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78 失望
蕭槙冷冷一笑,“她是不會。可是朕可以。像你這樣的心性,讓你嫁到誰家去,還不得掀起風浪連累了人家。能尚主的都不是普通人家,是朕的股肱大臣,朕不能這麼打他們的臉。若是把你嫁給販夫走卒吧,朕的臉面朝廷的臉面又過不去。不如這樣,你去庵堂里為國運昌隆祈福吧。不過且等等,你才剛把你母后氣着了。現在讓你去,豈不壞了她的名聲。”
“不——”蕭蓉花容失色。
“由不得你。對了,還有你的那個好姐妹。事到如今,居然還想保下她。朕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蠢貨?她能無辜到哪裏去?”
“翩翩、翩翩是真心欽慕父皇的。”蕭蓉猶自不肯死心,想抓一根救命稻草。
“那又怎樣?朕都懶得見她。”蕭槙起身出去,路過蕭蓉時,後者奮力抱住他的大腿。
蕭槙還做不出來一腳把她踹開的舉動,站住叫了人把她拖開,邊走邊吩咐鄭達,“那熏香還有香囊……”
“奴才已經拿到手了。”
“此事還需查一查背後有沒有人唆使。”
“奴才會好好審公主身邊的人的。”
“至於杜家和魏家”蕭槙說著在庭院裏站住,“讓杜家把嫡次女嫁到魏家去。”
“那杜大小姐……”
“讓她去跟蓉兒作伴,要不然庵堂實在冷清,朕於心不忍。至於那兩家人,若是來打探,你就告訴他們杜翩翩穢亂宮廷。”
至此,蕭蓉身邊只有從頭到尾真正毫不知情,尚自天真懵懂的汪雨晴被釋放出宮。她回到家中,杜家的人自然前來問詢。
“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可憐巴巴的說。
杜家的人還待問,汪家人不滿了,“我家雨晴是從來不說假話的。她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宮中的事,她若是知道,還出得來么?”
杜家人便揣度,難道翩翩是因為知道了什麼,所以才被扣在宮中。而皇上又為什麼讓杜家和魏家重新交換一次庚帖,把嫡次女嫁過去?
汪家人把汪雨晴護在身後,“既然貴家還有事,就恕不遠送了,日後還請不要來滋擾雨晴。”
一開始,眾人只以為是皇帝終於動了凡心,看上皇后以外的女子了。許多老臣雖然覺得他君奪臣妻太不地道,但是能出現一個分寵的人,也不是壞事。可過了數日,大公主與杜家千金還是被禁足中,就覺得有些不對了。
蕭楓在謝陌剛到大相國寺的時候就跑去探望過她,還為蕭蓉出言不遜惹她動胎氣代為賠罪,結果謝陌只是看了她兩眼就把話題轉到腹中胎兒身上去了。
過了幾日,她聽說蕭蓉宮中的人都被撤換了,才覺得其中定有蹊蹺。這麼想的不只她一人,只是旁人不敢進宮刺探。蕭楓想着在皇嫂那裏問不出什麼,皇兄那裏據說現在火氣正旺,宮人動輒得咎。平日的皇兄就夠可怕了,噴火的皇兄更嚇人。她不敢一個人去捻虎鬚逆龍鱗,尤其是皇嫂不在宮中的情況下。
等一等,皇嫂不在宮中,蓉兒被禁足,皇兄火氣很大,這裏頭應當有關聯。難道不僅僅是蓉兒出言頂撞了皇嫂而已。
蕭楓跑到沐陽府上,請她同自己一起進宮。
沐陽玩笑的嘟囔了一句:“早知道嫁遠一點。”便同蕭楓一起進宮了。兩人心頭都有點怕蕭槙,也不敢直接去乾元殿,便跑去了清寧殿問雲太妃。
雲太妃面對小姑子和女兒,攤手道:“我也不知道到底出什麼事了。我勸你們也別去刺探。皇上這些天跟吃了火藥一樣,一點就着。”
蕭楓遲疑道:“母妃,您連蓉兒到底犯了什麼事也不知道?”
