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一百一十四
一百一十四
江廉安那天答應得爽快,一回頭,卻又有些緊張,思來又想去,想反悔。江隨風氣得要命,劈頭蓋臉地打了他一通,怒道:“你怕什麼,出了什麼事有老子擔著。”
江廉安哭喪着臉道:“爹,這可不是小事。那瑞王府是什麼地方,我們真要得罪了他們,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江隨風哼道:“你傻呀!你和你表妹要真能成了,孟家就算不承認也不行,到時候瑞王府那邊,自有他們去斡旋。那孟大郎總不想讓他家女兒守寡吧!你放心,就算為了你表妹着想,孟家也會把你們的事瞞得緊緊的,大不了,就說以前你們有婚約,就算是皇家,也不好搶了這門婚事是不是?再說了,瑞王府是什麼門第?又不是娶不到媳婦了,還真能弔死在孟家這一棵樹上?你怕什麼。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眼看着你表妹就要出嫁了,你再不動手,日後就算想反悔也沒機會了……”
江廉安被他這麼一勸,又覺得好像有些道理,想了想,又終於定下了心。
…………
九月初九,許攸領着阿初和幾個下人去靈山寺燒香。
這是京城的習俗,將要出嫁的姑娘都要去廟裏祈福燒香。對於馬上就要到來的婚事,許攸的態度表現得很平靜,既不排斥也不緊張,更沒有尋常姑娘家的嬌羞。也許是因為跟趙誠謹相處得久了,彼此知根知底的,現在的她,更覺得這只是一場儀式,標誌着兩個人可以合法地走到一起。
眼看着婚期近了,孟老太太和雪爹卻是緊張起來,就連阿初也有些難捨難分,情緒明顯低落了許多,所以許攸才特意等到書院休假時,叫了他一起出來。
因是重陽節,出城的人不少,靈山上遊人如織,孟家的馬車駛到山腳的小路就再也沒法繼續往前走了,眾人沒轍,只得下了馬車,靠兩條腿前行。
所幸眾人都不是嬌嬌弱弱的千金小姐,不說阿初已經長高了許多,成了個小小的男子漢,就連許攸,也是自幼鍛煉,時不時地還跟着雪爹學打拳,身子骨特別結實,走幾步山路對她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
一行人飛快地上了山,進了廟,許攸依着風俗給菩薩燒了三炷香,罷了便要起身出門。阿初卻笑着問:“小雪姐姐你不抽個簽?我聽說靈山寺許願盒求籤都特別靈驗,你不試一試?”
小玉和小環都是少女心性,聽得此言,頓時有些心動,使勁兒地慫恿許攸道:“小姐您就試試嘛,大家都說靈山寺的簽很靈驗呢。”
許攸卻堅決地搖頭,“我不抽。”簽文這種事,好的不靈壞的靈,萬一真被她抽到個下籤,豈不是惶惶不可終日,沒事兒也能折騰出事兒來。阿初和兩個丫鬟見她態度堅決,也不好再勸,但阿初卻還是有些手癢,悄悄留在隊伍最後頭,等許攸出了大殿,他便一溜煙抱起簽筒抖了一根簽出來,而後又急急忙忙地出來找和尚解簽。
“……唔……”大殿外,解簽的老和尚摸着下頜花白的鬍子故作高深,“是陶淵明醉酒,乃中吉簽,世事無全美,雖有小人作祟,但應無礙大局。”
“有小人?”阿初立刻緊張起來,“師傅您快給我仔細說說,是什麼小人?要怎麼避?”
