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十回
六月末,花滿樓攜唐雨趕往江南花府,6小鳳同金九齡追查一隻紅色的繡花鞋。而在同一時刻,唐門正式對孔雀山莊宣戰。
唐家老三並西門吹雪鎮守唐門,唐懷夏與唐思淼率唐門內堡精英弟子於雲南邊境同孔雀山莊兵戈相見。
且不論慣來不理江湖事的西門吹雪此次站在唐門一邊,引起了多少江湖騷動。單是唐門三子出其二的陣勢,就足夠讓武林問道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太原趙府的陰霾尚未完全散去,新一輪的風暴似乎又要來了。
唐思淼比唐懷夏更早一步碰上了孔雀山莊的弟子。同以暗器為主的唐門不同,孔雀山莊的弟子在武之一字的造詣上,顯然普遍高於唐門。雖說唐門暗器精妙無雙,可擁有如此見血封喉暗器的整個唐門也不過寥寥十數人,一時間,這兩大家族的較勁,真看不出誰勝誰負。
唐門的毒刺被孔雀山莊牢牢的拒於百里之外,雖說唐懷夏尚未趕來,可孔雀山莊莊主秋夜月也並未現身。唐思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躁。雖說對付孔雀山莊早就在唐門近年的計劃之中,可唐思淼總覺得似乎有雙眼睛在暗裏看着,順水推舟的促成了這場爭鬥。
若不是借口難得,唐思淼與唐懷夏本不願在這個敏感的當口生事。可近年來孔雀山莊着實低調,無論唐門如何挑釁,反應實在微弱——要揍得光明正大,這也許是唯一的機會。
“……現在也只能期望6小鳳快點解決趙府的事了。”唐思淼換下裝束走在雲南邊境的小鎮裏,眉間鬱結,“不然總覺得心裏有塊危險的石頭。”
她煩躁的扒拉了下自己的頭髮,抬眼望見一個穿着藍色衣服的小姑娘扒在酥糖鋪子前,眼巴巴的盯着攤上的松子糖轉不過眼。那副模樣令唐思淼一瞬間就想起了年幼的唐雨,那時候她也是這樣可憐兮兮的望着她,想多吃一塊玫瑰酥。
唐二小姐在不知不覺中便柔和下了眉眼,上前剛想替那小姑娘買下一包松子糖,卻在付款時猛地發現出門時忘記帶了錢包。
她的手有些尷尬的停在空空的荷包上,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恰逢這時,有一隻修長、指腹布着薄繭的手遞出了銅錢,從老闆手中接過了那包包好的糖果,送進了小姑娘的手裏。
“拿去吧。”那人低聲道,聲線沉穩帶着難以察覺的柔和。
唐思淼的視線順着那隻手到那人腰間一柄造型奇異的長劍,再到那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唇線瞬間僵直,緊接着連再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扭頭便走。
然而她往前不過三步,那隻先前還握着松子糖的手便捧着一紙袋麥芽糖遞在了她的面前。
唐思淼的腳步頓了頓,隨後微笑道:“城主好興緻,也來雲南遊玩么?”
葉孤城望着她,半晌緩緩道:“如今正是城中碧鯽肥美的時候。”
碧鯽是白雲城特有的一種鯽魚,肉質鮮嫩少魚腥,是清蒸最好的選擇。唐思淼曾想烹調一尾給唐雨嘗鮮,只可惜最重要的原料卻只有白雲城才有,而那些魚卻又經不起海路綿長,令她只得作罷。
“……城主這是邀我往白雲城做客?”唐思淼笑道,“這倒是教人有些受寵若驚。”
葉孤城道:“不,我並不是邀你做客,而是提親。”
……眼前這個人是怎麼做到面無表情把“提親”兩個字掛在嘴邊的!
唐思淼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一瞬間覺得眼前的男人並不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名清冷劍客,至少在她的記憶里,白雲城主可說不出“提親”二字。
葉孤城淡淡道:“唐姑娘意下如何?”