“不知道。這事兒瞞得極嚴實,知情人都失蹤了。”
沐陽和蕭楓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為難。問皇帝吧,她們有點怯。去大相國寺問皇后吧,回頭皇後幾手太極把你甩得老開,話題繞都繞不回來。而且,皇后離宮說不得就是皇帝吃了火藥的緣由,她們再去糾纏皇后,怕是更得被皇帝夾槍帶棒的教訓。
“這麼看起來,竟像是蓉兒把皇嫂逼走的一樣。還有外頭傳皇兄要納杜翩翩為妃,是不是真的?”
雲太妃搖頭,“不能吧,他現在哪像個要納新寵的人?”
三人正揣測着,乾元殿來人說皇帝請大長公主和長公主過去。
“你們去吧。”雲太妃如今是深居簡出,何況她和蕭蓉又沒有什麼血緣關係便不如二人這麼上心。
到了乾元殿,蕭槙看了姑母與妹子一眼,“鄭達,你親自帶姑姑與皇妹過去看看蓉兒。”
“是。”
路上,鄭達言簡意賅的把事情說了。
沐陽以手撫額,“膽太肥了。你我都不敢惹皇上啊,她居然敢算計。”
蕭楓簡直是瞠目結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實在是膽大妄為!”
沐陽看侄女一眼,“我不想去看她了。膽子太肥腦子太瘦不知天高地厚!”
“大長公主,都走到這裏了,還是去吧。再說二位進宮來看大公主,總得有個說法吧。您半道回去了,回頭有人問您怎麼說呢。”
蕭蓉被看管着,形容憔悴,早沒了天之驕女的傲氣。眼見門被打開,走進來兩個人,待到看清不由得喜出望外,“姑姑,姑祖母,快救救蓉兒。”
沐陽當先坐下,面有不虞之色。蕭楓嘆口氣,招呼人打水上來給大公主凈面。蕭蓉哭得是一塌糊塗,待重新梳洗過來便過來見禮。
沐陽皮笑肉不笑的道:“大公主好本事啊,都算計到你父皇頭上了。這真要讓你得逞,日後杜翩翩西宮為尊,姑祖母一家還得靠你提攜呢。”
“姑祖母,蓉兒錯了,您救救蓉兒。我不想去庵堂里啊!”蕭蓉說著眼淚便滾落眼眶。
“哭,你還有臉哭?你父皇是軟和性子的人么?你姑姑和姑祖母都不敢有半點不敬。你倒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啊。十二三的小姑娘,堂堂的天家貴女,居然給自己老子下起催情葯來了。我蕭家沒你這樣的女兒。”沐陽越說越氣。
蕭蓉轉而去看蕭楓,泣聲道:“姑姑”
蕭楓看她一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皇后可是雙身子的人,你鬧這麼一出,她或者是腹中胎兒若是有半點不妥,你賠得起么?到時候想必你的外家也會再次面臨滅頂之災。皇后可有一丁半點兒的對不住你?這麼多年冷臉都沒擺給你看過吧。你居然如此歹毒,是我往日錯疼了你。”
蕭蓉見二人都不肯救她,身子一軟跌坐在旁,然後哭喊起來:“為什麼都來罵我?是那個女人,如果沒有她,我兩位母妃都不會死。私下裏不是都說她太霸道了么,為什麼現在都幫她說話?”
沐陽看着她,“你以為沒有皇后,你那兩位母妃就會和睦相處了?沒有皇后,那就是她們倆鬥了。淑妃又更厲害些,做什麼壞事都把德妃推在前頭,想必是她會贏的了。至於皇上跟皇后的事,那是輪得到你做女兒的過問的?其實你這心計也不算差了,可惜看錯了你父皇的秉性。”
蕭楓看侄女兩眼失神的坐在地上,搖了搖頭,“你如今什麼都不要做,皇兄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等皇后回心轉意,你老實乖巧,皇兄念在骨肉親情,未嘗沒有一絲半點的轉機。若還是以怨報德,就預備在庵堂待一輩子吧。”
沐陽道:“這是你姑姑好心提點你。你倒是以為我們當年奉命出嫁都是傻的,要想你這般玩弄權術才是好的不成?楓兒,走吧,言盡於此,你我已仁至義盡。她若是一味的聽不進去,那就是她的命數了。”
出了宮門,沐陽讓二人的從人都遠遠兒跟着,輕聲道:“姑姑我欠了皇後幾番恩情,可是你卻是自小和她不睦的。怎麼今兒也說起她的好話來?”
