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身份
“為何不要?”皇帝納悶了,“有個人陪着你不是更好?”
“不要就是不要!”沈尋氣呼呼地站了起來,賭氣道,“我走了。”
“尋兒!”皇帝突然沉聲將他喝住,皺起了眉,“父皇一向遷就你,可在這件事情上,朕決不會再由着你的性子胡來!”
“因為你不止是朕的兒子,還是大周的太子!肩負重責,不容許有一絲一毫的退卻。朕會在一個月之內挑出合適的人選,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被凶了一頓,沈尋明顯有些不高興,過了一會兒,突然回過頭看了司徒蘭一眼。
那眼神好像是在問,我可以踹他嗎?
司徒蘭活活嚇出一身冷汗……
幸好沈尋也只是看她一眼罷了,然後便低着頭一句話也不說。司徒蘭這才鬆了一口氣,要是讓皇帝知道她教了太子這麼些歪道理,自己肯定下一刻就沒命了……
皇帝以為他被自己說服了,嘆了一口氣便起身道:“罷了,你先回去吧。”
沈尋似是被氣得不行,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小孩子心性。”皇上低低嘆了一聲,心中也惱。於是起身進了內殿,不再理他了。
沈尋依舊站在那裏,犟着脾氣不肯走。
司徒蘭似乎想要跟他說些什麼,最終也只是咽回了肚子裏。這是別人的家事,甚至算是上是國家大事,她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插手。
皇帝身邊的常公公過來勸解了一番,太子理也不理,公公沒轍,也只好退到一邊。殿中的宮女太監來來往往,永遠都是那麼幾張臉,那樣公事公辦的表情,連司徒蘭看着都覺得心底發悶,更別提沈尋了。
他忽然偏過頭看向了窗外,也不知道是在問誰。
“外面是什麼樣子的?”
司徒蘭怔了一怔,不知道他為什麼問起這個,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在這宮裏呆了太久,說起來,她也已經不太記得外面是什麼樣子了。
“母后說,外面很大。”沈尋的眼神依舊停留在窗外,自顧自的說著話。他一輩子都沒出過這個皇宮,只能靠想像去猜測,也許……外面會有很多比這裏還大的宮殿,比這裏還多的宮女太監?
那一瞬間司徒蘭覺得他不像個傻子,倒像是個被關起來的小孩子,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卻又不敢說出來,只能被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關在小籠子裏,喂着最精細的食物,卻沒有自由。
“外面啊……外面沒什麼規矩,日子也沒有這裏好,你隨口吃掉的一道菜,也許就是普通人家一個月的生計。”司徒蘭不緊不慢地說著,似是在回憶,“但是外面有很多好玩的東西,拐角處的糖人攤、街頭巷尾的雜耍、戲樓里的花腔小唱,你要是見了,定會歡喜。”
“外面的確很大……而且現在正是豐收的季節,你要是出去了,剛好能看到一眼望不到邊的梯田莊稼,還有江河湖海,巍峨山川……”
她看着他顯得有些落寞的背影,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原以為沈尋會央求自己帶他出去,卻沒想到他只是獃獃地望着窗外出神,她也不敢打擾他,默默站在他的身後,一句話也不說。
含元殿的宮女太監都和他們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蘭蘭……”沈尋忽然小聲的喊她的名字,語氣有些怪異,“知道我為什麼不想娶太子妃嗎?”
見他主動提起這件事,司徒蘭很是有些意外,連忙順着問:“為什麼?”
沈尋有些緊張地摳了摳手,“我覺得她會笑我傻……”
司徒蘭很是愣了一下,隨後便是呼出一口氣,她當是什麼了不得的原因呢,原來是因為這個。
她只猶豫了一下,便勸道:“陛下親自選出來的太子妃,定是賢良淑德,肯定不會這般無禮的。更何況太子你一點都不傻,為何要這麼說自己?”
