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回
女人都忌諱着自己的年紀,貌美的女人更忌諱。
黑姑娘當下就被唐雨氣得不輕,抽出一根新箭就要射唐雨的眼睛。一旁的蛇郎君嘲笑道:“一個小姑娘,也值得你氣成這樣。”
黑姑娘冷冷回道:“是啊,一個小姑娘,也值得你開口維護。蛇郎君,你喜歡這種小姑娘我沒興趣,可你要知道,今天的我們是為什麼出現在這裏。”
蛇郎君笑笑不說話,只是如蛇般的眼神重新攀上了救了唐雨一命的男人。那中年大漢見狀,大喝一聲擺出架勢,開口道:“七公子你先走,這裏交給我!”
唐雨見他一副視死如歸狀忍不住開口:“可你這麼弱,留下也阻擋不了他們多久。”
被戳中傷口的中年大漢狠狠瞪了一眼唐雨,道:“小娃娃別那麼多話,帶着我家公子快逃!”
唐雨越發迷惑的看着眼前的人,在她的認知里,遇上打不贏的對手都是要跑的,可這傢伙明知道要死卻還要留下來,這是為什麼?
她慣來好問,當下就扯了扯救了她的男子,好奇道:“他不怕死嗎?”
被扯了的男子微微側首,陽光打在他如玉的側面上,令唐雨的話竟然卡在了喉嚨里。唐雨見過不少好看的人,她二師姐是出挑的美人,大師兄慣來都是蜀中女子求嫁排行榜上前三位,就連唐懷珏也托早死師母的福,有一副好皮相。
可唐雨覺得自己還是看呆了。一個人怎麼能好看成這樣呢?
他的俊美和唐懷夏的冷俊及唐懷珏的清俊都不同。這傢伙的身上的每一根線條都彷彿散着柔柔的溫和,寬廣的,卻又如春風那般的溫潤。
這樣的感覺鐫刻在他的眉眼上,鐫刻在他微微笑着的嘴角上,鐫刻在他的骨子裏,鐫刻在他的話語中。
他伸手將唐雨護在了自己的身後,沉穩道:“他不是不怕死,他只是更怕我出事。”
說著,男人輕嘆了一聲,“福叔,你先走吧。”
中年大汗聞言大驚:“公子,我怎麼能丟下你?”
唐雨在男人身後忍不住探出頭:“可你留下也是累贅啊。”
“你!”中年大漢深深吸了口氣,“你留下就不是累贅!?”
唐雨還沒來得及開口,黑姑娘便對着蛇郎君冷冷道:“別和他們啰嗦,動手!”
蛇郎君輕笑一聲,卻還是動了動腰間別著的笛子,在他吹向第一個哨音的時候,他背後背着的群蛇就像吃了什麼興奮劑一般,如同利劍從竹簍中直向男子撲去。
可它們撲得動作只到一半,就像撞上了什麼銅牆鐵壁,齊齊墜落,碧色的蛇身竟然在一瞬間發黑,號稱蛇郎君最毒的蛇,竟然就這麼抽搐兩下死去了。
它們撞上的,是不知何時出現在男人面前的一道濛濛沙霧,黑色的,彷彿有細碎的鐵砂造成的沙霧。
蛇郎君臉色大變,卻見沙霧后他們以為無害的小姑娘不知何時右手帶上了做工精美鹿皮手套,眉眼彎彎的沖他們笑道:“你的毒蛇看來也沒什麼嘛,連一刻也沒能熬過去呢。”
“斷魂砂!”用毒的毒郎君自然知道那層毒殺了他的寶貝的“銅牆鐵壁”是什麼,他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閣下是唐門的人!”
唐雨笑得眉眼彎彎,卻要故作高深,慢悠悠的道:“你倒是有點見識。”
蛇郎君看着她的眼神幾變:“唐門暗器雖然獨步江湖,可要毒死我碧蛇,也得是只有唐門嫡系子弟才有的上上品,難道閣下是唐門唐思淼!?可唐家二小姐今年不是已經年滿十八……”
蛇郎君打量着最多也超不過十五歲的唐雨,顯然是陷入了怪圈。
唐雨氣得鼓起了臉頰:“誰說我是二師姐啦!”
