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十一回
接到花滿樓消息的時候,唐思淼正聽着唐懷夏有關對付孔雀山莊的戰略性會議。說是戰略性會議,可唐懷夏從頭到尾就只說了一個字而已。
眉眼冷峻的唐懷夏坐在首位,右手上還戴着冰蠶絲製成的手套。他聽着唐思淼彙報着近一周來的戰況,慢條斯理的撥動手中茶盞,一言不發。直到唐思淼頭皮發麻的說完了最後一個字,他才緩緩的將茶盞放置於手邊的坐几上,冷淡道:“阿淼,來之前我和你說過什麼?”
唐思淼臉色有些難看,半晌才道:“不要婦人之仁。”
唐懷夏臉色略暢,手指點着茶碗的聲音,令在做的所有唐門精英弟子都有些背脊發涼。唐懷夏沒有看唐思淼,只是掃過一屋子的唐門高手,略帶疑惑道:“那麼阿淼,你能告訴我,這五天裏你都在做什麼?”
唐思淼眉梢打成了死結,唐懷夏總算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今日已是七月一,還有兩日便是父親的生日,他想要什麼,你和我都清楚。”
唐思淼:“……”
“……所以阿淼,你為什麼不直接在那條流經全城的水裏下毒?”
唐思淼下意識道:“因為——!”
“因為用這條河的不僅是孔雀山莊,還有城內的百姓?”唐懷夏深深的望了自己最為器重的妹妹一眼,“你該知道,孔雀山莊既然敢應戰,就該做好整個孔雀城為他陪葬的準備。”
“我——”
“還是你覺得,若今天被圍的是我唐家堡,他們會放過我們的內河?”
唐思淼啞口無言,上官飛燕覺得她是個十足的唐門,可實際上,她遠遠不是個合格的唐門。她太優柔寡斷,正如她的堂哥唐二——身手超群江湖敬畏,卻冷不下該冷下的心腸。
不過她覺得硬不下心腸也不是什麼壞事。唐門不需要爛好人,但同樣也不要損人不利己的混蛋。
“哥!”
聽見唐思淼絲毫沒有悔意的呼喚,唐懷夏冷凝的表情又一瞬間的鬆動,他略無奈的嘆口氣:“你是我的親妹妹,隨你吧。”
在做的唐門子弟似乎有誰想要說什麼,但礙於唐懷夏的顏面,最終什麼也沒開口。只有一人道:“不用毒,孔雀山莊守門不出,我們怎麼攻破?二小姐的能力大少爺是清楚的,她都攻不下,可見孔雀山莊這些年來把心思都用在了守城上。”
唐懷夏聽見這話,冷淡如琉璃的眼睛掃了過去,唐瀟見狀,揉了揉眉心,打着哈哈道:“所以我們這不是在想辦法嘛?”
那人不依不饒道:“那大少爺既然隨了二小姐的願不用毒,便是有其他的法子了?”
一時間一屋子的人都望向了唐懷夏,屋中收尾的青年摩挲了下自己大拇指上的戒指,嘴角揚起抹極淡的笑容,吐出了一個字——
“殺。”
唐懷夏緩緩從椅子上起身,居高臨下:“是不是近年來由於家母的遺產,諸位過得太過安逸,以至於連我唐家堡發家的技能都忘了?”
說著,唐懷夏往屋外走去,臨走前對唐瀟命令道:“今晚之前我要見到能飛進孔雀城的機關,時間浪費太多,今晚我就要血洗孔雀山莊!”
唐瀟目光凜然,恭敬的彎下了腰:“遵命。”
唐思淼就是在這個時候收到了花滿樓通知唐雨失蹤的信件,她頓時臉色大變,卻又不敢讓唐懷夏看出半點倪端。她太了解自己的兄長了,唐懷夏雖說對家人有着超乎外界想像的包容度,卻對外人極為冷漠。
唐懷夏不過是同花滿樓略有交情罷了,這交情遠救不了花滿樓的命!
唐思淼一直弄不明白自己的長兄對唐雨到底是怎樣的感情,說是兄妹之情,唐懷夏對唐思淼的關注也太過了些,說是男女之間的戀慕,唐懷夏卻也一再縱容了唐雨的“喜歡”近乎毫無底線。可以唐思淼對唐懷夏的了解,若唐懷夏真愛一個人,那必然是玉石俱焚的毀滅——這才是為何她發現小師妹喜歡上花滿樓時才要說一句“我站在你這邊幫你”。
可無論唐懷夏對唐雨持有怎樣的感情,花滿樓弄丟了唐雨這件事,足夠唐懷夏殺他十次!