沈尋沒有答話,她便接著說了下去。
“其實陛下說的沒錯,人活一世,並不是只有理想和志向,還有責任和義務。你生在了這個皇宮,就必須背負起自己的責任。政治婚姻也不算什麼,以前還有和親的公主呢,您現在也只是娶個太子妃而已,根本不會損失什麼。好好聽從陛下的安排,他是你父親,不會害你的……”
她也不指望他能聽懂多少,自己的意思算是表達清楚了,嘆了一口氣便不再言語了。
沈尋默了片刻,也沒理她,起身就走。
司徒蘭見他這反應,頓時嚇了一跳,連忙跟了出去,太子要是有半天閃失,她可沒好果子吃。
這邊兩個人剛出了殿門,那廂常公公就進了內殿,將他們二人的對話一五一十的說給了皇帝聽,也不敢添油加醋,單是原話複述,已足夠精彩。
皇帝坐在案前,仔細聽着,面上看不出來是什麼表情,只是狀似無意的問道:“這宮女什麼來頭。”
“回陛下的話,奴才原先在合陽宮裏頭見過這姑娘,想必是皇後娘娘賞給太子爺的。”
“說話很有條理,心性也佳,這麼個人侍奉尋兒,朕也放心了。”皇帝揉了揉太陽穴,語氣有些含糊,“去查查她的身世,回頭稟上來。”
“是。”常公公連忙應了一聲,剛準備退下,又被皇帝給喊住了。
“先頭朕讓你整理的那些個卷宗都放哪兒了?那可都是適婚的京城貴女詳細記錄,別給弄丟了。”
“回皇上話,是皇後娘娘要去了……”常公公有些憋屈的回答。
皇帝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原是如此,那也無妨,她挑也是一樣。你先下去吧。”
常公公趕緊退下,生怕又一不小心逆了龍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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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司徒蘭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被捏在了別人的手中,只惦記着自己之前答應的事情,在屋子裏頭給那布偶縫起了新衣服,太子說要白色,那就做件白色的便是。
同住的宮女林糯回了房間,見她又在縫衣服,也沒敢問什麼緣由,只體貼道:“姐姐慢慢來,仔細累壞了眼睛。”
司徒蘭有些感動,道:“沒事,這點小針線活,還是沒問題的。”
林糯索性坐在了她身邊,有些羨慕道:“姐姐手真巧,我都不會女紅呢。也難怪到現在還是個三等宮女,每天也只能做些粗活,燒煤守夜什麼的……”
司徒蘭一愣,問道:“你來這宮裏多久了?”
“應該有四年了吧。”
倒是比她還要早些……司徒蘭默默想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在東宮呆的久,知道殿下那個布偶是怎麼回事嗎?”
“布偶?”林糯仔細想了一會兒,算是回憶起來了,“哦……你說那個啊,梨花姐姐以前跟我說過的,殿下每天晚上都要抱着一個布娃娃睡覺,跟個小孩子似的。”
“你知道原因嗎?”司徒蘭好奇地追問。
“原因我倒是不清楚……”林糯搖了搖頭,“這宮裏頭的秘密可多着呢,我只聽掌事姑姑說那布偶是個老宮人給他做的,好像是上一輩的姑姑,又好像是殿下的奶娘,哎呀……我也不是特別了解。”
“奶娘?”司徒蘭瞪大了眼睛,完全沒想到會是這麼個角色,她之前還以為殿下惦記哪家漂亮姑娘呢……一時間為自己的隨便揣測感到愧疚。
“對了!”林糯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湊在她耳邊道:“告訴你一件事情,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喲。”
“嗯嗯,我保證不說。”
“我聽說呀,殿下四歲那年突然變成了傻子,好像跟這奶娘有關係呢……”
聽了這話,司徒蘭想起了那天陶優姑姑跟她說的話,一時間滿心疑惑。
“欸……他,他不是一出生就。”司徒蘭突然住了嘴,沒再繼續說下去了,這般在背後嚼別人的舌根,實在是有些不厚道。
林糯剛想說些什麼,卻突然被門外傳來的女聲打斷了。
“糯糯,你快出來。”回頭一看,卻是她平日裏交好的姑娘,“陵江的父親進宮覲見,順道來看她了,帶了好多好吃的呢,快出來快出來。”
林糯回頭看了看司徒蘭,猶豫了片刻便拒絕道:“我就不去了。”
她怕司徒蘭不高興。
司徒蘭被她細膩的心思感動到了,體貼道:“沒事你去吧,我一個人在屋子裏就好。”
話剛落音,陵江的聲音傳了過來。
“糯糯,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吃糖蒸酥酪的嗎,大老遠聞到香味就撲過來了,今兒個怎麼這麼稀奇,喊都喊不來?”
