等她往下說就皺着眉頭不耐煩地嚷:“好了,我不聽你這煩事,你去找劉主任吧,我沒時間。”

他的冷漠和厭煩徹底激怒了梅朵,她含着淚瞪了他一眼,視死如歸地去找劉主任,把情況又向她說了一遍。她也勸梅朵再想別的辦法。最後看梅朵實在堅持她也不說什麼了,皺着眉頭走出辦公室。過了一會兒她回來說:“小梅,你要是堅持辭職我也不能不放你,可是你這樣給公司造成很多不便,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要是走需要交違約金。”梅朵一聽她鬆口了,顧不上考慮別的急切地問:“得交多少?”

“一千,其實按說要比這多。”

梅朵這才想到錢的問題。她很久沒有查看過帳戶了,記得畢業前夕銀行卡上還有三百多塊錢。她苦惱地說:“我去銀行查查我的帳戶。”她這樣容易就接受了違約金的事。

她坐車去市裏的銀行一查,吃驚地發現卡里竟然有一千五百多。這卡號只有她和媽媽知道,不知媽媽什麼時候打給她的。這兩三年來她只想着在媽媽面前爭強好勝,忽略了媽媽的教誨和關愛。而媽媽一直這樣默默地關心着她,雖然很少直接表露出來。

中午季紅才從網吧下資料回來,看到梅朵在收拾東西,急急地問:“你真的辭職了?”

梅朵點點頭。季紅不相信地問:“你真的要走了嗎?梅朵。”“季紅,我家裏這麼需要我,必須得回去。”一向冷靜的季紅此刻卻轉過身子去,雙手捂住臉哭泣起來,看着她一聳一聳的削肩,梅朵放下手中的東西,愧疚地拍拍她單薄的肩膀,“季紅,別這樣。”季紅一扭肩,生氣地哭着說:“這樣難熬的工作,好不容易有你這麼個伴,你又要走,以後就剩我了,我怎麼辦啊。”她說的那麼傷心,平時受的種種委屈都湧上心頭,惹得梅朵也跟着哭起來,她也不知道季紅應該怎麼辦,可是她真的忍受不下去了,她要放棄要逃離了。“對不起,季紅,我真沒法陪你度過這一關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再幹上一段時間,要是不行也不要挨下去了。”

過了一會,兩個人慢慢平靜下來。季紅擦乾淚幫梅朵收拾東西。“你領到工資沒?”

“沒有。”

“你該問他們要啊,你原來就實習了快二十天了,再加上這二十多天,怎麼也得給你一個月的工資啊。你咋不說呢?”

“我,我現在去要。”

梅朵都走到李總家門口了,可是想到他那副兇惡的樣子和劉主任冰冷的表情她的勇氣一下子瀉光了,又怕再起什麼變故。想來想去乾脆回去了,低低地說:“我不敢說,季紅,算了。”季紅說梅朵太虧了,可是她也不敢幫梅朵去要。

後來的歲月里梅朵常常記起這一幕,兩個初入社會的女孩站在老總家門口,猶豫着要不要討那工資。那就是二十一歲的她,敏感、膽怯、脆弱,絲毫不懂得維護自己的權利,可憐,可恨。

來報到時是一個靜靜的中午,走得時候又是這樣一個安靜的夏日正午。只有季紅送她,坐上公交車望着漸漸消逝的季紅,她心裏充滿了歉意:對不起,季紅,不是我有意瞞你,我真的無法把真相說出口。

是的,媽媽沒有生病。這一切都是她的借口。就在那個晚上九點多,她怎麼也按捺不住要離開的念頭,她於是跑去敲李總家的門,演繹了這場戲。在這個過程中,勇敢和坦蕩缺席,只讓她更加看清了自己性格中的卑弱和猥瑣。最齷齪的是又以媽媽為擋箭牌,還扯了個那麼喪氣不吉的謊。這件事成為梅朵心底的一種隱痛,一塊永遠也不願揭起的傷疤。她要去遠方,她不知道這到底是在追求還是在逃避。

回到家后她給恩甲打電話,他說她不該這麼快就否定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應該堅持一下。她自己也老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脆弱了才會如此誇大那些苦惱傷痛。直到兩個月後,梅朵從正準備跳槽的季紅那裏得知,新去的人差不多都走了,而且那個柳姐在她倆還在東營工作時就跳槽了,梅朵聽了心裏多少有點釋懷。聽到這些消息時她已經身在南方的一座城市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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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世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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