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馬嬈的話里,信息量太大。
李傕郭汜一個挾持天子,一個挾持百官,在長安鬧得正歡,即使是苦戰,也該是他們和曹操苦戰才是,怎麼又和馬騰扯上了關係?而若是那詔令真有其事……
王嫵覺得腦袋跟裝滿了漿糊一樣,千頭萬緒,都不知道要從何想起。本來就是剛睡醒,連臉都沒來得及洗一把,睡夢之中的昏昏沉沉似乎不但沒有褪去,反而更甚了幾分。
她用力按了按眉心,決定還是等下去找一趟陳匡。
如有所感,趙雲在她身後跟上了半步:“灶間留了熱水,還有一碗米粥溫在火上。我先去找飛燕兄調人,正好等你吃完了,一同再去陳先生那裏。”
聽到有東西吃,王嫵眼睛一亮,反正想不清楚長安之事,她就算想從馬嬈口中探知更多的消息,也無從下手。
“那我在陳先生那裏等你。”王嫵點點頭,正要說話,餘光掃到被他們視若無睹的馬嬈似有些暴躁,又有些緊張地等着他們。
她眨了眨眼,反手攀住趙雲的手臂,仰起頭湊到他耳邊,聲音輕如蚊蠅:“這事,別讓諸葛亮知道。”
“嗯。”細細的氣息鑽入耳窩,熏得趙雲耳廓微紅。若有似無的輕癢,令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偏過頭,沉聲答應。
馬嬈“啊”的一聲驚叫,瞪大眼看着王嫵的嘴唇幾乎擦過了趙雲的耳廓,兩人手臂交纏,王嫵一邊踮腳,一邊半邊身子全倚在趙雲身上。而趙雲更是唯恐王嫵沒站穩摔了,一隻空着的手下意識護在她腰側。自然而然,親密無間。
“你們……你們……竟然……”
雖是不想馬嬈聽到那句話,然而這個姿勢,王嫵或多或少,刻意為之。
這旁若無人,親昵無間的姿勢,果然看得馬嬈滿面通紅,一句話斷斷續續得說不完全,左右四顧,好似做賊一般來回探查。
這個口口聲聲要和王嫵比試的女子,最後卻還是在王嫵恍若無事的目光中敗下陣來,落荒而逃。唯恐王嫵接下來要說一句:“我們就來比這個!”
縱然長安之事,如同沉沉的陰霾,蒙在心上。這個早上,王嫵的心情卻是不錯。尤其是如願嚇跑了馬嬈后,又在灶間聞到了熟悉的米香。
沒什麼能比得上清早起床時,發現早飯已然擺上桌的幸福感。
王嫵舉起碗,放到唇邊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心裏已然將想不通的問題統統拋到了腦後。
趙雲到底是個戰場廝殺的鐵血男兒,除了米粥就是烤肉。不過,能把米肉煮熟也不容易了。
王嫵前世從不進廚房,即使一個人住,寧願公司食堂,外賣這麼湊活着解決,也不願沾染半點廚房的油煙。
此時,她舉着半碗粥,卻突然很想知道,若是哪天她下廚,趙雲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
想到這裏,王嫵不禁有些期待,輕聲笑了出來。
洗手作羹湯,似乎也沒她想像中的討厭。
***
張燕點了兩千人馬,分成五撥,前後接應,由平原離開,取道6路,行往遼東。而他和雲姜則帶着諸葛亮另外再點了五百人,由甘寧率先開道,從黃縣行水路,取道東夷,當是為應對遼東水師,練一練手。
趙雲調了三批探山小隊往馬嬈的來路沿途查探,另外又多派了人手前往長安,接應之前隨孔豐平一同出發的斥候,再將張燕一行自劇縣南門送走,折返回郡府時,已是日上中天,正午時分。
范成受王嫵囑咐,死拉活拽地扯着他一定要吃了東西才能去陳匡那裏。這個明明是跟着他一路從常山真定打出來的小少年現在是一改跟着他身後打轉的模樣,反而是對王嫵的話奉若綸旨。令趙雲是全無辦法,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匆匆吃完,再到陳匡所住的前院廂房時,遙遙聽見王嫵清脆的聲音從大開的門裏傳了出來:“恕嫵不便遠送,先生慢走。”