林糯有些尷尬,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我,我……”她也不是傻子,有些事情還是看的出來的,她們這是很明顯的在排擠司徒蘭了,捧着自己是假,氣司徒蘭才是真。
果然,陵江話鋒一轉,聲線拉的又長又酸,半是得瑟半是諷刺道:“真的不吃嗎?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你的那個好姐姐可沒個四品的爹進宮給你帶吃的喲。”
司徒蘭有些不耐煩的撇了撇嘴,又來顯擺四品了,煩不煩啊。
本來想忍着不跟她計較,如此看來,是一定要爭個你死我活她才會消停。
門外面圍的人越來越多,目睹了司徒蘭剛來時的厲害場景,對現在這番景象也很是好奇。
陵江覺得自己找回了場子,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喲,有人的面子掛不住了呢。”
司徒蘭沒站起來,也沒看她,只縫着手裏的白緞小衣裳,不緊不慢地說:“聽說你爹是正四品啊?”
陵江沒回答她,只昂着頭笑,料定了她拿自己沒轍。
“那既然你這麼高貴,還跑來當什麼宮女呢?”司徒蘭暗諷了一聲。
“我樂意!”陵江恨恨一咬牙便道。其實她本來是想進來做妃嬪的,實在不行混個女官也成,可因為自身沒什麼本事,找了許多門路也沒法子,只能先當個一等宮女,原本是想着找機會慢慢往上爬,卻一耽誤就是兩年。
大周曆代的宮女都是良家子,皇帝從良家女裏面選出合適的人來充實後宮和太子東宮及諸王王府,當然,這些都會看當事人樂不樂意。選出一部分后,再從入選的良家女中選取模樣更好的、品性更佳的冊為嬪妃,所以大多宮女都是有些官家背景的,平常小門小戶的姑娘還不一定能進宮當宮女呢。
“其實吧……”
司徒蘭一手將針線穿了過去,語氣很平淡,說出來的話卻一石激起千層浪,“我姑父鄭友昌乃當朝御史中丞,從三品,秩千石。父親罷職之前也曾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還是皇帝親授的正三品金紫光祿大夫。”
“哦對了,有必要解釋一下,家父被撤職不是因為屍餐素位,更不是因為貪污受賄,只是因為一篇文章觸怒了龍顏,說起來有些天方夜譚,卻也是他自己的不對。”
圍觀的人群被那一串一串的品級饒昏了頭,卻也能大概聽出來是什麼情況,唉呀媽呀這新來的令侍大人真是深藏不露啊。
陵江又呆在了原地,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在她手裏栽跟頭了,腦子裏一片混亂。
“我說這些不是想跟你攀比,也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要整天想着炫耀自己或是算計別人,沒什麼意思的。”
陵江被她的一番話臊的滿臉通紅,還是撐着一口氣反駁道:“你從來都沒提起過,誰知道你剛剛說的是不是騙人的假話?”
司徒蘭將最後一針刺了過去,語氣頗有些不屑,也不知道是在說誰,“真正飽滿的谷穗一般都是低着頭的,只有癟穀子才嘩啦嘩啦亂響,我還沒閑到亂編假話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