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同道中人
馬車沿着‘半仙嶺’山道一路往前,不久,遇見木屋涼棚搭建而成的驛站,遠遠的,便有人出來,告知他們,再往上,屬於‘私人領域’,不允許陌生人隨便進入。
文斌、晏箐二人無奈,只好入鄉隨俗,下了馬車,乖覺地向對方出示‘仙緣令’,那人接過看了看,東西的確貨真價實,這才一臉肅然地點了點頭,又隨意地翻過來,看見兩塊令牌背面,均銘刻着:‘千佛寺·薦’。
就好像雲開霧霽一樣,對方臉龐上肅穆硬朗的線條迅速軟化下來,就連態度也莫名其妙地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熱絡道:“二位遠道而來,想是乏了,來來來,先進客棧喝杯涼茶再走吧!”
他說完,不等二人搭話,已扭頭吆喝開了。
文斌與晏箐相視一眼,不覺莞爾。
‘千佛寺’在仙道十大門派中,歷史悠久,底蘊悠長,素來為各方勢力所尊崇敬慕,所謂‘枝繁葉茂好乘涼’,就連他們這些‘外門弟子’,出門在外,也十分榮幸地備受蔭蔽。”“
對方殷勤備至,二人自然也不好拒人於千里之外,於是乎,坐下來,享受一杯涼茶,兩三盤點心,也就順理成章了。
別說錢,這裏乃仙家福地,又怎能被世俗銅臭玷污了?
得入‘半仙寨’者,來者是客。
客棧老闆一身豪邁的江湖氣概讓這身無分文的二人倍感親切。
只可惜,這樣的好印象,也只維持了不到五分鐘。
止於一聲悶雷般驚天動地的咆哮。
“我是‘震山派’外門弟子石海冬,我遠道而來,是為了參加仙道入門考核的,我有仙緣令,我要上山!”
文斌、晏箐二人,原本就坐在涼棚下休息,聞聲放眼望去,只見一名身高過兩米,體格魁梧壯碩,簡直跟移動兵鐵塔似的少年,急得面如紅棗,羞憤地衝著方才那人嚷嚷道:“我不是混子!我有仙緣令!”
“那就拿出來。”那人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嚴肅冷漠。
“我,我……我忘記放哪兒了……”壯碩如牛的少年尷尬地一雙手在身上亂摸,摸來摸去,偏就摸不出個究竟來。
這一幕,客棧老闆也看見了,一副歷經事故,見怪不怪的樣子,順便沒什麼表情地說了一句:“讓他滾。”
能在這地方做夥計的,也不是尋常人,聞言一個個摩拳擦掌,跟餓虎撲羊似的,就沖了出去。
“我有仙緣令!我想修仙!我遠道而來,你們不能攆我走!放開我”
蠻壯如牛的少年被四名夥計駕着雙臂,摟着腰,拽着背,死命往外推攘的同時,拚命地呼喊着,極為無辜。
“等一下!”文斌實在聽不下去了,連忙站起來勸解道:“再讓他找找吧,看這樣子,不像有假。”
客棧老闆眼中光芒一閃而逝,扭頭仔細打量了他好久,方才揮了揮手,道:“先放開他,讓他找。”
四名夥計剛一鬆手,那笨重得好像一頭大熊似的少年又連忙跑了回來,氣喘吁吁道:“我有!我有!一定能找到的!”說著,也顧不得什麼形象了,一屁股坐在客棧門前,把一雙鞋子脫下來,‘哐當哐當’地往外抖。
“你該不是放鞋子裏了吧?”小箐哪受得了他那個,連忙捂着鼻子跑出老遠,一邊扇着小手,一邊好事道:“看看腰帶!看看腰帶,沒準在裏面呢?”
“護腕?”
“背搭子?”
“綁腿?”