蕭楓心下一驚,她對皇后徹底改觀自然跟皇兄皇嫂放濬兒一馬有關。不語大師告訴她,當年皇嫂也是時常的給皇兄吹枕頭風,他才能答應得那麼爽快的。她自然是要念皇后的情。只是,這事卻不能再讓更多的人知道了。
“姑姑,說到底,皇后除了稍微霸道了點,她待人接物處事,哪一樣不是足堪母儀天下。蓉兒這番作為,着實太過荒唐。尤其是選了嫡母身懷有孕的時候發難,更是錯中之錯。我怎麼可能還維護她。再說那個霸道,咱們是公主,駙馬不能納小。難道就不霸道了?皇兄那樣的心性,他若不是心甘情願,誰能勉強得了他?”
沐陽點點頭,叫過鄭達問了幾句。因為之前他說過一句‘出去別人問要怎麼說呢’。想必皇帝讓她們來,還是要借她們的口去傳播一些話。
不多時,宮裏朝中便都知道了,皇后這次之所以會動了胎氣,卻是大公主故意使壞,事後還去氣皇后,害得皇后腹中胎兒差點不保。如今皇後去大相國寺,一來是山上的空氣適宜休養,二來是要借不語大師的福氣,求他誦經祈福安胎。
謝陌離宮休養,多少有些說不過去,所以蕭槙才把她動胎氣的程度說得嚴重了一些。這樣懲處起蕭蓉和杜翩翩來,也才不會有人說她的閑話。而大公主到底是如何故意使壞的,傳言就有些含糊其辭了。不過從同時被遣往庵堂祈福的人里還有杜翩翩,而杜家與魏家的婚事竟是換了新娘子人選,還是有人揣測到了真相的七八分。
風聲傳到不語耳朵里,他挑起細長的白眉,“貧僧還管安胎?”
一旁坐着正給他把脈的太醫正笑道:“大師在民眾心中,是活佛一般的人物,自然都當您無所不能。”
“荒唐,要真是佛爺,還需要吃你的葯?貧僧還沒見到幾十年前的盛世重現,怎麼捨得圓寂成佛。”
謝陌笑道:“大師是千歲呢,還早得很。”不語已經將近九十,再說長命百歲什麼的不大吉利。不過他本就出生皇家,自然是千歲。
不語是過來看看謝陌的。已經有幾日了,她卻是一直足不出戶的。不過過來卻被太醫正一眼看出他身子有些不爽利要替他把脈。謝陌便忙放下心事過來問候。
“大師沒什麼大礙,吃兩付葯就沒事了。只是上了春秋的人了,須得比從前更加看重保養。”
“好,有勞。”
一陣凌亂的木魚聲音傳過來,卻是煜兒拿了個小木魚在旁邊坐着亂敲,另一隻小手還學着放在胸前豎起來。
幾個大人見了都覺得好笑。
不語笑着問:“煜兒,悶不悶啊?”
煜兒看一眼謝陌,小聲說:“有點兒。”他本是好動的人,只是看母親病懨懨的,不好自己跑出去玩耍。廟裏管事安排了幾個小和尚過來陪他,但也只在屋前轉轉而已。
不語看着謝陌,“這山上景緻很是不錯,沒事帶煜兒出去轉轉。太醫正方才也說了讓你不要鬱結在心,多出去走走看看。”
謝陌低頭,“知道了。”皇帝對蕭蓉杜翩翩的處置挺嚴厲。老實說這是意料之中的事,蕭槙怎麼容得有人窺伺皇權。
不語出了院子,就看到蕭槙站在院門處躊躇,見到他出來便迎了上來,“大師,陌兒好些了么?”