唐思淼額際冷汗漣漣,她飛快的毀了這封信,冷靜的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般關上了自己的房門。不能讓唐懷夏知道這件事,可也不能放任這件事不管!
“……懷珏那小子怎麼回事!這種時候怎麼讓小雨出了堡!”
唐思淼心中自宣戰便開始的不安漸漸擴大,她相信唐懷珏就算是死也不會做對家人不利的事情,堡內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令他認為堡內對唐雨來說很危險,這才想到送她去江南花家避難——可是到底是什麼事才能讓有西門吹雪坐鎮的唐家堡,都讓唐懷珏感到“不安全”?
那種陷入了某個人棋局的感覺越發強烈,這種不安令唐思淼咬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正如唐懷夏所說,與孔雀山莊之戰,不能再拖了。
想到這裏,她的猛地起身,隨便收拾了兩件衣服,徑直推開了門,對守在門前的弟子道:“告訴大少爺,我擔心孔雀山莊有後手懷珏和西門吹雪對陰謀詭計都不擅長,先回唐門保險了。”
弟子不敢阻攔唐思淼的腳步,只能點頭稱是,唐思淼看着陰沉沉的天,猛地眯起眼睛——事情的發展,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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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小鳳順着那隻紅色的繡花鞋查到了一個叫做“紅鞋子”的組織。薛冰雖然最初對他的猜測冷言冷語,卻仍然陪着她開始調查她口裏“成千上萬”的鞋子,甚至一路找上了大智大通。
只可惜這一次,大智大通並沒有能給他答案,當龜孫大爺如往常一樣先去山洞叩門時,6小鳳便聽見了一聲急促的慘叫,待他和金九齡趕去,龜孫大爺已經命喪黃泉,殺了他的是脖頸上乾脆利索的一劍。
若不是知道西門吹雪此刻在唐門實在抽不出身,6小鳳近乎要相信這樣利索的劍傷是出自他之手了。龜孫大爺死了,大智大空自然也再也找不到,有關紅鞋子的線索又斷在了這裏,當他苦笑着面對薛冰略帶嘲諷的笑容時,他嘆了口氣,像是認輸一般道:“好吧,我輸了,我找不到這個組織,你帶我去吧。”
薛冰臉上譏誚的笑容消失,轉換成了一種難以置信的驚訝:“你怎麼知道……怎麼知道——”
“知道你也是這個組織的人?”6小鳳摸了摸自己的鬍子,眼神狡黠,“你從前從不關心我調查的東西,這一次偏偏對紅鞋子這麼感興趣,甚至願意忍着脾氣陪我一路……很顯然,你知道什麼,而且還在和我較着勁,彷彿要比出個勝負似得。”
6小鳳笑了:“我可比你想像中的了解你!”
薛冰的臉色有些發紅,她窘迫道:“你知道,那是認輸了嗎?”
6小鳳露出了遺憾的笑:“我該早點認輸,這樣就不會多出一條人命了。”
“這不是我們做的!”
“我相信你。”6小鳳神色複雜的看向遠方,“能將這樣的組織也攪合進來甚至把所有的線索都引過去,看起來趙府的案子,真像思淼說的一般,不簡單啊……”
薛冰不在說話,一旁的金九齡道:“如果如薛姑娘所說,紅鞋子和這次事件無關,那麼這隻鞋子,龜孫大爺的死又要怎麼解釋?”
薛冰語塞,憤憤道:“反正和我們沒關係!我們做的事從來不會遮遮掩掩!”
“說得對!我們姐妹從來不屑做這些事,把髒水潑到紅鞋子來的人,不是我們的姐妹!”
