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世因
題外話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夫恬淡寂漠,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質也。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人生在世空虛無定,身如浮萍,心生離散。
此言引古文字幾句只是說文名之來由。莫深究。
夜色漸暗,街道的兩旁零星的亮着幾盞昏黃的燭火。遙遠的地方傳來低沉的嘶吼聲。
於漠推開虛掩的街門,邁進客廳,隨手把卷了刃的砍刀和背包扔在地上,沉重的身子投進破舊的沙發,膝蓋緊緊曲在小腹,看不出顏色的臉側在手臂上,輕顫的睫毛粘連着眼瞼,似乎睜眼的力氣也沒有了。
客廳里沒人,一邊的小餐桌上有幾個沒洗的碗。不知道小人兒吃飯了沒,努力的抬頭站了起來,於漠四下張望,沒見自己的兒子,拖着沉重的步子上去二樓的卧室,又刻意的放輕腳步,也許兒子已經睡了。
踢掉了鞋子,伸手正要推門,卻聽見裏邊的喘息聲,是人聲,女人的輕吟,男人的低語。
於漠愣了。
屋裏的男人溫柔的說:“寶貝,你真美!”
那熟悉的嗓音在叫誰寶貝?於漠好像被死死的定在了地上。
“我渴了。”嬌憨的女聲過了一會響起。
“我去廚房看看還有水沒,你等着。”
“我一個人獃著害怕,一起去。”
“嗯,好。”
門開了,尖銳的一聲驚叫,不是於漠。
開門的是於莎莎,於漠的小妹,身上只圍着一條床單,看見無聲無息站在門邊的滿臉紅白黑不成顏色的於漠,她直接嚇暈了。
不過,於漠估計也許是因為她脆弱的心臟不堪負荷了,畢竟妖精打架也是運動,醫生說過心臟病人不宜運動過量。
冷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心疼得抱着於莎莎,於漠只說了一句:“兒子呢?”
“吃飯後就在下邊玩呢,你沒見着嗎?”那個男人瑟瑟的看了一眼於漠,小聲說道。
於漠的丈夫叫羅言威,以前公司的同事,人長得一般,就是能說會道,不是本地人,是個偏遠地區的農村人,為了能落戶城裏積極的追求了於漠一年多。
羅言威的甜言蜜語沒打動於漠,倒是深得於母的歡心,末世爆發前一年,於母強勢的讓他們結了婚,用於母的話說,於漠本身就不是什麼美人,也沒什家世背景,而且於家的男主人早亡,還有對上大學的雙胞胎弟妹要照顧,羅言威肯入贅似的住到於家最好不過了。
末世爆發那天正是於漠生產後第三天,她顧不得體虛,抱着剛出生的兒子逃出了重災區的醫院。就在那時她發現自己有了異能,可以瞬移,還力大無窮。異地上學的弟弟失去了聯繫,於漠一家歷盡艱辛的跟着軍隊來到了基地。
此後兩年,於漠掙扎活着,只為那個從自己身上衍生的小人兒,她不停歇的領取基地政府的任務,換取一家人的吃住用度,可最後得到的不是關心體慰,是無休止的嫌棄埋怨,母親的永不滿足,嬌弱妹妹的無理取鬧,現在還有丈夫的背棄,於漠甚至都生不出一點怒火了,只是惶恐的找尋自己的小人兒。
夜色已深沉。
b區異能者居住地已經找遍了,於漠異常心慌,開始奔向c區,那裏住着的都是普通人,兩年來基地政府的的物資越來越少,現在只向出任務的的異能者和有權勢背景的普通人發放,而且外出收集資源的任務大多已經無法完成,這些c區的普通人連最低生活保障都很難領到了,前幾日就已經傳出了食人的消息。
於漠奔跑着,向著c區的唯一光亮處,那是火光,圍着一堆的人。
李志成抬頭看見了遠處跑來的於漠,手裏的湯碗掉在了地上,他慌張的推了推身旁低頭啃着東西的女人。
這群人的中央圍着一口大鍋,熱氣四溢,看樣子他們的晚飯已經結束了。
於漠看見了散落在他們腳下的熟悉的小衣物,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這些不陌生的面孔大都是末世前同於家住在一個小區的倖存者,現在看來個個都成了猙獰的惡鬼。
“啊!——”
於漠瞬間爆發,轉眼間徒手捏斷了這十幾個人的脖子,李志成看到於漠時已經悄悄的退到了人群后,見到這種情況,立馬轉身就跑,一個瞬移,於漠站在他面前,攥住他的脖子。
這個男人是於漠以前對門的鄰居,末世來臨后帶着老婆和六歲的女兒也來到倖存者基地,只是一家人都是普通人,生活從一開始就很艱難,剛到基地那段時間,基地資源還很寬裕,於漠的任務酬勞還算不少,經常給他們家送衣物食品,只是近半年來,於漠供養着一家人都自顧不暇了,從早到晚都在參加傭兵隊裏的任務,便沒再顧及他們。
李志成跑掉的老婆文麗又掉回頭來跪在了於漠腳下,“對不起!於漠,可是我們沒法子啊,我的女兒前幾天也被他們吃了,我再找不到食物給他們,他們就要吃我。”
“所以你就去騙出我的小人兒?”於漠直直的盯着她,才兩歲多的兒子原來是被熟悉的阿姨帶到了c區。
“我的女兒也沒了,我沒法子啊!你有異能,你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艱難危險,求求你,放了志成,我一個人活不下去的,求求你了!”文麗嘶吼着,哀求着,頭重重的磕在於漠腳下。
於漠不再看她,手下一緊一松,扔下李志成的屍體給文麗,“你這幾天也算有吃的了,不是嗎?”
