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懷素
長興侯府正中路的院子住着如今的長興侯蕭逸濤,自從幾年前老侯爺去世,他作為嫡長子便順理成章地承了爵位,蕭老夫人也從主院搬到了西邊的院子,給他們夫妻挪了地兒。
二房是庶出,成了親便搬了出去過自己的小日子。
東院則住着蕭家三房蕭逸海一家子。
王氏腳下踩着小靴,一路帶着夏荷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東院,深秋的夜涼得早,東院裏早已經歇了燈火,看起來清冷一片,唯有蕭懷素住着的小跨院裏隱隱透出一點橙色的微光。
王氏站在廊下目光四掃,不由冷冷一哼。
杜伯姝不過才去世了二十幾天,杜老太爺父子幾個要料理完朝中的事務方才能趕得過來,她與婆婆便先到了蕭家。
若是她們沒到,只怕高邑縣主如今還住在東院呢!
這到底還要不要臉?!
王氏捏緊了手中的絹帕,不得不壓下心中的憤懣,婆婆眼睛都哭腫了,卻還要強撐着精神照顧懷素,眼下事情沒弄個水落石出之前她還不能說。
揮手止住了丫環的通報,王氏調整好了情緒,抬腳跨進了房門,轉過一扇雞翅木底座的魚戲蓮葉屏風后,不無意外地見到杜老夫人正坐在紫檀木拔步床邊,一口一口地喂着蕭懷素吃藥。
蕭懷素乖乖地咽下口中濃苦的葯汁,眼角風瞄到來人,巴掌大的小臉燃起一抹光彩,輕輕地喚了聲,“大舅母!”
她嗓音稚嫩,說不出的溫軟,着實是讓人軟到了心裏去。
杜老夫人也回過頭來,只是原本光鮮的容顏已遍佈憔悴,微微頷首,嗓音低啞,“你回來了!”
“婆母,我來喂吧,您去歇會兒!”
王氏接過了杜老夫人手中的葯碗,順勢坐到了床沿邊上,對着蕭懷素笑了笑,“懷素今兒個吃藥真乖,回頭喝了葯我讓夏荷拿了蜜餞來,吃一顆嘴裏就不苦了。”
蕭懷素乖乖地點了點頭,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掩住了眸中一閃而逝的光芒,藏在錦被下的小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心中各種滋味雜陳。
怎麼眼睛一睜一閉,整個世界就變了個樣呢?
按理說她應該正在飛往倫敦的波音客機上,飛機不過只是遇上了點氣流,大家都以為能夠平安地着陸,沒想到再次睜眼時她已經變成了個三歲小女娃。
人生無常,不管內心如何激烈的震蕩,她也終於慢慢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蕭懷素一邊小口小口地吃着葯,一邊細細留意聽着王氏與杜老夫人的對話。
據說她的母親杜伯姝因病過世,而她在守靈時不小心淋了雨染了風寒以致卧病在床,斷斷續續拖了好些時日,眼前的杜老夫人是她的外祖母,王氏則是大舅母,都是她的親人。
這幾天蕭懷素腦袋有些暈暈的,可她並不糊塗,除了外祖母與大舅母常常陪在她左右外,她的祖母蕭老夫人與大伯母蕭夫人只出現過那麼一次。
另外還有個莫明其妙住在蕭家的高邑縣主,會時不時地跑來對她獻殷勤。
但蕭懷素的心智畢竟不是孩子,誰對她真心實意,誰對她虛情假意她還分得清,這個高邑縣主一靠近她就本能地有些排斥。
至於父親蕭逸海,她是壓根就沒打過照面。
“親家夫人操持着內外事務,忙不過來也是常有的事,你多幫襯一二就是。”杜老夫人倒是寬懷大度,懂得為他人考慮,“高邑縣主是客,又是伯姝的好姐妹,如今還要親家老夫人幫着照應,我心裏着實有些愧疚,趕明兒得空了你陪我去親家老夫人房裏走走,咱們該好好謝謝縣主才是。”
提到高邑縣主,王氏不覺抿緊了唇角,杜老夫人自說自話沒有留意到,可蕭懷素卻看得分明,只聽王氏應道:“是該好好謝縣主,伯姝病了那麼久,聽說都是她在一旁照顧着。”竟是隱隱透出幾分譏諷。
杜老夫人卻沒覺出味來,到底精神有些不濟,又囑咐了蕭懷素兩句,這才到東次間裏歇下了。
蕭懷素乖乖地喝完了葯,不哭不鬧的,王氏很滿意,拿了絹帕給她拭了嘴角,又從五色果盤裏挑了顆酸甜的梅子塞進她嘴裏,滿臉的心疼和憐惜,“看看這小臉瘦的,等病好了可得好好補補。”
“睡一會兒,大舅母就在這裏守着你,哪都不走。”
王氏讓夏荷端了杯溫水來讓蕭懷素漱了口,又看着她掩進了被窩裏,這才緩緩舒了口氣。
夏荷扶了王氏坐到一旁的軟榻上,又取了兩個彈墨引枕墊在她身後,由着她在榻上閉目小憩。
蕭家人是備了廂房待客,但杜老夫人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外孫女,倆人這才就近歇息,輪流着照顧蕭懷素。
蕭懷素在被窩裏躺了好些日子,雖然身子仍然有些綿軟,但到底沒有這麼快睡着,只是一會兒睜眼四處看看,一會兒又閉眼數羊,心裏無聊得緊。
對於過世的杜伯姝,她沒有那麼深切的悲痛,不過三歲的小娃兒懂什麼,大人們也不會在意太多,再說她又在病中,便更沒有人對她多加苛求了。
只是杜家人與蕭家人對她的態度,一比較就知道誰對她更好。
蕭懷素不禁有些擔憂,沒娘的孩子像根草,若是杜家人走了,她在蕭家的日子還會好過嗎?
過了一會兒,隱隱聽到夏荷進來回話,說是春柳有事稟報,蕭懷素更是小心翼翼地豎起了耳朵。
王氏沉吟了一陣,目光又掃了一眼床頭,見蕭懷素不聲不響像是睡熟了過去,這才喚了春柳進來。
“可是打聽到了些什麼?”
春柳見了禮后,王氏招了她到跟前來,夏荷則退了幾步守在了簾外,留意着外間的動靜。
“夫人,”春柳咬緊着牙,原本白皙的臉蛋漲得通紅,“姑太太去得着實冤枉,那高邑縣主只怕……只怕腹中已有了姑爺的骨肉!”
“啪!”
王氏臉色一變,順手一掌便拍在了一旁的束腰小几上,手腕上的羊脂玉鐲發出一聲脆響,竟是應聲而斷。
“夫人!”
春柳驚叫着捂了唇,連夏荷都撩了帘子一探究竟。
王氏回過神,又着急地起身去床邊查看了一眼蕭懷素,只見她轉了個身朝里睡着,卻並沒有因為這一聲響動而驚醒過來,遂放下了心來。
“夫人,仔細您的手……”
春柳趕忙拿出帕子包紮王氏的手腕,玉鐲斷了給刮出了條小口子。
王氏撫了撫胸口,鬆了口氣,“懷素怕是睡得沉,幸好沒吵着她!”又揮手讓夏荷退了出去,面色沉沉地看向春柳,“到底是怎麼回事,把你打聽到的事情一一給我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