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蕭・血濃於水(上)
只憑着安然的神色我便知道,那個款款走近的女人,就是我的婆婆了——當然,我更喜歡岳母這個稱呼。
安然的母親,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年輕得多,歲月似乎將她遺忘了一般,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什麼痕迹,反而有一種愈發沉澱的成熟韻味,猶如深藏酒窖的佳釀,歷久彌香。
她的五官與安然十分相似,氣質卻更為柔和,我幾乎可以預見這就是安然二十年後的樣子。
只是,她的媽媽披着一件白袍,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長發在腦後盤起,慢條斯理地走在一群同樣白袍的研究人員之前,那股隱隱約約的威嚴氣度,絕對不是一個被脅迫的階下囚能夠散發出來的;在她身後是四名異能者,十六隻活屍,多麼豪華的陣容——很顯然,我們被騙了。
她根本就沒有被囚禁,也沒有被脅迫。
這一點,想來不只是我一個人發現了。
在激動過後,安然陡地蒼白的臉色與古怪的眼神讓我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緊了緊我與她交握的手,平復下嘴邊將要揚起的苦笑——不顧自己死活的父親,欺騙自己的母親,我與她還真的是同病相憐……這也算是緣分的一種么?
“安教授,什麼事竟然要勞您大駕,親自出城解決?”我的父親蕭禮慎,w軍區的總司令,從來只見過他高高在上的模樣——面對安然的媽媽,居然會露出如此和顏悅色的微笑,只怕對着我的母親,他也沒有過這樣的好臉色——所以,安然的媽媽,究竟是什麼來頭?
另外,蕭禮慎這個老頭子,不好好地待在他的w軍區稱王稱霸,來b市做什麼?
我可不信他的地盤裏屯着那麼多軍隊武器,還能落得被喪屍侵佔,走投無路來這裏尋求庇護什麼的理由。更何況,他出門最講究排場,也最是膽小畏死,跟從的士兵從來不會少於一個加強排,現在卻只有這麼十來只蝦兵蟹將,這可不符合他的一貫作風……難道是有什麼更大的勢力制約着,讓他不敢放肆?
而我最大的疑問卻是,安然的媽媽通過凌志將我們帶回來,有什麼目的?僅僅是為了見她的寶貝女兒一面?還是為了將她帶在身邊保護起來,免得被喪屍吃了?
感情上我更願意接受安然的媽媽與我那對冷血的父母有所不同,是真心地關愛着自己的孩子;理智卻從種種蛛絲馬跡里提醒着我——沒那麼簡單。
“蕭司令,小凌沒有與你說清楚么?這孩子別的都好,就是嘴笨了些,若是出言不遜得罪了蕭司令,還請不要與他計較。”安然的媽媽,也就是他們口中的安教授果然是個長袖善舞的角色,笑意盈盈地與老頭子周旋,面上一點都看不出端倪。
不過從她一出現老頭子就變了的臉色也知道,她不是什麼好對付的——我可愛的妻子怎麼就沒有遺傳到她媽媽的城府呢?
瞥了一眼心裏的想法全都顯在臉上的安然,我卻又忍不住慶幸這一點——還是單純些好。
我就喜歡她單純。
“好說,好說。”老頭子虛偽地笑了笑,轉而誇起了凌志,彷彿剛才那個對着他破口大罵的另有其人。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小凌,帶她們過來。”安教授微笑着點了點頭,狀似無意地看了一眼我們這邊——我分明看到她極快地蹙了一下眉頭。
對了,我與安然還親昵地手拉着手;手上的對戒,只要有點眼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我們的關係——這麼說來,我們的關係被發現了么?
似乎,不像是被順利接納的樣子呢……自嘲地勾了勾唇,我側過頭看着愣愣地咬着嘴唇的安然,心中嘆了口氣。
親情,抑或是愛情,孰輕孰重——這是一個經典而永恆的難題。而不論結果如何,傷人總是難免的。
所以,我並不太想知道答案呵……潛意識裏,那個答案,不是我能接受的。
“等一下。”老頭子笑着擺了擺手,眼神卻透着認真,“安教授吩咐下來的事,要帶走什麼人,在下自然不敢阻撓,只是,作為一個父親,來接自己的女兒並不過分吧?還請安教授能夠以為人父母的立場,體諒一番。”
“哦,原來這是令媛?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安教授詫異地挑了挑眉,打量的目光只在我身上落了一瞬,立刻便移開了——平和卻冷淡至極,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我與安然的關係,“蕭司令這麼說的話,我可就慚愧了……當然,我不會拒絕一位父親的請求。”
——看來我這位婆婆,打心眼裏不待見我這個從天而降的兒媳婦呢。
“非常感謝。”老頭子像個紳士一樣欠了欠身,然後親自朝着我走來,假惺惺地勸道:“丫頭,別再逞能犟着了,跟爸爸走吧。”
我正要冷嘲熱諷一番,卻聽安然說道:“她不會走的!她要與我在一起!”
