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鳥毛(一)頂撞
老胡剛到五十,雖然身體還很硬朗,但常常流露出焦躁不安來。人一下子就變老了,真是無法想像和無可抗拒的事。他很怕聽《春天的旋律》這首歌,只要聽到“有一個老人在海邊”這一句,他的心就惶恐起來,“拍”的一聲把電視關了。“五十年就過去了,剩下的歲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了。”老胡小聲地嘆息着,他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表面上總是裝着精神煥發的樣子。
社會在不斷地向前發展,老胡的生活也變得好起來。在教育戰線上奮鬥了二十五六年,老胡的工資也漲幅到了一千八百元。但人只要上了年紀,好事壞事都容易帶來污辱。提工資在財會室填表時,一位年輕老師說:“我們的工資才八百多元,老老師怎麼這樣多,是我們的兩倍多?”
另一位年輕老師聽了笑着說:“不要羨慕他們,他們的工資雖多,但他們吃不了多久就埋土了。……”
老胡當時也在場,但說話的年輕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壓升高了許多,眼珠里多了幾條血絲,他坐直了身子,嚴慮地說:
“年輕人,不要說話辱罵老人!你也有老的時候!世上有老人墓,也有孩子墓,誰死在前誰死在後還不清楚。……我教書幾十年,為生肝癌腸癌肺癌的年輕人獻過不少錢呢!……”
老胡年輕時博覽古籍,出口成章,有理時氣壯不讓人,無理時臉子不讓人,說話語言像刀一樣鋒利,與老胡相處久了的人都對老胡敬而遠之。有的年輕人不知老胡的底細,與老胡言語上相撞,被老胡劃破了臉,才知道這老東西實在是一個惹不起的人,只在心裏喃喃的罵:“老毒蛇屍骨!”
可老胡越老越健康,年輕人越看越想越生氣。
老胡前半生都在窮苦中度過,靠着這帶刺的口舌的犀甲保護自己免受了不少傷疤。
老師們怕老胡敬老胡,可學生們一點也不覺得老胡有什麼可敬之處。
老胡上課喜歡引經據典,借古諷今,水平高的學生開始聽老胡的課覺得挺有味。但老胡有一個壞毛病,講課喜歡扯到與課本內容有關的事情,最後扯到與課本內容無關的社會事上,上課變成了談天說地。老胡有時也對自己的這種離題萬里的講課風格感到不好意思,可講起課來就是控制不了。人們給老胡起了一個外號:“社會評論家”。
在學生的心目中,老胡不算是一個有水平的語文老師。
老胡在教學上缺少了勤奮不息的精神。他一個學期只做二三次作文,學生交不交他也不催。這樣他的日子倒也過得輕鬆,每天上了兩節課,再也沒什麼負擔。老胡的熱忱是一年比一年減,這也難怪,他做得再多,做得再好,對他的生活也沒有什麼幫助。
老胡不喜歡親近學生,他覺得老師與學生混在一塊,就失去了尊嚴。
老胡是一個不受學生愛戴的老師。
在老師是孫子,學生是老子的時代,老虎也逃不過受學生的奚落。
有一回去上課,學生早已寫好歡迎詞來等待他:
胡萬能,老胡塗
頭髮干黃如稻草
穿條短褲卷幾回
騎個破車如趕鬼
老胡慢慢地擦去黑板上的字,然後沉痛地對學生說:
不要隨便把老師的名字寫在黑板上。
“胡老師,你的名字真好聽。”有一個學生嬉皮笑臉地說。
“老師是自己的第二父母,尊師重教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只是有母生無父教的孩子才會無緣無故侮辱老師。”老胡越說越氣,額上的青筋浮了起來,話也變得越來越粗野,“也難怪,你的父親把雞妹帶回家侮辱你的母親,你回到學校來就侮辱老師,狗父生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