那老和尚卻不肯回了,半眯着眼睛神神秘秘地道:“這個……天機不可泄露啊。”
阿初:“……”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許攸不肯抽籤了。
因今兒靈山寺人多,許攸她們在廟裏並沒有逗留許久,將廟裏的各方菩薩拜了個遍,又歇了一會兒后,便起身欲回府。
阿初的騎術在趙誠謹的指導下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所以這一次,他特意騎了馬出來,並沒有和許攸乘馬車。把許攸和兩個丫鬟送上馬車,阿初剛剛轉身欲上馬,忽聽得身後一聲劇烈而突然的“噼里啪啦”聲,彷彿是有人不慎點燃了鞭炮。
路上的行人俱嚇了一大跳,紛紛回頭大聲喝罵,人也就罷了,四周的馬兒卻頓時受了驚嚇。阿初□□的這一匹是趙誠謹贈送,乃西域良駒,聽得此等躁動也難免不安地抬起前蹄長嘶了一聲,更不用說附近別人家的馬,就連孟家拉車的馬兒也都暴躁起來,不安地刨着蹄子彷彿隨時要跑。
阿初無端地想起剛剛抽到的簽文了,心中頓時警覺,慌忙下了馬,正欲朝許攸出聲示警,那拉車的馬兒卻好似又受了什麼驚嚇,忽然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撒開蹄子就狂奔起來。
這路上原本就有些混亂,這會兒愈發地亂成一團糟,數不清的馬兒和馬車都四下亂竄,孟家的護衛慌忙上馬欲追,可跑了沒幾步,路上就被堵住了,幾乎寸步難行,一眾護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孟家的馬車風馳電掣般地往後山方向跑,不一會兒,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出大事了!孟家護衛全都慌了神,一個個被嚇得面無人色。那馬車裏坐的可是未來的瑞王府世子妃,而今距離大婚也不過十來天,這萬一出點什麼變故,他們就算把腦袋砍了也不夠賠的。阿初滿頭大汗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一臉煞白地看着空蕩蕩的小路,聲音直哆嗦,“趕……趕緊去……報信……”說罷,他又一抖韁繩,飛快地策馬追了過去。
…………
馬車猛地一竄,小玉和小環一個趔趄就摔了一跤,小玉甚至還險些被甩到馬車外,好在許攸一聽到外頭聲音不對,立刻就下意識地抓緊了嵌在車裏的椅子,這才沒被摔在地上,但腦袋卻在車壁上撞了一下,痛得她呲牙咧嘴。
“大小姐,你沒事吧。”小環反應快,立刻就扶着車壁坐好,又伸手用力將甩在車門口的小玉拽了進來。這後山的小路本就顛簸,馬車又走得急,顛得不行,兩個人都站不穩,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許攸揉了揉後腦勺,穩住身體,呲着牙道:“這是怎麼了?馬兒受驚了?我們這是往哪裏走?”
“我出去看看。”小環道,一邊說著話,她一邊貼在車板上小心翼翼地往前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爬到了車門口,探出腦袋看了幾眼,臉色很快就變得很難看,“小姐,這是往後山去的路。”
她彷彿又看到了什麼,忽然興奮起來,聲音都有些顫抖,“大小姐,前面好像有人,救命——救命啊!”
“有人嗎?”小玉也激動地想探出腦袋看,被許攸一把拉住,沉着臉朝她搖了搖頭。她警惕心重,雖然剛剛混亂陡發時她坐在馬車裏不曾親見,但寺廟大門口有人放鞭炮本身就有問題,誰不知道那裏馬多,稍一混亂,可是要出大事的。
小玉被許攸的眼神看得有些緊張,不安地縮了回來,小聲問:“大小姐,您怎麼了?”
“馬車裏有什麼防身的東西?”許攸正色問,小玉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頓時就白了臉,哆哆嗦嗦搖頭,“沒……沒有……”她腦子裏早已一片混亂,哆嗦了半晌,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顫着嗓子回道:“好……好像有把刀……”
是放在車裏削水果的匕首,趙誠謹送的,有個漂亮的鑲着寶石的刀鞘,許攸總嫌棄它太花哨,不怎麼愛用,倒是小玉喜歡,說是用來削水果挺好,所以才帶上了馬車。許攸將匕首緊緊握在手裏,一顆心終於安定了一些。
她不確定今天這事兒到底是不是衝著她來的,雖說她不認為自己在京城裏有什麼仇家,但事情發生在眼看着她就要嫁進瑞王府的關鍵時候,由不得她不多想。
小玉早被許攸的臉色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車門外的小環卻絲毫不知,她依舊興奮地扯着嗓子大聲呼救,很快的,許攸便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與她們的馬車並駕齊驅。
好像只有一匹馬?就算那人真有惡意,也不一定就怕了他,許攸握緊匕首心裏暗暗地想,另一隻手卻悄悄伸到帘子邊,掀開一道縫朝外頭看了一眼。
騎馬的是個年輕人,二十齣頭的樣子,模樣倒也齊整,穿一身簇新的袍子,腳下踏的也是一雙簇新的羊皮短靴,頭髮梳得一絲不亂,頭頂甚至還束着一頂白玉冠,這打扮,儼然京城裏的貴公子。
可許攸原本心裏頭就存着疑,見狀不僅沒有放心下,反而愈發地謹慎起來。她見多了趙誠謹平日裏的裝扮,自然曉得京城裏的世家子弟們是怎麼穿衣的,就算是再正式的場合,他們也不會把剛剛做好沒下過水的衣服穿在身上,馬車外的這個人,打扮得是用了心,只是用力過了頭,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問題來。
小環卻沒意識到問題,還激動地向那人求救,那年輕人立刻睜大了眼,一臉擔心地伸手朝小環做了個手勢,高聲道:“你別亂動,我馬上過來救你們。”
救……你們……如果是剛開始許攸還只是懷疑,聽了這話立刻就確定了,外頭那人就是驚馬事件的主使之一,且不說他們到底所圖為何,若真等他上了馬車,一會兒可就不好收拾了。
許攸一咬牙,握住匕首就起了身。小玉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顫着嗓子道:“小……小姐,外頭那人是……是壞人?”
