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話找話講
當文科老師講課,最怕的是無話找話講。
在意識形態很濃厚的年代,一些普通的作品,其實只不過是平常的通訊報道之類,被人為吹捧成名篇,編入中學課本之中。每當我上課碰倒這樣的文章,真是心裏納悶,喉嚨乾澀。這種文章在語言上全是老一套,喜歡唱高調,毫無清新可言,內容也沒有什麼自己感受深刻的地方,文章的調子又給人指點江山。遇到這樣的文章,我真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隨便翻過去又覺得對不起學生。如果說文章平淡,別人會說自己不懂貨,你看教授們的吹誇:“語言詩一般,雋永有味。……”
暑假補課,初三語文課本有一首詩,又讓我無話找話講,那首詩是俄羅斯的詩人葉賽寧寫的《夜》。——
河水悄悄流入夢鄉,
幽暗的松林失去喧響。
夜鶯的歌聲沉寂了,
長腳秧雞不再歡嚷。
夜來臨,四下一片靜,
只聽得溪水輕輕地唱。
明月撒下它的光輝,
給周圍的一切披上銀裝。
大河銀星萬點,
小溪銀波微漾。
浸水的原野的青草,
也閃着銀色光輝。
夜來臨,四下一片寂靜,
大自然沉浸在夢鄉。
明月撒下它的光輝,
給周圍的一切披上銀裝。
也許是因為翻譯的原故,把這首詩的韻味破壞了,從翻譯過來的文字看,在藝術上我看不出有什麼成就,內容也不過是記流水帳,浮光掠影罷了。看看一些參考資料教授們的評析,也不過是粘貼一些空洞優美的文詞:第一節是夜由白天喧嚷變為寧靜,第二節是夜的美麗,第三節是仙景,第四節是反覆詠嘆夜的寧靜和美好。
第三節是“仙景”,是什麼樣的仙景呢?也許,大自然的美是無法言說的,像陶淵明在詩中所描繪的一樣:“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老子又說:“道可道,非常道,不能道。”不過這“不能道”使人想到它的虛空和不可信。
不能照參考資料去講,因為這樣講雖是辭藻華麗,但等於什麼也沒有說。
我自己只有無話找話說了。
第一節就一筆帶過了。
第二節寫夜的美麗,美麗在什麼地方呢?
夜有美麗的色彩,光亮、潔白。夜也有美妙的聲音,小溪是大自然的血管,小溪的流淌是大自然在歌唱,大自然的美是有聲有色的。講到這裏,我又有意說了一句調侃話:就像上課時你們男女同學打情罵哨,有聲有色,可愛極了。
大家笑了起來。
到了第三節講“仙景”了。月光下,水是澄清的,空明的,青草在水中,顯出生命的靈性,大自然萬物都是可愛的。“大河銀星萬點,小溪銀波微漾”,大自然包容一切,互相裝飾、點綴。
我向學生說了卞之琳的一首詩: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橋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卞之琳的詩比這首《夜》好多了。
這節課我就這樣胡弄過去了。
我問我的學生,讀了這首詩之後有什麼感想?他們都搖頭。看他們的神情,根本沒有受什麼感染。這麼年輕的心靈讀了這詩一點也不感應,這詩竟成為世界名詩,流傳各個國家,這真是讓人無法可想。
一首詩寫了“小溪在輕輕的唱歌”,“青草浸在水中”,就成了世界名詩,這“名”真是來得太輕鬆了。
劉歡唱的《彎彎的月亮》這首歌,也是歌唱月夜的,意象豐富,情感真切,是葉賽寧的《夜》無法相比的。
如果與我國古代的《春江花月夜》相比,《春江花月夜》是月亮,葉賽寧的《夜》連螢火蟲也不是。
在這個人世,有多少讓一些人沉迷的東西,曾經是虛空沒有多大價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