此刻不在唐家堡,也不在川蜀。而是在唐思淼換上紗裙就沒人認識她的邊疆。她頓時便沒了繼續扯下去的性質,既不憤怒也無喜悅,只是端着雙平靜如水的眸子凝視着眼前人。
“這樣繼續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把一切攤開了說。”唐思淼緩緩道,“葉城主,你這次向我唐門提親到底有何目的?莫不是也是為了虛無縹緲的‘孔雀翎’?”
唐思淼笑道:“看來第一暗器果然名不虛傳,連劍仙也願為之獻身。”
面對唐思淼的譏誚,葉孤城不為所動,僅僅只是眉梢微蹙,道:“我只來求親。”
“那好,我就明明白白的回答一次。”唐思淼眯着眼道,“我不願意嫁給你。”
葉孤城皺了皺眉,“你是否對三年前的事仍難以釋懷?”
唐思淼抬起的步伐滯了滯,嘴角揚起清淡的笑容,語氣是難得平和溫柔:“城主多慮,我不過和其他待嫁的閨閣女子一樣,希望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罷了。”
“至於三年前……或許曾有許多放不下,可如今都能放下了。”
自葉孤城出現開始,唐思淼第一次用如此平靜的眼神同語氣對待這位名滿天下的劍客。她笑了笑,微微挑起的眼尾使她每每眯起眼笑就像只小狐狸,這樣的笑容是葉孤城熟悉的,也是葉孤城感到陌生的。
“葉城主,我雖然弄不清你此舉的目的,想來你也不會莫名其妙做出‘提親’的事。”
“三年前我畢竟受你恩惠,若你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便是,我唐思淼絕不會推諉怕事。然而……”唐思淼畫風一轉,原本慵懶的笑容一瞬間銳利刺人!
“然而若是你想要藉此對我唐門不利,我唐思淼就算死,也要拖城主您一起!”
風揚起唐思淼的額前黑髮,精緻的眉眼凌厲地像是她腰間那些致命的暗器。若單純論到“美”,唐思淼並不是數一數二的美,但要論到“獨一無二”——這世界上找不到任何一個人能模仿的了唐思淼。
唐思淼轉身的時候還覺得世事無絕對這句話真他|媽的對。若論到三年前,想必她就算死也想不到,在未來的某一天裏,不是她執拗地凝視着那名絕世劍客的剪影,而將是她給了這個人背影——乾脆的,連衣角的留戀都不存在的背影。
那一刻,即便接下來還要面對不知底細的孔雀山莊,唐思淼也覺得輕鬆無比。
連她的嘴角也忍不住揚起。
“倒是一點也沒變。”留在原地的劍客看了眼手心的麥芽糖,眉宇間浮現出疲憊,他似乎笑了笑,又似仍然如一尊精緻而高貴的塑像。
“一起死……”
劍客最後的話融化在了風裏,側耳細聽,那四個字似乎是“太過奢侈”。
……不過要怎麼樣,才能令人覺得連“一起死”都太過奢侈?
馬車汩汩,一路前行。花滿樓記着唐懷珏的話,一路上都儘可能低調,以不被人察覺地姿態往花家而去。直到算是進了江南地界,他一直懸着的心才微微放下。
唐雨正是愛玩的年紀,這一路上她拘着性子不吵不鬧也着實憋的夠嗆。而當終於可以不呆在馬車裏,踩到青石板鋪就的官道上,即便沒有耳邊那些熱鬧的叫賣聲就足夠讓她笑彎了眼。
花滿樓望見她的笑臉,心中的某一處就忍不住柔軟下來,牽着她的手,耐心而又細緻的陪她去買她所喜愛的江南糕點。賣完糕點后,花滿樓覺得既然已經到了江南,倒也不用太擔心孔雀山莊或是金九齡的勢力,便乾脆縱着唐雨四處玩耍。
今日恰巧有人街頭賣藝,唐雨兩眼放光的想要鑽進去,奈何圍觀的人實在太多,她這個只到了花滿樓胸口的矮個子實在是怎麼跳也看不見,就在她急得鼻子都皺起來時,一雙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緊接着就將她抱起,讓她安安穩穩的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唐雨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花滿樓的溫柔地聲線帶着笑意響起:“我看不見,你說給我聽如何?”