且不說老頭子,安教授的表情真是精彩極了,像是被人當面掌括的難堪,又像是心血被浪費的失望——不過她很快收斂了情緒,換上了溫文爾雅的微笑,柔聲說道:“小安,到媽媽這兒來。”
——呵,終於願意承認安然是她的女兒了?
打從她先將精力放在與老頭子斡旋而非第108章奏有着極高的控制能力,“不如這樣,你先跟媽媽回去,也讓你的朋友與家人獨處一會兒,其他的問題,我們過後再討論,好嗎?”
她說完,目光直直地看向我,笑容里有着幾分壓迫感:“我想,你的朋友也不希望我們所有人都僵持在大門口,讓別人看了笑話的,不是么?”
“伯母說的不錯,安然,我很快就會去找你的,乖。”沒等安然說話,我搶先開了口,不甘示弱地對着安教授報以微笑,在她滿意地頷首時,挑起安然的下巴,當著所有人的面,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嘴唇——我幾乎忍不住去看安然臉上的表情以及我家的老頭子黑如鍋底的面色,唔,那一定很有意思。
一個輕快卻足夠**的吻結束,替安然擦去了唇角的水跡,我抬起頭回視安教授——教我失望的是,她的神色沒有我預想的那麼可怕,平靜得沒有半點波瀾,只有那雙隱藏在鏡片后的眼睛,幽深得猶如泥沼寒淵。
“蕭……”安然還想說些什麼,卻又住了口,只是抿了抿唇,拉着我的手再三確認,“你會來找我的,對么?”
“是的,我保證。”我認真地承諾道。
——我不想看到她為難的樣子,她的眼神告訴我,她很想念自己的媽媽,有太多的事想與她分享,可能也包括我們才確定的關係。
而我,也是時候同我家這個老頭子好好談一談,探探他的口風,了解他有什麼底牌了。
達成共識后,兩撥人一同進了城,安然三步一回頭地跟着那群白袍人離開了,而我則被老頭子帶上了車。對於用眼罩蒙上眼睛的要求,我也沒有反抗——反正我的感知能力要比視力好用得多。
車子七彎八繞地開了將近十分鐘,我感覺到周圍異能者的波動越來越強烈,當然還有不少是屬於喪屍與活屍的,看來b市內部的複雜程度,也遠遠超乎我的意料——或許,與安然分開這個決定,下得過於草率了。
我正在思考着要怎麼在最短的時間內擺脫這群人,與安然匯合,就聽老頭子低沉的聲音響起了:“下車吧。”
眼罩被取下,映入眼中的是一座普通的大廈,如果忽略外圍手持武器的大隊駐守士兵,與一般的商務樓也沒多大區別——看這架勢,想要安全離開這棟大廈,怕是只能智取,不能力拚了。
跟着老頭子一路往大廈裏面走,身後尾隨的士兵逐漸分散到各個崗位駐守,等到了第七層的走廊中段,就只剩下我與老頭子兩個人了。
忍住想要詢問目的地的念頭,我知道,就算問了,他也懶得理會,我又何必自找沒趣——從小到大,這麼多次的經驗,我早已習慣了。
終於到了走廊最盡頭的房間,老頭子從上衣內袋裏抽出一張認證卡片,在門上刷了一記,側身示意我進去——此時的我,只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卻是仗着自己的能力,有恃無恐地走進了房間,並未多加考慮。
“喀嗒”一聲,門自動關上了,老頭子站在透明的玻璃門外,淡淡地看着我。
他的神色有些複雜,一絲憐憫,一絲愧疚,最後卻如數化作了冷漠——我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嘗試着運用異能,卻發現身體裏調動不了分毫能量,好像有什麼神秘的力量封住了我的精神力,讓我沒有辦法與空間形成聯繫。
“嘖,高科技啊。”我冷冷地盯着老頭子的雙眼,平靜地問道,“這就是你身為父親的責任么?把自己的女兒抓起來?”
“前提是——她還是我的女兒,而不是一個隨時會發瘋的怪物。”老頭子嘆息着說道,眼中儘是冷意。
“怪、物?”我笑着搖了搖頭,慢慢收回了自己本來要擊向玻璃的拳頭,後退幾步站到房間的角落,不再看他,“呵,沒錯,我不是你的女兒,只是一個怪物……”
在走進這個房間以前,我還曾幻想着:哪怕他對我再漠視,他始終是我的父親。虎毒尚且不食子,也許,他不會害我——終究是我錯了。
——蕭明漾啊蕭明漾,血緣至親又算得了什麼?收回你的天真和僥倖吧!
這個世界上,除了安然,不會再有人需要你,也不會再有人愛你。
……只有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