“還是那個樣子,不過有孩子在,想來不會一直鬱鬱寡歡的窩在屋裏。孕婦本來就容易鑽牛角尖,還出這種事。”
蕭槙低頭不語。
“還有,貧僧就是一個和尚,會念念經而已。皇上別在外頭把貧僧吹得跟神佛一般。就譬如這安胎一事,貧僧半點不懂。回頭又引來一群人在山門前跪求。又不能說是皇上君有戲言,無從解釋。”
蕭槙嘿嘿的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嘛。”
不語瞪着他,“那回頭天象不好,皇上是不是還要讓貧僧去降妖伏魔啊?”
“不會不會,不會這麼出格。”
不語這才繼續往外走,看蕭槙還在那裏,笑道:“不敢進去?”
“有點兒。”
“活該!”不語說完便悠悠然的走了,只留下蕭槙站在原地。
謝陌已是得了人報訊,卻只做不知,待太醫正退下后,便過去和煜兒說說笑笑。
待蕭槙挨挨蹭蹭的進來,就看到她一臉淡然的在敲木魚。於是腳步立時快了,竄到塌邊,一把把木魚搶了過去,“陌兒,你可別想不開。”
謝陌敲了個空,聽他這般言語不由好笑,轉頭對煜兒說:“聽明白沒有,木魚是這麼敲的。不信你去大雄寶殿聽聽看師傅們是怎麼敲的。不是你那樣一氣兒亂敲。”
蕭槙看看手裏的木魚,果然是小小的一個,瞧着倒像是玩具一般。便放了下來,“煜兒,見到父皇怎麼既不見禮也不打招呼?”
煜兒看一眼謝陌,然後下榻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嗯,出去玩吧。”
謝陌也點頭道:“去吧。”往常這兒子也挺淘氣的,這幾日乖巧得她都心疼了。
小初子進來領了煜兒出去,他走到門口還回頭看母親一眼,眼裏不無擔憂。
謝陌微笑,“去玩吧。”一邊拿了本閑書翻看,竟是把蕭槙晾在了一邊。
蕭槙陪着靜坐了半晌,忍不住開口:“陌兒,要打要罵我都認了,你別這樣。”
謝陌翻了一頁書,“要是可以,我也想着人把你打了出去。可是,明顯不能嘛。”
蕭槙一滯,謝陌又道:“在我平安生產之前,你能不能別在我面前再出現。我想好好的生下孩子,不想中間出什麼差錯。”
“我也想啊。”
“那你就別來了,我看到你便渾身不舒坦。”
蕭槙見謝陌態度平和,心頭有些着急,想說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沒法讓她消氣。這個態度,根本是已經不在意他了。他心頭慌亂,卻無計可施。
“趕緊走吧!”謝陌的臉色難看起來,“你難道還非要逼我懷着孩子去落霞山不成?”
“別別別,千里迢迢的,萬一有個閃失……好吧,我走。可是你得允許我過來看煜兒吧。”
這個,還真是沒法拒絕。
“那我走了,過兩天我再來看煜兒。”
待蕭槙走了,謝陌把書放下。她如今懷着孩子,沒工夫同他喊打喊殺,而且,也是真的對這個人失望了,連話都懶怠說。慢慢踱步到供着母親牌位的地方,站了許久方輕聲道:“娘,你說得沒錯,蕭槙他的確不是我的良配。”
旁邊傳來僧人掃地的聲音,謝陌一愣,方才明明有侍衛先行進來清過場,她又把人都留在了外頭,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不過轉念一想,就是大相國寺的掃地僧人嘛,何懼之有。真是謹慎過頭了。
誰知道等人從那邊轉角過來,卻發現身形很熟悉。“梁…敢問大師法號是?”