唐雨胡亂的點頭,卻覺得被花滿樓臂彎拖着的腿部燙的有些發抖。她忍不住偷偷看了花滿樓一眼,這個男人看起來俊秀而文弱,卻也能夠輕鬆的將自己抱起,拖出人群。
“怎麼,不好看嗎?”
“很,很好看!”唐雨彷彿一個被抓住的小偷,趕緊將視線又轉了回去。只是,不論那雜耍班子的技藝看起來有多不可思議,唐雨都沒辦法將注意力集中過去了。
因為她突然發現……花滿樓的臉,比雜耍好看多了!
“噗。”
就在她糾結看花滿樓還是看雜耍的當口,一聲極細微的笑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有些不確定,而花滿樓的側頭則給了自己肯定。
發出笑聲的人似乎明白自己藏不下去了,乾乾脆脆的走到了花滿樓身邊,眉眼帶着狹促道:“喲,看來這就是江湖上盛傳的拐了我家小七的魔女了?”
唐雨敏銳的捕捉到“我家小七”這幾個字,花滿樓卻是無奈道:“五哥,你就別打趣了我。”
花五笑道:“這怎麼能是打趣?小七你終於捨得把人帶回來給我們看,我們攔着不讓走才對,怎麼還敢打趣?”
花滿樓只是輕輕的將唐雨放下,笑着搖頭。唐雨眨眨眼看着花五,突然就綻出了甜甜的笑容,催生生的喚道:“五哥哥好~!”
這一聲“五哥哥”頓時將花五喚得舒爽不已,立刻低頭笑呵呵道:“七弟媳好~。”
聽着這個稱呼,唐雨臉頰微紅,卻是展開了更燦爛的笑容。花五見狀又“噗”了一聲,轉而拍了拍花滿樓的肩道:“這麼可愛的小姑娘你是從哪兒找到的?是不是唐門的姑娘都這麼可愛?那趕明我也去唐門找一個。”
花滿樓不着痕迹的將唐雨往身邊帶了帶,道:“五哥見過唐門的二小姐了?”
花五的臉色頓時一變:“你說唐思淼?白雲城主不是去提親了嗎?”
花滿樓笑道:“可唐門除了小雨,也就還剩唐二小姐適齡待嫁了。”
“小七你還真是,從來開不了你的玩笑。”花五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聽說你要帶媳婦回來,奶奶和叔母都高興壞了,要不是沒到沐休日,估計京城那兩個也要往家趕。”
花滿樓微笑道:“也就是其他兄長都趕回來了?”
花五笑道:“當然都趕回來了,我最先到家,這不就被趕來尋你了?”
花五說著說著又調笑道:“當然啦,能第一個看到七弟媳,這趟跑的不虧!”
聽着花五同花滿樓相聊勝歡,唐雨總算舒了口氣。唐門的名聲實在算不上好,在見到花滿樓的家人前,她還略有擔心,如今見到了花五,她才算是真信了花滿樓的話——“母親會喜歡你”。
一想到這句話,唐雨的嘴角就忍不住上翹。花五看看她又看看花滿樓,對唐雨笑道:“七弟媳,我這裏有點事情,先和你借一借七弟可好?”
唐雨眼睛轉了轉,笑眯眯答道:“好啊,可五哥哥要完好無損的還給我。”
花五頓時別了別嘴角:“你怎麼知道我是要抓七童去當苦力……放心放心,一定完完整整還給你!”
花滿樓聞言皺眉,“五哥,你有事我和小雨一起來吧,放他一個人我不放心。”
“錢莊有點麻煩,叔父讓我先出門找你也有讓你把這事解決一下的意思。這事又枯燥又耗時,與其讓人家小姑娘枯等,你讓她自己在外面逛逛怎麼了?”
