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出宮玩玩
自那日在眾人面前嗆了陵江之後,她似乎也收斂了些,知道這不是個好惹的主,平日裏能繞道就繞道,能不共處就不共處。少個人給自己找茬,司徒蘭倒覺得清凈,只是不知道她以後還會不會鬧出什麼事,畢竟自己讓她這麼下不了檯面,心裏肯定是恨着的。
恨就恨唄,大不了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司徒蘭撇撇嘴,進了內殿。
沈尋正和太子太傅在一起,兩個人坐在書桌前不知在寫些什麼。
太子太傅姓霍,名霍方,皇帝念其為人耿直、不弄虛作假,才授了這個官職,太子太傅是輔導太子的東宮官,秩三千石,位次太常。連太子對這個師傅都得執弟子之禮,光耀無限。
之所以對他記憶這麼深刻,是因為他還有個鼎鼎有名的女兒,叫霍清秋,乃廣陵城第一美人,整個大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司徒蘭至今還清晰的記得京城裏有首歌謠的第一句詞:有女清秋,貌比瓔琅。
這樣一個聲名遠揚的美人,家世顯赫,卻至今沒有婚配,倒是有些奇怪。
也不知道她的家長是怎麼想的,司徒蘭瞧了瞧近在眼前的太傅,真想採訪一下呢。
霍方讓沈尋臨摹“周”字,可後者神情專註的捏着筆,一落下去就歪了,不由得有些喪氣。
霍方也皺起了眉,都二十多歲的人了,還在學這些基本的東西,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偏偏連基本的也掌握不了,攤上這麼個學生,他也是上輩子造了孽。這麼一個傻子,便是獨立思考都成問題,更別說手握天下大權,坐上那龍椅之位了。
若不是皇帝的威嚴壓在上頭,他真想掀桌子不幹了。
太子看不出來,司徒蘭卻看見了霍方眼底的不耐,這樣下去也只是消磨他的耐心而已,於是上前一步道:“太傅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霍方回頭一看,卻是個宮女,道:“你說了算?”
“是,我說了算。”司徒蘭面不改色。
霍方一笑:“你倒是大膽,不怕老夫向陛下告你一狀?”
司徒蘭躬了躬身,“太傅是明白人,不會跟奴婢計較這點事的。”
“罷罷罷。”霍方嘆了一口氣,“反正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老夫就先回去了。”
“恭送太傅。”
司徒蘭目送着他離去,一轉過身就發現沈尋盯着她瞧,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都習慣了。
沈尋喚她:“蘭蘭。”
“幹什麼?”司徒蘭提着裙擺坐在了剛剛太傅的位置,故意問他。
“你真好,知道我不想寫字。”沈尋發自內心的感激。
司徒蘭:“你想多了。”
然後將毛筆塞回他的手中,自己身子一偏,攥住了他的右手。
“換個方式而已。”
沈尋的手很大,骨節分明,修長又好看。司徒蘭向來沒幹過什麼重活,雖然也是纖纖玉指,卻明顯比他短了很多。大周的宮女不許留長指甲,所以看起來乾淨又整潔。
小手捏着大手,看起來很是有些彆扭。
沈尋滿臉驚訝的看着自己的右手,像是發現了什麼很了不得的事情。
右手被這般注視着,司徒蘭的臉色竟有些微微發紅,沒好氣地朝桌子上一拍。
“看紙!”
沈尋連忙聽話的轉過了頭,不明所以。
司徒蘭也有些緊張,不知道這個方法行不行得通。小時候自己也是個不開竅的,請的先生都說她不是寫字的料,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怎麼說也算是書香門第,父親本是文官,自然對她要求嚴格,於是就親自捉着她的手教她寫字,一筆一劃,一橫一豎,因着強有力的引導,想寫偏都難,多寫個幾次也就會了,比起臨摹要容易的多。
其實她的字也算不錯的,畢竟隨了父親。
沈尋狀似聽話的看着紙,眼神卻偷偷瞥向了交握的手,仔細研究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有些驚訝和迷茫。
“剛剛太傅讓你寫的是‘周’對吧?”
司徒蘭可不管他那點小心思,攥着他的手就開始寫,邊跟着道:“記好順序,撇、折、橫、豎、橫……豎、折、橫。”
嘴裏念完了,手裏的字也寫完了。
宣紙上一個歪歪扭扭的“周”字,好歹算是成了形。
沈尋瞪大了眼睛,嘴都有些不經意的張開了。
這是他寫的?