那人猛地抬起頭來,卻不是梁晨的臉,十分的平凡。可是謝陌還是認得出來的。
“貧僧面壁。”
謝陌疑惑:“有面字輩么?那其他人叫什麼,麵糰,麵餅?”
“面字是貧僧專用的。”梁晨直起身子看着謝陌。
“還不如直接叫你思過呢。”
“哼!”
這一聲冷哼讓謝陌聽出許多的不服氣來。
“你不是自己看破紅塵的啊?”
“廢話!一醒過來頭髮就沒了,還被人換了這張臉。天天叫我在這裏掃地兼擦那些木牌牌。”頓了一下道,“你娘的牌位,我擦得很乾凈。”
“有勞了!你怎麼沒跑啊?”
“功力被老和尚封了七成,那些護寺武僧厲害得很,根本出不去山門。只能在山上走動走動。”
“那你方才在哪啊?怎麼侍衛沒看到你。”
梁晨的眼往樑上示意,他方才抱着掃帚在那上頭睡覺呢。一覺醒來發現天色不早,干不完活可是得餓肚子的,於是趕緊下來掃地。誰曉得居然遇到謝陌一個人在這裏。這幾年,她來過許多次,可身邊總是有一群人。而且,如果是一早知道她要進來拜祭亡母,監寺是要清場的。今天她是突然起意,然後他又在樑上,所以才陰差陽措的見上面了。老和尚給他安排的這個地方,平日只有他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外頭的胡勇看到謝陌和掃地的僧人說起話來,也不敢進來打擾。只怪手下方才清場怎麼就沒把這個僧人清出來,回去得好好的罰他們。
謝陌知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於是鼓勵了梁晨一句‘好好乾,沒準你能成為新一代掃地神僧’便出去了。
胡勇躬身道:“娘娘,屬下失職。”
“沒事兒,是在大相國寺嘛,無須太過緊張。”
不語也得了信兒,心道還真是陰差陽錯。那供牌位的地方掃地應該說挺適合面壁的。可居然陰差陽錯的也能碰上謝陌。難道以後得派他去守塔林?可塔林在後山,保不齊面壁就跑了,那還得安排人看着他。而且此子十分狡詐,人少了還不定就能看得住他。
還是讓他就在那裏掃地吧,有這一次,胡統領下次清場就不敢這麼不經心了。
謝陌因為這個小插曲,心情不再那麼低沉。不語大師還挺會收拾人的,居然讓梁晨真的這麼老老實實的掃起地來。
接下來的日子謝陌便時常帶了煜兒在山上轉悠,不語大師早已不理寺中庶務,一切均由監寺打理,便同她們母子一起到處走動。
這會兒,煜兒正稀奇的立在上山的台階旁看和尚們提水上山,看了半晌跑過來,“母后,桶底尖尖的。”
謝陌笑笑,“是啊。那桶底尖尖的,師傅們路上就不能歇氣,得一鼓作氣的跑上山把水倒進缸里才行呢。”
“一鼓作氣?”煜兒揚起頭問。
謝陌便給他講了這個典故。
不語在旁邊品茶,一同聽謝陌把故事講得深入淺出的。煜兒很喜歡聽母親講故事,聽得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謝陌發現不語看着她的眼神有着不盡的懷念,便只做不知繼續給兒子講着。
末了,不語嘆口氣,“活到這個歲數,故人都沒了。”
“大師不是開解過陌兒,江月年年只相似,人生代代無窮已么。”
不語笑笑,“可不是。不過啊,貧僧至今還沒有找到個真正能傳衣缽的人,不無遺憾啊。”