“我有點不放心……”
花五道:“就算你不相信唐門弟子的實力,總該信你五哥吧,好歹是你五哥的地頭,沒事。”
花滿樓皺眉良久,終是心軟,對唐雨道:“我過些時候去那間茶樓找你。”
唐雨也對熱鬧的市集嚮往不已,點頭應承道:“嗯,你去忙吧,我不打擾你。”
花五在一旁打趣:“放心,很快就把他還給你。”
花滿樓對這個自幼便愛捉弄人的五哥徹底沒了脾氣。
雖說之前在揚州住過一段時日,可那段時間裏唐雨盡想着如何泡到花滿樓了,市集倒是真沒好好逛過。花滿樓和花五去處理一些花家的事物,沒了約束的唐雨一個人在市集玩得不亦樂乎。
她先是買了一懷抱的零嘴便走邊吃,然後看見什麼都忍不住去試一試。不遠處她望見一個老人在賣泥人,泥人栩栩如生,生意很好,她好奇的湊過去,看見原本一團軟軟的彩泥在老人的手裏幾下就變成了個栩栩如生的玩偶,頓時驚奇不已。
老人賣了好幾個人偶,見唐雨還蹲在他的攤子邊,便柔和着眉眼慈祥道:“小姑娘想要什麼泥人?”
唐雨看看攤上擺着的“公主”“將軍”“書生”“女俠”等等等,忍不住開口道:“能不能幫我做一對呢?”
老人瞟了她一眼,笑道:“行!姑娘要什麼樣的?”
唐雨立刻露出了興奮的笑容,一隻手指着自己:“一個做成我這樣的!還有一個,還有一個——”
老人露出了狹促的笑:“做成那錦衣公子的模樣是不是?”
唐雨愣了愣:“哎,您怎麼知道?”
老人笑道:“我看見你們倆啦,剛成親沒多久呢嘛?”
唐雨登時紅了臉,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老人只當女孩子臉皮薄,手下利索的按着之前對花滿樓的映像開始雕泥人。
泥是一早和好的,油彩也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當唐雨把一懷抱的零嘴吃了個七七八八時,老人家也把做好的兩樣泥人笑眯眯的交到了她手上。
唐雨看了看,雖然面容粗糙,但服飾大貌卻把握的很好,唐雨看着手裏兩個都笑着的笑容心裏不住的高興,便付了錢給攤主。
等完這個泥塑,唐雨抬頭看看天覺得時間也過去蠻久了,便決定先去茶樓等花滿樓。她將花滿樓的泥塑小心的放在了貼住胸口的地方,把玩着自己的泥人,想着等見到了花滿樓一定要將這個泥人送給他。這樣就算偶爾唐雨不在,花滿樓的身邊也永遠有個唐雨。
唐雨想的嘿嘿笑,趴在茶樓的桌上,用食指一下每一下的撥弄着自己的泥人,大約是逛了太久的緣故,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緊接着眼皮就有些打架,慢慢地慢慢地,忍不住就將頭擱在了手臂上,酣然入睡。而泥人也因為一個不穩,咕嚕嚕的滾下了桌,撞在了桌腳上。
在唐雨入睡后,幾不可聞的腳步自她身後響起。那腳步停了停,似乎是為了確定她是否熟睡。半晌,長冠束髮的少年伸手飛快地點了她的睡穴,緊接着從她的後頸處拔出了一根極細的牛毛針。
他湊近看了看唐雨,忍不住彎了彎眼:“這就是唐門的‘孔雀翎’啊,看起來真乖。”
少年耳語着抱起了唐雨,人來人往的茶樓無人注意到這一角落發生的事,疑惑者注意到的人,都死在了那細如牛毛的長針下。
少年用披風裹着少女踏上了茶樓外等待已久的馬車,他撥開了少女的劉海,聽着她綿長的呼吸,溫柔道:“睡吧,睡醒了,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