蛇郎君那雙如蛇的眼睛貪婪的在唐雨身上掃過,嘴角揚起意味不明的笑:“……除了唐二小姐,唐門最近倒是走失了一位小小姐,到不知姑娘是不是唐門少主要找的那位小小姐?”
唐雨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她眉頭緊皺:“你要告訴大師兄?”
蛇郎君並不想將唐雨交給唐懷夏,相反,他更想以此作為要挾,從這名看起來就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身上撈點好處。於是便舔了舔嘴角,頭顱上下剛剛有了個弧度……
一枚毒蒺藜精準無比的射進了他的咽喉,伴隨他難以置信的目光的,是唐雨冷冷的眼神:“大師兄教導我,死人的嘴最嚴。當你不想被別人知道什麼,最保險的做法就是讓他永遠說不出話。”
蛇郎君死了,死在毒蒺藜下。若他還能動,一定很後悔,後悔為什麼要提出這句話。他犯了一個大錯,就算唐雨看起來再懵懂無知,她也一個唐門,一個自小在唐家教育模式下長大的唐門。
蛇郎君的死法顯然給黑姑娘造成了極大的驚恐,當唐雨頓了頓,轉着那雙大眼睛看過來,歪着頭問:“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時,卯足了勁瘋狂搖頭。唐雨笑了笑,露出臉頰上兩個淺淺的酒窩,看起來可愛無比——可這副笑容在黑姑娘眼裏卻和催命符一樣。
黑姑娘哆嗦着道:“我,我不知道閣下是唐門的嫡系,多,多有得罪。”
唐雨揮了揮手,笑眯眯道:“沒關係沒關係,我剛剛殺了人,現在要做好事,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做好事,我不殺你,你也不殺他?”
黑姑娘當下點頭,頭也不回的跑了。彷彿最初說“你要死在這枯葉林”的人不是她一般。
唐雨見危機解除,先是將散落一地的斷魂砂用磁石仔細吸取收好,又走到蛇郎君身邊,將那顆毒蒺藜取出,用蛇郎君的衣角擦乾淨毒蒺藜上的血跡,小心的收回了布囊里。
待她做完了一切,一回頭,卻見中年大漢還愣在原地,看着她目瞪口呆。待唐雨走近沖他揮了揮手后,這目瞪口呆就變成了冷汗直流。
唐雨道:“我雇的車夫暈倒了不能走,可不可以把我的馬給你們,你們捎上我?我要去江南。”
中年大漢下意識的看向了茶衣公子。
這救了唐雨一命的男人嘴角的笑容已經淡下去,此刻他看着唐雨的方向抿了抿嘴角,長嘆一聲:“他之前的話未必是真的要將你的行蹤透露。”
唐雨眨眨眼,開口道:“你是想說,我不該殺他?”
男人沒有說話,唐雨卻掰着手指和他道:“可是你能保證他真的不說嗎?你能保證他被其他唐門遇上了,也能守口如瓶嗎?”
男人沉默片刻,開口道:“不能。”
唐雨坦然:“所以我只能殺了他。”頓了頓她轉過身去解開馬車上的馬:“我還要找哥哥,我不能讓師兄抓回去。”
“……至少在找到哥哥前,絕對不能。”
中年大漢的目光隨着小姑娘向不遠處看去,當小姑娘將暈倒的車夫費勁力氣扶到馬上,再牽着馬走過來時,中年大漢眼尖的看見了那一溜的死去的山賊。
他的冷汗似乎在一瞬間就下來了。
他抬頭看向被他稱為七公子的男人,希望這位青年阻止這個向他們走來的小姑娘,或者做些什麼。而這名青年的確做了,他開口道:“聽姑娘先前的意思,是要殺一個人再救一個人?”
唐雨點點頭:“因為師兄說過,犯我者死,可師姐也說過,身為哥哥的妹妹,我該救人的。”
中年大漢被唐雨的邏輯弄得有些莫名,可茶衣公子卻是點了點頭,接着道:“那姑娘可願與我同行?若在下保證無人冒犯姑娘,姑娘可否救人而不傷人?”