“十有□□。”許攸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別怕,他在馬背上,也不一定是我們的對手。”那人也許怎麼也沒想到許攸竟然會識破他們的陰謀,甚至還隨身帶着刀吧。
她說罷,便穩住身體,掀開馬車爬了出來,小玉生怕她有什麼差池,也趕緊跟出來,咬着牙,惡狠狠地瞪着那個男人。
“大小姐您怎麼也出來了?”小環見她出來,頓時就急了,高聲道:“這路上顛簸,一不留神就可能摔下馬車,您快進去。”
許攸沒做聲,涼涼地看了那策馬的男人一眼。她相貌着實出色,雖稱不上傾國傾城,但也絕對說得上漂亮,加上這幾年在家裏頭嬌養着,愈發地雪膚烏髮,明艷動人,江廉安平日裏都在西城貧民區住着,何曾見過這般氣質高雅的美人,頓時就看得呆了,連話都忘了說。
馬車繼續顛簸不停地往前跑,許攸抓穩了車壁一點點地挪到馬車邊,忽然勾起嘴角朝江廉安笑了笑,笑顏頓如春花盛開,柔聲問:“這位大哥怎麼稱呼?”
“江……江廉安,”江廉安吞了口唾沫,眼睛發直地回道,他完全忘了自己父親的叮囑,身上都軟了,眯着眼睛道:“表……表妹,我是你表哥啊。”
許攸眼睛一眯,腦子裏頓時飛快地閃過各種念頭。這會兒,就算是小環也意識到問題了,雖然她不清楚江廉安與孟家到底有什麼瓜葛,但哪有這時候跑過來認親的?這分明是蓄謀已久!
小環一見不對勁,果斷地主動出擊,竟隨手脫下手裏的鞋朝江廉安砸過去,江廉安遂不提防,頓時被她砸了一臉,好險沒從馬背上摔下去。他頓時氣得臉色鐵青,大吼一聲,罵了聲“小賤蹄子”,又策馬往前追,揮着手裏的馬鞭朝小環狠狠抽過來。
江廉安做過許多年流氓混混,打架倒也有一手,加上那鞭子順手,立刻就佔據了上風,小環和許攸都挨了好幾鞭,身上立刻就火辣辣地痛。
“小姐你沒事吧?”小環急得眼直哭,她想了想,忽然一咬牙,用力將許攸推進了馬車裏。許攸一時不提防,頓時一個趔趄就跌進了車裏頭,小腿狠狠撞在車裏的座椅上,痛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小環——”許攸立刻就猜到了小環的心思,那丫頭在她身邊伺候的時間雖不長,但許攸卻對她印象極好,那是個忠心又聰明的姑娘,許攸毫不懷疑她要做出什麼玉石俱焚的事,一見不對勁,也顧不得腿上的傷了,立刻抽了匕首就往車外爬。
江廉安已然衝到了馬車旁,眼看着就要跳上車,小環忽然像只大貓似的朝江廉安撲了上……
“小環!”小玉嚇得一臉雪白,慌慌張張地撲過去想去拉她,不想腳下卻忽地一滑,竟然就這麼摔下了馬車,骨碌碌地打了幾個滾,滑下了山坡,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馬兒發瘋似的朝山裡狂奔,把所有的一切都遠遠地拋在了後面,路上已經看不見小環和小玉的影子,就連江廉安的馬兒也竄進了路邊的密林,一眨眼就失了蹤。
許攸把匕首放在一邊,一點點地想上前去抓韁繩,可每次好不容易艱難地往前挪半寸,又被顛了回來。
也不知跑了多久,前方早已沒有了路,四周都是密林,越往裏頭就越是陰森,直到馬車終於被林子裏的灌木和藤蔓糾纏住,前方的馬兒才終於停了下來。
等車終於穩下來,許攸才握住匕首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許攸簡直不敢相信京城附近竟然有如此原始的森林。四周的景緻就好像從來沒有人來過一般,那些樹也不知長了多少年了,高大而粗壯,恐怕得有好幾個人才能圍起來,樹身上長滿了厚厚的綠苔,甚至還有些說不出名字藤蔓,光是那些古藤都有許攸的小胳膊那麼粗。
地上鋪着厚厚的落葉,不知堆積了多少年了,踩上去軟軟的,濕潤而柔軟。有些大樹的底下長着一圈蘑菇,色彩斑斕,密密麻麻,光是看一眼就讓人頭皮發麻。蜘蛛不動聲色地躲在暗處張着網,一伸懶腰,足足有人的巴掌那麼大……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許攸就是再遲鈍也意識到不大對勁了,腦子裏飛快地想了一遍,有個想法終於漸漸浮了出來。
鬼林?當初小環竟然不是在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