謝陌心頭一動,不過想起某人抱着掃帚在樑上睡懶覺,又只得放棄。胡勇已經狠狠懲罰過之前進去清場的侍衛了。說即便在大相國寺,也不得有絲毫大意。如果不是普通僧人,而是刺客在裏頭,豈不是所有弟兄的妻兒老小都跟着玩完。所以如今,謝陌身邊的防衛格外的嚴,那種巧遇的機會不好找了。不過,謝陌此時也沒有太多敘舊的心思,如果被胡勇等人發現,不但置梁晨於險地,而且也辜負了大師的一番好意。
“陌兒你是個好母親、好妻子。槙兒那小子能得你為後,實在是天大的福氣。”
謝陌看一眼不語大師,“大師也要為他說項?不瞞您說,我如今是既不想見他,也不想聽到人提起。”
“不是,只是感慨一句罷了。不過,你不想見的人又來看兒子了。”
謝陌的眼力沒這麼好,不過既然大師說了是那自然錯不了。她在這裏,除了開始幾日閉門不出,訪客倒也不少,多數她都不接待,只有有數的那些個人才會被領進山門。譬如兄嫂與侄女侄女婿,蕭楓母女,還有沐陽跟她兩個媳婦,有時候也是一大堆的小孩子來和煜兒玩。所以他已經住習慣了。
“母后”遠遠兒的就聽到蕭煒的聲音了,原來今天他們兄妹都不用上學堂,跑去跟蕭槙說想來看母后和四弟,蕭槙就把他們統統都帶來了。蕭煒和蕭熠是跑過來的,蕭荻是蕭槙牽過來的。三人一起向謝陌、不語行禮。
煜兒有十來日不見兄姐了,當下便和兩個哥哥玩到一處去了,蕭荻則留下陪着謝陌。
謝陌站起身來,“皇上來看煜兒,臣妾就不作陪了。”一邊問蕭荻,“可願陪母後去後山走走?”
“好,兒臣就是特地來看母后和四弟的。”蕭荻乖乖巧巧的說。謝陌便牽着她走了。
不語端起茶盅暗笑了兩聲。
蕭槙見謝陌走開了,便說兩個大兒子,“不是說來看母后么,怎麼盡顧着玩?”
蕭煒便道:“那兒臣等也去陪母后。大師,失陪了。”呼啦啦的三個人就跑開了。這樣一來,蕭槙倒是不好也跟過去把不語一個人撂在這裏。
不語道:“貧僧一貫愛清靜,皇上特地來看煜兒的,還是一道過去吧。”
“是。”
謝陌在前頭牽着蕭荻說說笑笑的走着,那哥三繞着她們一會兒跑到前頭一會兒跑到後頭,蕭槙慢慢跟在後頭踱步,看起來倒也是其樂融融。
煜兒仰頭看天,高高興興的讓侍衛去把他的幾個紙鳶都拿出來,要和兄姐一起放。這後山地勢開闊,的確是放紙鳶的好地方。都說春天是放紙鳶的節氣,其實秋高氣爽一樣可以。
四個小孩兒各自由人領着去放紙鳶去了,自有人上來鋪了地衣請帝后坐下,上頭擺上當季瓜果還有各色糕點。倒弄得像一大家子秋遊似的。
蕭槙暗覺煜兒知情識趣,把兄姐都帶開了,讓父母獨處。
坐下以後,謝陌笑着問起宮裏的情形,蕭槙有點受寵若驚,“宮裏一切都好。肖賢妃掌着後宮,處事倒還公道。田婕妤……”蕭槙說了一句陡然覺得不對,他把孩子們帶來,賢妃等人也說想來探望皇后,被他回絕了。怎麼這會兒還跟謝陌談論後宮女人?
“那就好,都是有歷練的人。斷不會臣妾不在宮中,就亂了套。這山上景緻好,妹妹們都在後宮獃著,雖然有不少景緻可賞,但宮外的風光也多一份野趣,臣妾就想着什麼時候叫她們也出來轉轉。”
“陌兒”
“還有選秀的事,皇上身邊伺候的人也着實少了些,這一次就選些可心意的在身邊……”謝陌話還沒說完,就被蕭槙伸手握住雙肩,“陌兒,你在說什麼?”
那邊放紙鳶的煜兒其實一直留意着這邊,看到了便把線軸往小初子手裏一塞,咚咚咚的跑了回來,“母后,給煜兒擦汗。”
蕭槙把手放下來,惱道:“那邊那麼多人不能給你擦么?”