趙雲腳步一頓,只見一個瘦削卻挺拔的身影從屋裏走出來,卻不是陳匡。
那人寬額高眉,頜下須髯之中,已加雜着絲絲斑駁的銀色,至少已是不惑之年的樣子。但一行一止之間,精神卻是極好。青布綸巾一絲不苟地將髮絲束緊,一襲沒有半點褶皺的深衣,更是襯得他身姿筆挺。
他出得門來,又向著屋裏長長一揖,這才轉身離開。
王嫵禮數周全地在門口又站了一會兒,便看到了陽光下越走越近的趙雲。
耀眼的驕陽當空,在這高大英偉,頂天立地的男兒身側落下一層金色的光暈,不必穿鎧着甲,無需持槍挽弓,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百戰軍人的剛毅挺拔。
趙雲早已不是那隻憑一腔悍勇熱血拚殺疆場的毛頭小兵。領兵多時,少年人初生牛犢的鋒芒漸隱,沉穩內斂之中,唯有男兒頂天立地的強大自信,丰神威儀,英姿威武。
王嫵的笑容,耀眼璀璨,不遜驕陽。
於她而言,趙雲是一個傳奇,一個神話。而她,現在正與傳奇並肩站在一起,看着神話一步一步地誕生。
“那是這回隨飛燕兄一同回來的張仲景。飛燕兄這回在呂布手下吃虧不小,好在遇到仲景先生醫術過人,又不辭勞苦地隨同他一路。”
王嫵心中感慨。神醫張仲景原本遠在長沙,往襄陽訪友之時,卻正巧遇上了張燕被呂布所傷。如此巧合,真不知是該說張燕命大,還是她的運氣實在太好。
張仲景雖沒有華佗那刮骨療傷,開顱斷診的赫赫聲名,卻是實實在在妙手仁心的民間神醫。王嫵縱然不像曹操那般熟知歷史,也不是習醫出身,可“傷寒論”一著,卻還是耳熟能詳的。
她本來也不知道張燕遇到的是張仲景,只依稀記得前一天晚上他說是傷時遇到了個神醫。
王嫵來的時候不巧,恰逢公孫續接報,又有涼州來使到了城門口。公孫續不敢驚動了方才服過葯睡下的公孫瓚,只能先派人將陳匡請去商議。
王嫵只能等陳匡回來再議。正遇上了張仲景也來找陳匡,才讓她發現了這個天大的驚喜。
趙雲難得聽到她用如此敬重的語氣言及一個人,不免有些驚訝。
對於王嫵而言,她畢竟不是生於這個時代,長於這個時代的人。
軍紀嚴明,約束將士,不傷百姓。
可投軍的少年原本還可以承歡父母膝下,軍中一日所消耗的輜重足以養活一個小縣的人口,鐵蹄踏過的是種糧之地,更別提又有多少普通百姓之宅,或付之一炬,或崩摧塌毀。
縱然她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經歷,也很理解這以戰止戰,強者為尊的邏輯,她會幫着趙雲籌謀,調集糧草,讓他放手殺敵,攻城略地。為他每一次斬殺強敵而歡呼,為每一次敵方慘重的傷亡而高興。
但這並不阻礙她心裏最深處,自前世殘留下來的那一點點不合時宜的黯然。
相比之下,張仲景傾盡半生之力著“傷寒論”,又怎能叫她不心生敬佩?
只是這點心思,王嫵知道在這個時代終究是沒辦法多加解釋的。她用力緩緩呼出一口氣,彷彿要將這矛盾又微妙的心思盡數從胸口呼出去。
“主公的舊傷拖了多年……”說到神醫,趙雲突然想起了至今每天還要昏睡大半天的公孫瓚。昔日威風凜凜,令烏桓人見之遠避的白馬將軍,如今尚未到天命之年,卻已是老態畢現,傷病交加。
王嫵點點頭:“飛燕兄傷勢已愈,仲景先生不願留有用之身,虛耗於此,便來辭行請去。我藉著父親的傷病,留了他半月,待他看過父親之後再走。”
再不待見公孫瓚,王嫵總還要擔著這父女的名義。明知有醫而不薦,這事做得太落人口舌,引人非議。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做一番為父薦醫的仁孝之舉,公孫瓚領不領情再說,就算張仲景真的去為公孫瓚診疾了,誰又知道她是想知道公孫瓚何日能痊癒呢?還是想知道他命尚有多久?
