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回
唐雨最初其實沒打算跑的。
至少在做這個夢前,她是很認真的遵守這約定,要等到十七歲,等到哥哥來唐門接她的。
小時候,每每看見唐懷珏衝著唐思淼和唐懷夏撒嬌,她就忍不住有些酸酸的想,我也是有哥哥的,等我十七歲哥哥就來接我了,我才不是一個人呢!
可實際上,唐雨對兄長的印象着實寡淡的可憐。她只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被兄長抱在懷裏,一路浴血將她送到唐門,送到那時候還沒有現在這麼胖的師父手上,委託師父撫養她長大。
唐雨記不清兄長那時的樣貌記不清兄長的聲音,只有那一句:“阿妹乖,等你長大哥就來接你。”
她跑去問師姐,女孩子多大才能算是長大了,師姐含糊着說“嫁了人了就算長大了”,於是小時候她鬧着要嫁給唐懷夏,滿以為只要嫁人了,哥哥就來接她了。
後來才知道,長大這個詞實在深遠得很,你可以說十五歲的唐雨長大了,也可以說二十五歲的唐雨才長大。唐雨消沉了好一陣,直到師父拍着胖乎乎的手指向她保證說自己的哥哥和他說過,當初委託只到她十七歲,所以無論如何,等她十七歲,她的兄長總會來接她。
於是唐雨開始扒着手指過日子,恨不得明天一下就十七歲。唐思淼為這事抹過不止一次眼淚,感慨着養抵不過親,手把手好不容易拉扯這麼大的小唐雨一轉眼就要跟別人跑啦巴拉巴拉……
唐雨很喜歡自己的師兄和師姐,可那種喜歡和依賴,又和等待着的兄長是不同的。每到這時唐雨就忍不住小小的反駁,那才不是別人呢,那是哥哥。
唐家的師兄妹和師父都對她很好很好,師父說是因為受過她家一門的恩惠,現下是報恩。
唐雨聽得懵懂,只是大約曉得了自己家一脈大約是武林里德高望重的名門,而第一次知道這個秘密的時候,唐雨還苦惱了很久。
因為她一貫認為自己是唐門的人,是唐門的人就該如師姐話本上的那些大反派一樣邪魅酷炫拽,可現在又給她安排了一個如此光明的家世,這讓她一下拿捏不住自己的定位。
唐雨一貫是個不懂就問的好孩子,所以她立刻去問了師父。唐煜聽到這個問題,胖的都快找不到眼睛的臉孔表情嚴肅了片刻,認真對唐雨道:“大約是誤入歧途的正派小魔頭吧。”
她一臉茫然的看向身邊的唐懷珏,和自己一同長大的師兄立刻善解人意解釋道:“就是偽君子真小人的意思。”
偽君子她知道,真小人她也知道。可兩樣混在了一起她就不知道了。
於是她去求助了無所不知的二師姐,二師姐扔給她一本市面上極火的武俠話本,語重心長道:“反正最後你都是要嫁給大哥的,也不用那麼努力,做到裏面岳對單的一小半也就好了。”
結果當唐雨為了這本《當令狐公子遇上東方姑娘》哭腫了眼睛后,也還是沒摸准這行為準則。最後還是大師兄力挽狂瀾,解決了她的問題。
唐懷夏略略思索了片刻,開口道:“別去看思淼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你只要按照唐門的準則做事就行了。”說完后,大師兄就去揪唐思淼沒收她那堆稀奇古怪的話本了。
唐門的準則是什麼呢?簡單來說就是“看你不爽滅你全家”。話本上的唐門永遠都是邪魅狂狷的反派,號稱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關底boss,與之相反,作為主角的名門之後卻總是過五關斬六將,做好事不留名最多讓人稱一聲“紅領巾”。
雖然唐雨一直很疑惑為什麼主角都不留名了,別人還能知道是他做的,並總在關鍵時刻出現報恩?
當然,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師兄的一席話打開了唐雨的思路,既然這兩樣東西融不起來,那就乾脆分開做嘛!她可以先執行大唐家堡的邪魅狂狷要你命,再履行自己身為名門之後的準則,懸壺救世妙手醫人。
這個困惑弄清之後,唐雨越發一心一意等十七歲。
可沒等她十七歲,在她十四歲的晚上,唐雨夢見了兄長。夢裏的兄長還是籠着一層霧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可唐雨能清晰的感覺到,那就是她的哥哥。她向兄長跑去,大叫着“哥哥我是小雨!”,可是兄長卻像看不見她一樣,或者說……就像不記得她一樣,連看也沒看她一眼,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棋盤,隨後緩緩的,緩緩的倒了下去。
唐雨一直跑,可她一直趕不到。她看到血從兄長的身上留下,流滿了石桌,流滿了青石地,流滿了天地,差點將她也淹沒在那片血海中。
她哭着:“我是小雨啊!”
沒有人回答她,這時候唐雨才猛地想起,自己的名字是唐雨,無論是姓還是名字……都是後來師父新給的。
當初哥哥是不是根本就不是託付……只是不要她了?