“兒臣就喜歡讓母后擦。”
謝陌給他擦了,“別為這個跑來跑去了,回頭就就叫你二姐姐給你擦擦就好。不然反倒跑出一身汗來。”
蕭荻幾個見他跑回來,便也跟過來了,蕭荻聞言走過來,“來,四弟,你看,二姐姐的紙鳶飛的沒你的高呢。你教教姐姐。”
方才煜兒是自己把紙鳶放上天去的,不像幾個兄姐是小太監代放,聞言笑眯眯的說:“也沒什麼,就是順着風跑,邊跑邊放線,寺里的小師傅教我的。”
見煜兒被蕭荻哄走,蕭槙問道:“你方才的話什麼意思?不是早就說好,以後我們兩個人好好過日子生一堆孩子么?”說完臉上微微有些發燒,赧然道:“真是只是一個意外,蓉兒那裏我已經審出來了,人證物證都有隻是不想污了你的耳朵跟眼睛。”
“那就不用說了,我也知道你要做什麼有的是人選犯不着到女兒那裏。可是,我累了。”不想再成天把你盯着,盯來盯去還盯出如今的結果來。她總不能這麼過一輩子,現在還好說,十年以後二十年以後呢,到時候她美色不再,還能栓得住可以坐享天下美人的皇帝?就算他有心,可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這一次可以被蕭蓉和杜翩翩算計,下一次就可以被別人算計。她沒有心力再辛苦的維持兩個人的日子了。
失寵也無妨,謝家已經到鼎盛了,如今更是要謹慎行事。哥哥勤勉得力,皇帝總不好無緣無故的打壓謝家。爹爹這次去白山書院,她總覺得他是要給旭旭找一門不會太高但也不會低了的親事。尚主這樣的榮寵,還是免了吧。謝家已然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了。再說,還有煜兒在,就為了他日後不會有太過強勢的外家,謝家也該退一步。
謝陌說完這句就閉上了眼養神,蕭槙想說什麼也無法再說。其後幾次,他來看煜兒,謝陌便把煜兒單獨打發出來給他看,自己連面都不肯露了。
一次兩次,第三回他就直接衝進了卧房,被謝陌冷眼一看便轉了笑臉,“今天孩子乖么?”
謝陌摸摸肚子,“就那樣,還沒有動靜呢。”才三個半月,哪裏就能動了。
“我聽聽看。”蕭槙說著在謝陌身前蹲下,想把耳朵貼到她肚子上去。他一靠近,謝陌就不由自主的僵硬了身子。蕭槙自是察覺到了,蹲在那裏,悶悶的道:“陌兒,我們真的回不去了么?”
“你起來說話吧,這樣子怪怪的。”
蕭槙抬頭看她一眼,還是蹲着,卻端過一邊的茶盞,“陌兒,喝茶。”
這是端茶認錯了,而且他還蹲着。這個姿態放得很低了,總不能真讓他跪了下去。
見謝陌不接,蕭槙心一橫,跪就跪吧。不是有句俗話叫拜倒在石榴裙下么。還未及動作,謝陌忽然一把推開他,捂住嘴衝到痰盂邊嘔了起來。他過去替她拍背,“讓太醫正開點可以吃的葯來,也省得你這麼辛苦。”
“不用了,是葯三分毒。再說這種程度的孕吐也很尋常。”
謝陌用清水漱了口道:“臣妾要躺一會兒。”
煜兒的小腦袋伸進來,“父皇,你看完兒臣了么?兒臣要出去和明光小師傅他們玩了。”方才父皇直接就走開了,也沒說聲他可不可以走開。
謝陌笑道:“去吧,和明光小師傅他們好好玩。”明光等十來人是幾年前那場大戰的孤兒,被寺中僧人撿回來用米湯喂大的,跟煜兒年歲相當,還算投緣。
謝陌閉上眼躺着,不再理會蕭槙。不小心就睡過去了,還是煜兒回來興高采烈給她看自己新得的小木桶才把她吵醒。
蕭槙已經被請回宮去了,有災情發生要立即調度錢糧賑災,戶部尚書也就是謝阡等着他發話。
謝陌看了看煜兒的桶,也是桶底尖尖的,但只有原來的四分之一大小,木料也是挑的輕巧的。煜兒一手提一個,人跟桶都很可愛。