……
在一群好事之徒的唆使下,那愣頭小子差點沒把自己從裏到外扒了個精光。
最後,終於在被老鼠咬了個窟窿的襯衣隔層裏面,翻了出來。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傻小子興奮地嚷嚷着。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把衣服穿好!”客棧老闆一臉大倒胃口的模樣。
“哦。”傻大個憨厚地伸手摸了摸腦袋,努力穿戴起衣物來。
所有人都一副白看笑事的樣子,半冷不熱地在旁邊譏笑他,說他‘笨得死!修什麼仙?塊頭這麼大,回家種田多好!’
那少年一臉憨厚的樣子,也跟着傻笑,一點兒都不生氣。
唯獨文斌,看見那少年受人嘲笑,似乎就好像看見,至今仍未締結仙緣的自己,備受‘同道中人’冷眼相待一樣。
若說起來,他其實比他還不如。
至少,那少年自幼締結仙緣,是不會在修為上恥於見人的。
而自己呢?
三個月之後的‘仙道入門考核’,要怎麼做才能夠過關?
或許是因為,將心比心,文斌對那少年的態度特別好,待他重新穿戴整齊,就將他拉過來,坐在同一張方桌旁邊,一起大口喝茶,吃點心。
石海冬真心感激文斌。
三人互相自我介紹一番,隨後,結伴一同山上去了。
原來,石海冬的家,就住在‘震山派’山下,父輩常年耕種,多做善事,與山上的‘神仙’們,多少也有些許來往,後來山上的‘神仙’們,看見年僅七歲的石海冬,篤實憨厚,體格健壯,就教他一些修仙皮毛,這傻小子笨是笨,可貴在單純,別人怎麼教他,他就怎麼學,老老實實的,也不曉得偷奸耍滑,該做的功課,該吃的苦,一樣不落,勤勤懇懇堅持了十年,終於也頑強地修鍊到了‘仙緣境·第三階’後期。
於是,山上的‘神仙’們,給了他這塊‘仙緣令’,讓他也試着去考一下‘別的門派’。
聽見沒有?是‘別的門派’,你可千萬別往我們‘震山派’考,像你這種弱智缺心眼的,我們不要。
這話夠傷人心的了,可聽石海冬跟擺故事似的說出來,那口吻,彷彿還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文斌聽了,不免黯然。
而晏箐,則是好心地舉起小手,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嬉笑道:“那敢情好啊!正好和我們一道,入‘千佛寺’吧!”
“好啊。”單純的少年並不明白‘千佛寺’這三個字背後所蘊藏着什麼,他只是快樂地陳述着他的心聲。
然後,他忖量片刻,又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我,想和你們做朋友,可以嗎?”
小箐古怪地瞪他。
“啊,”文斌笑了笑,看似隨意道:“不是已經是朋友了嗎?”
“嘿嘿,也是……”石海冬尷尬地撓了撓腦袋,淳樸木訥的臉龐上漸漸拉出一副滿足的笑容。
“我也有朋友了。”他說:“我終於也有朋友了。”
就這麼簡簡單單一句話,忽然間,讓旁邊二人感觸良多。
多麼單純的幸福。
卻又如此能夠撼動人心。
****************
三人一道上山,半路上,又遇見一人。
看見他的時候,那傢伙正跟猴子似的,爬在山道旁一棵桃樹上,摘桃子。
很快,他也注意到三人,於是從桃樹上跳下來,拿袍子兜着一抱的桃子,興沖沖地跑過來,詢問道:“要吃桃子嗎?新鮮貨,三文錢一個。”
“……好小。”三人中唯有小箐稍微對這個問題稍微有點興趣,不過她探着腦袋看了看,給出的評價卻並不咋樣。
“你怎麼盡摘樹腰上沒成熟的?”文斌伸手指了指樹頂:“那上面不是有熟透了的嗎?”
“拜託,兄弟,睜着眼睛說瞎話也要有個限度好吧,那種地方你爬得上去?”對方冷哼一聲,豎起大拇指,指了指他自己:“老實告訴你,老子的修為,已經達到‘仙緣境·第三階’了!”