司徒蘭道:“看,你也是會寫字的,寫得很不錯啊。把筆順背熟,再多寫幾遍,你就會自己寫了。”
傻子雖傻,記性一般都不錯,讓他背筆順比讓他照着寫要容易得多。沈尋覺得很神奇,也不說話,悶不做聲地跟着她又寫了幾次。
第五次的時候,司徒蘭鬆開了他的手,鼓勵道:“你自己來。”
手上一空,沈尋嚇了一跳,轉過頭看着她的臉,委屈道:“我不會。”
“你會。”司徒蘭指着那張紙,“你看,這都是你寫的。”
沈尋這才轉過頭去,有些緊張地複述了一遍:“撇折橫豎橫豎折橫。”
然後落下了第一撇,又念“撇折橫豎橫豎折橫。”落下了第二筆,如此反覆念了八次,甚至還滲出了些汗,宣紙上逐漸顯出一個大大的“周”字,說不上好看,甚至還有些歪歪扭扭,也還算能認出來……
司徒蘭鬆了一口氣,過了半晌,愣住了。怎麼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怪異感……
沈尋卻完全不相信是自己寫出來的,盯着那個字一動不動,好像要將那張紙盯破似的。
——呔!哪裏來的字!還不從實招來!
司徒蘭看着他的反應啞然失笑。
“記好筆順,明天再寫給太傅瞧瞧。”
“還要寫。”沈尋突然道。
“啊?”司徒蘭愣了一愣。
“還要寫。”沈尋強調。
“寫什麼……”你倒是說呀。
“寫……父皇、母后、沈尋。”太子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天,方接着道,“還有蘭蘭。”
司徒蘭徹底僵住了,太子爺……你把我一個小宮女和你那尊貴的一家人放在一起真的合適嗎?
心裏雖這麼想,話卻不能這麼說,只能道:“一口吃不成胖子,以後再慢慢教你,反正,來日方長嘛……”
沈尋嗯了一聲,然後不說話了,擱下了筆,開始看窗子。
司徒蘭忍不住也跟着看窗子,疑惑了半天,有啥好看的,太子腦子裏又在想些什麼……
“我想去外面。”沈尋突然道。
“那你就去啊。”司徒蘭看着空空蕩蕩的門外,“又沒人攔着你。”
沒想到沈尋突然回過頭來,滿臉驚訝,“真的沒人攔着嗎?”
司徒蘭這才明白他說的是宮外而不是門外,一時有些訕訕,卻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只道:“你去跟陛下好好說說,他應該會同意的……”
沈尋起身就走。
“你去幹什麼?”司徒蘭疑惑。
“去求父皇。”他看着地面,神情有些不安。
司徒蘭很是愣了一愣,太子將想法付諸於實踐的速度着實讓她吃了一驚……
要是能出去,倒是一件好事,不但滿足了他的好奇心,自己也可以順道回一趟家……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自己的父親和妹妹了,很是想念。
太子以前沒有出過宮,是因為他自己沒有提過要求。而不是因為皇帝拘着他,這回突然說起這件事情,皇帝雖有些驚訝,倒也沒攔着他。畢竟是一國太子,連宮門都沒出過,倒也說不過去。
難得傻兒子突然提出要求,自然要滿足他。於是皇帝下令,讓三十個暗衛隨身保護太子,若是出了一點閃失,全部提頭來見。
司徒蘭作為他的貼身宮女,自然是要跟隨的。陵江就算了,就是她想去,太子也不會答應的。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說動了皇帝,司徒蘭很是感慨了一番,太子就是太子,隨便一句話比她這個宮女磕一百個響頭都管用。
回東宮換了一身不太張揚的常服,既然是出去散散心,也就沒必要暴露身份了,司徒蘭一邊給他系帶子一邊道:“帶你去幾個好玩的地方轉悠轉悠。宮外我比你熟,記得千萬別離開我三步之外。你要是出了什麼閃失我可就沒命了。聽見了嗎?”
沈尋眨了眨眼睛,乖乖道:“聽見了。”
司徒蘭看見他這麼一副聽話又好欺負的樣子,又想笑,忍不住伸手想摸摸他的頭,可是對方比自己高得太多,踮起腳也不到他的鼻尖,只好憋着笑收回了手。其實若是有旁人在,她肯定是不敢這麼做的,一不小心被治個大不敬可就完了。
沈尋很迷茫,“你幹什麼?”