“呀!”王嫵突然一拍額頭,“方才應該將仲景先生請回來,順便給你先診一診脈!”她光想着藉著此機讓張仲景探一探公孫瓚身體的真實情況,卻忘了這麼一個千古神醫就在眼前,怎能就這麼錯過!
趙雲在歷史上雖說是壽及古稀,但卻不也有人說他自出道以來便從未受過傷么?而光是王嫵看得到的地方,他就受過不止一次傷,還有一次兇險之極。事關趙雲的身體,王嫵不敢全依賴於自己那半吊子的歷史知識。更何況,現在的事態……再發展下去,顯然和歷史也沒什麼太大關係了。
就當是常規體檢好了,有備無患,防範未然,總是好的。
可是這種“先進理念”,顯然趙雲並不能理解。劍眉猛挑,沉穩的青年一頭霧水:“我?我怎麼了?”他下意識握了一下拳,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氣息平穩,肌肉有力,全無半點病弱不適,為何又要診脈?
趙雲細思了片刻,最終將這其中的緣由,歸結到王嫵是被他那次的箭傷嚇到了。
“我身上的傷,只是傷疤看着嚇人,內里早就好了。”說著,還擔心王嫵不信,執起她的手,用力按到肋下,“看,不痛不癢……”
王嫵當然知道他身上的傷早就好了。
那次的箭傷雖重,可趙雲年輕,身體底子又好,當然早就好了。來回徐州,縱馬列軍,早間還和馬嬈打了一架,生龍活虎,活蹦亂跳。
王嫵抿了抿唇,什麼叫“看着嚇人”,她什麼時候看到過?
那次……他身上的止血繃帶還繞得厚實,而自那次之後,親是親了,但再往後……
什麼時候看到過!
趙雲的身材修長挺拔,穿衣顯瘦,脫衣有肉。掌下一層薄薄的肌肉隨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他沒有刻意用力,王嫵的手被他用力壓上去,堅實勁瘦,還有微微的彈性,縱然隔着一層衣服,手感也是極佳,臉上不由微微泛紅。
“好了好了,這個以後再議。”反正現在張仲景也走得不見了人影,下次再說好了,反正這點小事,想來趙雲即使不理解她為何要這麼做,也斷然不會拒絕她。
“傷疤嚇不嚇人,我以後再看,”王嫵總算想起來他們當下要有一件要緊事要做,反手反握住趙雲的手腕,巴巴地眨了眨眼,“說又有涼州來使,陳先生去了許久還沒回來,不知我那兄長又搞什麼鬼,不如我們偷偷看看,好不好?”
趙雲被她的前半句話震得面紅耳赤,這才想起來自己方才那句話里的問題,一個晃神之間,竟是全沒聽到她後半句話說了些什麼,一臉獃獃愣愣地直接就跟着點了點頭。
“那快走啊!再晚一些,沒準他們就商談完了,聽不到什麼熱鬧了。”
王嫵想跟着陳匡一起去瞧熱鬧很久了,卻苦於沒辦法不驚動人就潛進前院去。本來還覺得以趙雲謹慎的性子,定要覺得跑去偷聽太冒險,不如現在先尋別的辦法旁敲側擊,然後再等陳匡回來再做計議。
沒想到他這麼乾脆地點頭,她不由喜形於色,雖然也看出了趙雲的臉色有異,卻也只是當做是他才意識到自己拉着她的手貼到肋下這個動作有多曖昧,絲毫沒有察覺她自己話中的歧義,才是罪魁元兇。
王嫵笑眯眯地又拉了趙雲一下,趙雲這才反應過來,隱隱約約想起來自己方才似乎點頭答應了什麼。
王嫵雖然還披着他的披風,身上卻早就換過了一身利落的短褐,顯然早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