他自以為自己一語既出,擲地有聲,誰知對面三人,面不變色心不跳,默默地看着他,眼神中似乎還流露出一絲憐憫……
把那傢伙的嘴都給氣歪了。
雙方僵持片刻。
“小箐,你去摘給他看。”看見他似乎很不服氣的樣子,文斌歪了歪腦袋,笑道。
“好啊!”小箐笑嘻嘻地,找石海冬借了背搭子,隨後大模大樣擼了擼袖子,蹦蹦跳跳地跑過去,跟施展輕功似的,攀枝,上樹,跳躍,翻滾,幾跳幾跳,就上去了,矯捷靈活一如猿猴。
樹頂處,枝椏薄弱,不太能夠受重,於是小箐很聰明地採用‘盪鞦韆’的方式,舒展四肢,飛快地在枝椏間來回蕩漾,所過之處,一隻只飽滿的水蜜桃被她盡收囊中。
動作輕快優美,就好像嘻戲舞蹈一般。
過程雖短,不僅那傢伙,就連石海冬也一併看傻了眼。
這哪裏是摘桃?她這是玩巔峰雜耍呢!
不一會,小箐就採摘了滿滿一背搭子,又從樹梢上輕盈地跳下來,蹦蹦跳跳地跑回來,隨隨便便摸出一個,拿來和對方比較,順便逗着那傢伙尋開心:“你看,我這個比你的個兒大,顏色也比你的好,三文錢一個,要嘛?”
“你……”那傢伙跟吃癟了似的,綠着一張臭臉,尷尬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啦,你這丫頭,別淘氣了!”文斌見狀,笑着搖了搖頭,伸手颳了一下小箐的鼻子,然後從背搭子裏撿了一個,遞過去,笑道:“都是同道中人,途中遇見,也是有緣,說什麼錢,來,拿着。”
“哦……”對方雖然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還是伸手接了。
四人便找了條山澗小溪,將一隻只熟透飽滿的蜜桃洗乾淨,剝了皮,舒舒服服地分來吃掉了。
因為這件事,那傢伙與三人漸漸混熟,於是通名道姓,自我介紹了一番:他叫‘王友錢’,今年十六,家裏開綢緞莊,世代做買賣的,因受鄉鄰‘蠱惑’,他爹娘認為,一輩子做綢緞生意,沒什麼出息,還是要讓孩子修仙悟道,將來有所成就,雲里來,霧裏去的,本事大了,才能得到寶貝,才能掙更多的錢。
於是讓他修仙。
“……”由於這理由太過奇葩,眾人皆沉默以待。
“對了,忘記問,”說到這裏,王友錢一拍腦門,望着小箐,好奇道:“看你好像挺厲害的樣子,修為多少了啊?”
“‘仙緣境·第七階’中期。”小箐一邊啃着果子,一邊面色平淡地答道。
“……”王友錢被噎了一下,接着,又不服氣地望向旁邊的石海冬,“那你呢?”
“‘仙緣境·第三階’後期。”石海冬也是個不懂說謊的老實人。
於是,王友錢又再度被噎了一下。
最後,他鼓起所有勇氣,望向文斌,問道:“你呢?”
文斌坐在最高的山石上,聞言一臉詭異地側過腦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挑釁道:“你說呢?”說著,微微昂首,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王友錢愣了愣,片刻,才好像恍然大悟一般,一臉肅靜地站起來,對着文斌雙手抱拳,一揖到地,畢恭畢敬道:“從此王友錢唯老大馬首是瞻!”
“咳!”文斌差點沒嗆着。
在王友錢看來,文斌相貌清俊,待人親和,一看就是在這三人當中,屬於‘領頭羊’的那位。
既然晏箐、石海冬的修為都那麼高了,他還能低到哪兒去?
八成比他們更厲害吧!
他心裏面這麼猜測着,就一廂情願地這麼認為了,殊不知對方只是攻於心計,擅長拿捏人的心態而已。
文斌見了,心下不覺暗自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