血海里,唐雨愣愣的看着石桌上的人漸漸隱霾,而自己也快要無法呼吸,可她卻依舊動也不能動。
那一晚是大師兄將她叫醒,二師姐出遠門了,大師兄不放心她搬來了二師姐的院子,結果第三天晚上就聽見了她睡夢中的哭喊。
唐懷夏問她為什麼哭,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揪着唐懷夏的衣襟,在一片惶恐中再次進入夢鄉。只是在心中做了一個小小的決定。
不能等到十七歲了。
哥哥不來接她也沒關係,唐雨已經長大,可以去找他了。
她的逃家計劃整整籌劃了一年,一年後,她第一次踏上了唐家堡以外的土地,覺得什麼都是新鮮的。哪怕這些東西在唐家集裏都有的賣,可唐雨還是覺得新鮮。
大叔對她很好,到了鄰縣還將她托給了一個熟人,這個熟人幫她雇了向南的馬車。唐雨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向南,只是印象里,小時候的自己似乎住在一片楊柳青青風景如畫的地方,而那個地方,大約是南方。
馬車咕嚕咕嚕一路向著蘇杭而去,卻在經過湖北時遇上了山賊。與瑟瑟發抖的車夫不同,唐雨充分貫徹了師兄師姐們的諄諄教誨,充分展示了什麼叫做“出手如電”“心狠手辣”。
山賊不值得浪費唐門的珍貴暗器,所以唐雨從口袋裏撿了些碎銀子,配合著陰勁,招招都打進了山賊的咽喉里。
唐雨的功力不比唐懷夏唐懷珏,她打不穿敵人的腦袋,可她勝在巧。她能精確的把握人類咽喉上最脆弱的部分,一擊斃命。
碎銀子卡在山賊的咽喉里,他們痛苦的想要摳出要命的錢,卻聽馬車上的的小姑娘笑着脆生生道:“買路錢我給了,現下可以走了嗎?”
這些山賊大約是寧可不要這些錢的,可他們已經沒有了拒絕的機會,各個都以着極端痛苦的方式死在了山林里。空氣中還有唐雨有些遺憾的聲音:“死了?真糟糕,我還打算教訓教訓就救回來了的。”
車夫渾身發抖的看着自己以為無害的主顧托着下巴苦惱,一雙漆黑的杏仁大眼看起來既無辜又天真:“算啦,下次多救一點補上好了。叔叔,我們可以繼續走了嗎?”
面對唐雨的笑容,車夫的反應是直接暈了過去。
唐雨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只好待在原地等車夫醒來。就在這等待的途中,忽然一輛馬車叮咚作響的疾馳而過,唐雨忍不住爬上自己馬車的頂端,揉揉眼睛,想看看能發出這麼動聽聲音的馬車該有多漂亮。可沒等她觀察仔細,一根足稱得上百步穿楊的羽箭直射而來,猛的□了拉車的駿馬眼中,直直貫穿了它的整個頭顱。
駿馬碰得就倒下了,連帶着疾馳中的馬車一個趔趄,頓時就要翻倒在地。駕車的中年漢子在千鈞一髮之際跳下車,雙臂發力勉強是穩住了車廂,擔心的開口道:“七公子,您沒事吧?”
車廂內未傳出任何聲音,倒是射箭而來的方向傳來一道嬌俏的聲線。
“這擔憂未免無用了些,就算現在沒事,你家公子今天在這枯葉林里,也必定是要出事!”
中年大漢聞言雙目圓睜,冷笑道:“閣下好大的口氣!”
“她當然有這樣的口氣,若是聞名天下百步穿楊的黑姑娘都沒這口氣,那還有誰能這麼說?”
又是一道青衣身影緩緩浮現,不過不同於一身黑紗的妙齡女郎,這一位青年背着竹簍,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書生,可從他背着的竹簍中傳來獨屬於蛇類的沙沙聲,又宣誓着他的不簡單。
中年大漢變了臉色:“黑姑娘和蛇郎君!”
金弓銀箭的黑姑娘嬌笑道:“閣下好眼力。”
蛇郎君卻是微微笑了笑,開口道:“我本不願殺人,誰讓6小鳳執意要和我家主人作對,我也只能聽主人的話,動一動他的朋友以示小懲。”
車夫終於幽幽的醒過來,一醒過來就見到比之前還要驚悚的場景,當下脖子一歪又暈了。原本唐雨還等着車夫醒來帶她去南方找哥哥,不想這人又暈了,當下急道:“喂,喂,你堅強點啊!”
她在的地方和那輛走起來叮咚作響的馬車本就相距不遠,這聲一出來更是顯得突兀。驚得蛇郎君黑姑娘以及中年大漢同時都將視線轉了過來。
黑姑娘看着一襲普通布衣,梳着兩個圓圓髮髻的唐雨忍不住撲哧一笑,眼波流轉:“哪裏的小姑娘,不知道樹林裏很危險嗎?”
中年大漢則是警惕着黑姑娘,沖唐雨道:“這裏危險,快跑!”
唐雨懵懵懂懂的站在原地,似乎是沒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麼。蛇郎君道了聲佛,可黑姑娘可不是什麼心善之類,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姑娘,當下就搭弓射箭,連鐵塊也能射穿的羽箭就這麼直衝着唐雨而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原本一直坐在馬車內的男人忽而動身。唐雨只見得茶色滾金紋的長袖廣袍在自己面前一揮,那根直衝而來的要命的銀箭,便莫名失了準頭,狠狠射中了一旁的枯樹。
黑姑娘眯眼看那還在晃動的羽箭,冷笑道:“花公子倒是憐香惜玉,這麼一個沒張開的醜丫頭也值得花公子頂着毒發的危險運功現身。”
為唐雨擋了一招的男人背對着她站在枯葉上,唐雨瞅見他的背影挺拔如松,被一根玉簪挽住的長發漆黑如墨,鋪散在茶色綉着淺淺雲紋的背脊上,竟顯得有些惑人。
她收回了自己的視線,轉而看向一臉愛恨不得黑姑娘,想起她那句“醜丫頭”頓時氣呼呼的跳腳道:“你才丑呢,師姐說過了,我長大一定是個大美人!比皇宮裏的娘娘還要美的美人!”
想了想,唐雨還是覺得氣不過,當下對黑姑娘抬了抬下巴冷艷高貴道:“而當我變成大美人的時候,你早就老成醜八怪啦!”
“壞、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