司徒蘭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沒什麼,本來想摸你的頭,可是你太高了,夠不着。”
沈尋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摸自己的頭,沉思了一會兒。
然後彎下了腰,將頭頂對着她。
“你摸吧。”
“……”司徒蘭僵在了原地。
這場景實在太怪異,一個高高瘦瘦、唇紅齒白的男子俯下身子對着自己說你摸我吧……
“脖子好酸,快點摸。”沈尋有些不耐煩的催促。
司徒蘭趕緊象徵性的摸了一下他的冠,賊似的收回了手,臉上有些微微發紅。
太子沒管她的反應,起身就出了門,跟着常公公去宮門口了,滿臉都是期待和好奇。
司徒蘭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燙的臉,沒來得及多想,連忙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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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城是大周的都城,也是整個國家的經濟重城,各行各業都很發達,就連許多北穆人都來這裏做生意。酒肆戲樓、街頭巷尾,都能看見許多衣着光鮮的老爺夫人,看起來生活過得都挺滋潤。其實此時正是初秋,也是豐收的季節,各個農戶都在莊稼地里忙活,也就很少看到他們的身影。
司徒蘭一行人坐在馬車裏,剛進內城。無數個暗衛悄悄跟在後面保護着,安全是完全可以保證的。
作為貼身宮女,司徒蘭坐在他身邊也沒什麼不對,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帝默許的,除卻太監德福和樂仕,竟然只帶了她一個宮女出來。
進了鬧市,司徒蘭先跳下了馬車,剛想回身扶太子出來,卻發現地上多了一個人。
小太監德福彎着腰蹲在地上,似乎是準備給太子當踏板……
沒看出來呀,司徒蘭瞥了那小太監一眼,在東宮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忠心?
其實是她想多了,這是釘死的規矩,不想做也得做。
沈尋掀開了帘子,看向了外面的市集,表情有些驚訝和迷茫,一時倒忘了下來。
司徒蘭連忙伸出手,小聲提醒道:“殿下,先下來。”
沈尋這才反應了過來,搭上了她伸過來的手,低頭看了看,然後很理所當然的踩在太監的背上下了地。
已經下來了,手卻沒鬆開,十指交握。
司徒蘭有些尷尬地提醒:“殿下……手,手。”
“什麼手?”他很疑惑。
司徒蘭一臉苦相,“您,您先鬆開好嗎?這樣實在有傷風化,讓別人看到了多不好……”
兩個太監站在不遠處,看到這番場景忍不住偷笑起來。
沈尋這才直視了一下那隻被自己捏住的的手,仔細思考了很久,道:“你不讓我離開三步之外,這樣最方便了。”
然後理所當然的牽着她開始逛街。
司徒蘭是個女人,力氣沒有男人大,被他拽着朝前走了兩步,忍不住在心裏咆哮,殿下您是裝傻的吧!吃起豆腐來一套一套的啊!
沈尋完全不在意她心裏在想些什麼,只是睜大眼睛看着這新奇的地方,和他想像中不太一樣……
街上有很多很多的人,穿着各種各樣的衣服,而不是宮女太監那般一模一樣。高高低低的小房子,大門並排朝着外面,有的是土房,有的糊了一層漆,上頭蓋着的大多都是黑色的瓦片,不像宮裏那般單個單個的宮殿。
太監都換了一身平常的男子裝束,暗衛們隱藏在人群之中。
沈尋穿着一身雲錦直裾,外罩着深藍色長半臂,遇上不懂這料子名貴的人,還以為是個上京趕考的書生,但看相貌,只覺氣質不凡,不像個普通人。
司徒蘭這個普通人走在他身邊,只覺得尷尬萬分,她出來的時候只撿了一件嫣紅的襖裙穿着,未施粉黛,站在他旁邊格外不協調。
沈尋可不在意這些事情,在一個攤子面前停下了腳步,瞪大了眼睛。
司徒蘭定睛一看,居然是豬肉攤……
案上擺着一排又一排新鮮的肉,連精帶肥,攤主拿着兩個不太一樣的刀子站在後面,磨刀霍霍,問:“要幾斤啊?”
沈尋卻不是看肉,只獃獃的看着那旁邊掛着的一個豬頭,表情很是有些害怕。
司徒蘭扶了扶額,太子我真是越來越無法理解你的思維了。
沈尋看了很久,卻什麼話也不說。
司徒蘭沒了辦法,連忙給他收拾攤子,對那屠夫道:“老闆莫要計較,我家少爺並沒有惡意。”說著,拽着他就朝外走,“別鬧了啊,宮裏給你吃的豬肉還少嗎?”
沈尋被她拽了出來,只是獃獃的回憶剛剛看到的東西,表情很是有些驚懼。想得太過投入,也沒注意旁邊的環境,一不留神就踩了一個人……
被踩的人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腳上吃痛,也來不及看是誰,回過頭瞪着他就罵道:“哪個沒長眼睛的王八羔子!”
司徒蘭愣住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太子被罵得懵了一懵,認真想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很是糾結。
然後他做出了一件讓司徒蘭始料未及的事情……
抬起腿,一腳踹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