唐雨愣愣的看了青年一眼,青年還是那副模樣,溫溫潤潤看起來軟弱可欺,可有又顧奇異的氣質,令人覺得可靠無比。
唐雨看的有些臉紅,半晌用腳尖磨了磨地,低聲道:“你要保護我嗎?除了師兄師姐,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麼好。”
是了,一路而來,大多人都想要她命,卻是第一次遇上說要保護自己的。大師兄說過,堡外的人壞的很,他們垂涎唐門的暗器,卻又要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才成。堡外不比堡內,沒人會無原則對人好。
唐雨遲疑了,半晌道:“你是哪兒人?”
茶衣公子不卑不亢:“江南。”
江南,水鄉江南。楊柳依依,白沙堤的江南。唐雨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她上前幾步,在青年略有詫異的神色下拉住了對方的手:“你是江南人……那是你是我哥哥嗎?”
“我是小雨,你還記得嗎?”
中年大漢見奪人命的魔女抓住了他的公子當下急得要過來拚命,青年阻止了他,沖唐雨笑了笑,道:“姑娘恐怕認錯人了,我雖有不少兄弟,可家中的確是一個妹妹也沒有的。”
唐雨原本明亮的眼睛漸漸暗了下去,小小的腦袋垂下,緊盯着地面:“是了,哪有那麼容易就能找到。”
青年的表情有些遲疑,他開口問道:“姑娘是要去往江南嗎?”
唐雨點了點頭,可青年依舊沒有說話,她好奇的看過去,只見青年又好脾氣的開口問道:“姑娘是要前往江南嗎?”
唐雨終於注意到,救了她的這名青年的雙眼是空洞洞的。她“啊”了一聲,面上表情有些嚴肅,側了側頭想想,認認真真的“嗯”了一聲,又補充開口道:“是的,我要去江南找我哥哥。”
青年笑了,他對唐雨伸出了手:“那在下和姑娘做個約定可好?這一路由在下護着姑娘前往江南,同樣的,希望姑娘不要殺生。”
唐雨隱隱覺得這個約定有些損傷她大唐家堡殺人不眨眼的尊嚴,有些為難:“可是……”
“冒犯姑娘的,在下會解決。沒有人冒犯姑娘,姑娘是不是也就不用殺人,而救人呢?”
唐雨想了想,覺得對方的邏輯也對。唐門的暗器用多了也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沒找到哥哥先被師兄揪回去就糟了,當下歡歡喜喜的應了,把馬交給還僵硬着的哆嗦着的中年大漢,自己就歡歡喜喜的往先前就好奇的馬車上爬去,爬了一半,唐雨像是想起什麼一般扭頭對青年一臉嚴肅道:“你不認識我對吧?”
青年笑了:“姑娘看見了,我是個瞎子,怎麼會認識姑娘?”
唐雨當下放心,開開心心的窩進了青年的馬車。牽着唐雨的馬的中年大漢愣了半天,這才走進,哆嗦道:“七公子,你怎麼怎麼,這丫頭如此兇狠,我們——”
青年笑着搖頭,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她的本性並不壞。我聽說這裏常有山賊,空氣里傳來的血腥味大約是山賊吧。更何況,這次她也算救了我們。”
說著青年空洞眼神轉向馬背幽幽轉醒的車夫:“就像她說,人犯我死,若是不懷惡意,她也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娘。”
“只是動了她立刻就死。”中年漢子忍不住抱怨,“這到底是哪家養出的怪丫頭!”
青年不說話,只是仰着頭半晌開口道:“也不知道6小鳳如何了。”
中年漢子哼了一聲:“若不是6公子,七公子也不會受傷。公子我們快回去吧,趕緊讓六公子幫您解毒——”他的話又沒說完,因為原本縮在了馬車裏的惡毒小姑娘又探出了頭,眨眨眼看着花滿樓笑道:“先前忘記問你,我叫唐雨,唐朝的唐,下雨的雨,你呢?你叫什麼?”
青年溫柔的笑了笑,開口道:“花滿樓。”
“花滿樓,鮮花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