“兒臣也要去練功。”自從他知道那些師傅提水山上是練功以後便說他也要去。
“好,今兒晚了,明早母后陪你一起去。”
第二天一大早,煜兒就把謝陌叫了起來一起去練功。晨曦中,山間景緻更好。耳中也可聽得大相國寺的鐘聲悠揚,還有聲聲梵唱。
謝陌走得慢悠悠的賞景,煜兒有些心急,“母后,快一點嘛。”
“那水塘里的水又不會被師傅們打完,也沒人得等着你的水做早飯,你急什麼。”
“練功呢。”煜兒舉舉兩手的小桶。
謝陌心知他不過是圖好玩,這一行一二十人陪着他來提兩小桶水,也真夠聲勢的。不過,煜兒成天在山上跑來跑去,如今再不是成日由乳母抱着不能多走一步路的四皇子了。
只是,她總歸不能在大相國寺一直住着,生孩子就不太可能在宮外生。下個月要選秀,是得回去了。不過,出來散心再回去心境就不同了。她累了,即便避不開宮廷,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再者說,就是為了煜兒,她也必須回去。
到了半山的水塘,胡勇拎着小桶去打水,謝陌看着總覺得他那蒲扇一樣大的巴掌拎那麼小的桶有些滑稽。
胡勇給打了三分之一桶的水回來,遞給了煜兒,“四皇子,您小心不要盪到身上了。”
“走吧,回去了。今天用煜兒打回去的水做湯喝。”謝陌笑道。
煜兒學着那些和尚的樣子把手平舉,沒一會兒就不行了。旁邊的侍衛趕緊接過手去,“四皇子,末將替您拿一會兒。”
“嗯。”煜兒悶悶的道。
“沒事啊,明日再來,比今日走得遠就是進步了。”謝陌笑着寬慰。聽到有人上山來,便轉頭去看,卻是黃氏帶着丫鬟。
“嫂嫂”
“舅母”
“哎,真乖。邊走邊說吧,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妞妞懷孕了。”
“真的啊,太好啊。不過他們不是正要啟程回魏地么?”
“皇上開恩,讓過了頭三個月再回去。而且是坐船回去,極是便宜的。”
“哦,那就好。”謝陌頓了一下,“聽你這口氣,還有壞消息?”
黃氏臉上出現一抹哭笑不得,“我也不知道算什麼消息。爹下棋,把旭旭輸出去了。”
煜兒眨巴眨巴眼,“外公下棋把大表哥輸了?哈哈,找人去贏回來吧。”
謝陌也驚訝的道:“怎麼回事啊?”
黃氏掏了封信出來,“你還是坐轎子上山吧,正好邊走邊看。”
謝陌便上了轎子和煜兒一處坐着看信,煜兒非常的好奇,外公是怎麼把表哥給輸出去了的。
謝陌也好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便展開了信來看。原來謝懷遠送旭旭到了白山書院,便在那裏住下了,還客串去講過幾回課,不過是用的化名而已。
書院裏有位老先生,棋藝出眾,謝懷遠便與他下,卻是棋逢敵手互有勝負。後來竟是賭上了彩頭,對方用一本外間失傳多年卻不知怎麼被他的先輩保存下來的棋譜下注,謝懷遠一把拉過身邊的孫子,說現在身邊身無長物,只有個孫子。對方也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是看中了自家的孫女。這一局下了許久,最後謝懷遠輸了半目。
謝懷遠是早打聽好對方是什麼人了,對方是平南顧氏的長者,也是書香世家,家風嚴謹,家中子弟也有數人在朝為官,有三四品的,也有五六品的,守望互助,官聲甚好。其中有兩個還是謝懷遠做主考時考中的二甲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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