6小鳳先看到的是一雙紅的滴血繡鞋,緊接着兩把長劍唰的飛向他和金九齡,那把劍飛來的角度刁鑽詭譎,連見過西門吹雪出劍的6小鳳也驚出了一頭冷汗。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機,6小鳳萬幸以靈犀一指夾住了飛來的細劍,而那一廂金九齡則以長鞭打偏了這襲來的劍器。
很顯然,面對這突乎其來的一招,兩人躲得都不算輕鬆。
擲出飛劍的女人出現在他們倆前,眉目如畫,氣質獨特。6小鳳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這女人該是紅鞋子的頭領,若說這神秘的組織有首領,大約也該是這樣的。
“6小鳳,我是公孫大娘。”
飛劍的女子挑了挑眉,高深莫測的對6小鳳說了第一句話,然後,她對着他們說了第二句話。
公孫大娘道:“金捕頭只注意到我落下的孔雀翎空殼,卻沒有發現我到底在趙府找什麼嗎?”
金九齡冷哼道:“能找什麼?趙府被滅了滿門,所有財產都被惡徒洗劫一空,你來趙府自然是要找可能暴露你犯罪的證據!”
公孫大娘漠視了金九齡,只是望着6小鳳。6小鳳沉吟片刻,試探道:“……趙府的催命符?”
聽到這個回答,公孫大娘露出了笑容。
“正如唐門不會是滅趙府的兇手一般,我更沒有對付趙府的理由。這件事沒有多少人知道,但到了這個時候,我告訴你們也無妨。趙府的趙大小姐趙陌桑,是我應着趙老爺子的情收下的徒弟。”
“我公孫大娘在江湖上也算是有點地位,還犯不着為了點財就去殺了我徒弟一家。同樣的……就算江湖人不清楚,我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徒弟被欺負!”
公孫大娘笑着望向了6小鳳:“所以無論是霍休還是滅了趙府的人,我都不會放過。”
6小鳳默然不語。
金九齡道:“就憑姑娘一句話,就能洗脫自己的嫌疑嗎?你如何解釋那枚孔雀翎?”
公孫大娘似笑非笑:“那金捕頭光憑一句話就能證明那一晚在趙府,你只是單純查案,也沒有其他目的嗎?”
“你!”
6小鳳略帶不解的掃了金九齡一眼,在他的記憶里,金九齡並不是如此容易被撩撥的人。沉默片刻,他轉而詢問起公孫大娘一句話:“趙府的催命符是什麼?”
公孫大娘沉默了片刻,修長白皙的指尖敲了敲桌面,她略有些不確定的開口:“不值錢的某樣東西?”
“不值錢?”
公孫大娘冷冷道:“趙府的錢財已被洗劫一空,可我尋到趙府時卻和一黑衣人教過手。”
“明明人都殺了財也劫了,官府對犯人根本毫無頭緒,為什麼還要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回到這裏?”
6小鳳瞭然的接了下去:“那必然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落下了。”
公孫大娘的眼中隱有笑意:“對,我檢查過趙府上上下下,沒有任何不屬於趙府的可疑物件與犯人的線索,這場滅門案做的這麼利索,顯然不是什麼會大意留下把柄的新手。這人來找的,必然也就是真正的動機了。”
6小鳳感興趣道:“那你找到了嗎?”
公孫大娘冷笑一聲:“等我悟到這一點時,金捕頭已經迫不及待撲過來了。”
被直言諷刺的金九齡面色訕訕,他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現在也沒有其他線索,看來只能再去趙府翻找一趟了。”
6小鳳頜首,金九齡轉而對公孫大娘道:“為了證明姑娘清白,還請姑娘同我們一道。”
公孫大娘冷哼一聲,明亮的眼眸眯起,雙手握上雙兵,卻並未反駁。
6小鳳知道,她比誰都想知道趙府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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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思淼沒有通知唐懷夏,直接策馬往揚州趕去,可當她剛不過離了雲南,還尚未踏入蜀中,城外一匹白馬嘶鳴,正攔在她出城的必經之路上。
馬上的白衣劍客面色冷凝地望着她,策馬讓開了官道,只說了三個字:“我陪你。”
唐思淼定定的望了他三秒,接着毫不猶豫揚鞭而去,漆黑的駿馬踏起一地煙塵,而葉孤城握着韁繩的手只是頓了頓,緊接着便跟了上去。
他這次出島理智為一件事,內心又為一件事。正如西門吹雪一言道出他的劍出鞘所帶着的凝滯,葉孤城也不明白自己的所行,到底誰對誰錯。
然而無論對錯,有一點他無比明確,從三年前起就十分明確。
唐思淼絕不能出事。
這是葉孤城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