不殺文麗,於漠知道她會活的生不如死。
回到火堆旁,用衣服包起了小人兒的骨骸,不理會漸漸圍上來的人群,恍恍惚惚的離去。
身後一群人轟然奔向那十幾具屍體,哄搶着。
回去家裏,把小人兒的骨骸埋在了後院的樹下。
剛進客廳,一個不鏽鋼杯子迎頭砸來,於漠沒有躲閃,任憑杯子在前額砸出血痕。
彎腰拾起腳下的杯子,磨破流血的十指在杯子上印下暗紅的印跡。
扔杯子的於母楞了一下,“你,你這是什麼死樣子,是不是覺得我們現在吃你得用你的就了不起了?別忘了我可是養你養了二十年。你看看你好幾天不管家裏,一回來就把莎莎惹的發病,哪有點做姐姐的情分!還不如言威這個做姐夫的疼家人。”
“媽,你今天去哪了?為什麼沒看着小人兒?”茫然的望着自己的母親,輕輕問着,“小人兒沒了,我的小人兒再也回不來了。”
於母一聽傻了,“吃晚飯他還在呢,晚飯後文麗來了,我就讓她幫忙照看一下,我去了孫主任那裏,孫主任說過兩天有批倖存者會從n市過來,你弟弟可能在這群倖存者當中。”說著於母又興奮起來,“你弟弟就要來了,我總算有依靠了,還是兒子知道體貼我這個當媽的。”
於漠盯着母親,不明白這兩年自己的辛苦算什麼,渾身冷的很,忽然覺得這輩子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沒再對母親說什麼,這個時候,一切言語都是無力的,無法挽回的終究離去,只恨自己曾經還對親情和人性懷抱幻想,到今天所有的幻想都在小人兒的身上破碎了。
一步一步邁上樓梯,母親在身後說道:“你也不用難過了,這世道大人都活不下去,何況個兩歲孩子,就當是個貓狗,沒了就沒了,言威也不會怪你的。”
於漠只覺得胸腹間一團熱血噴涌到喉頭,生生咽了回去,是不是自己在母親心中連貓狗都不如!
羅言威當然不會在乎小人,早在末世爆發的逃亡路上,他就希望於漠放棄不滿月的孩子,還大義凜然用了一個埋兒奉母的典故勸說於漠要先考慮老人,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沒去卧室,拐進樓梯盡頭的儲物室,蜷縮在角落一張破舊的床墊子,於漠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迷迷糊糊的過了幾天,期間於母來過,羅言威來過,於漠只是閉着眼,睡了醒,醒了睡,不放任何言語進入自己的耳朵。
直到這天,弟弟於江洋出現。
於江洋大學讀的是生物工程,n市最出名的大學,曾經於江洋的大學學費和於莎莎的醫藥費耗盡了父親全部的遺產,更是於漠工作后每月幾乎全部的工資消耗。末世后,於江洋就是憑着優異的成績跟隨導師進入國家科學院n市分院開始了末世異能的研究。
n市基地前段時間被喪屍潮攻陷,倖存者和軍隊政府研究人員撤離來到q市郊區這個基地安頓下來。
於江洋聽母親說姐姐有異能后大喜過望,末世後有異能的人是極少數,大多的異能者都自行組成傭兵團隊,不受政府約束,所以異能研究的實驗對象極度缺乏,如果自己的姐姐成為研究對象,那自己在研究室的地位會有很大的提升。而且,作為研究對象的家屬會有豐厚的回報,這樣就解決了家裏所有人的生存危機,不用再擔心於漠對家人不管不問,也不用擔心於漠出任務死了沒人可依靠。
於母聽完兒子的分析,二話沒說,立馬簽字同意,把自己的大女兒於漠貢獻給研究室。作為於漠的丈夫羅言威也毫不猶豫的簽了字。
於漠是被針扎醒的。
茫然的望着圍在自己周圍的人,母親,妹妹,丈夫,兩年多沒見的弟弟於江洋,還有兩個架着自己雙臂的白衣人,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一點點消失,於漠明白自己成了於江洋的小白鼠。掃視了一遍這些所謂的親人,母親理直氣壯的昂着頭,妹妹幸災樂禍微笑着,羅言威眼帘低垂躲閃着,於江洋則興奮地說著:“姐,為了整個人類發展,犧牲是必須的。”
沒有試圖掙扎,不僅僅是身體無力,心更無力,於漠任憑自己被架上黑色箱車,至始至終沒再對家人說一個字。
那天以後的日子永遠是一片純潔的白色。
白色的牆,白色的試驗台,白色的袍子,白色的臉。
於漠睜着眼,時間對自己沒有了任何意義,看看自己身上紅紅綠綠的數不清的導線和管子,於漠想着自己這一生該結束了。
抬了抬手,全身上下不着寸縷,只是手腕的那串珠子還在,那是自己唯一的要求,檢查過沒什麼異常后又戴回在左手腕上。
為了試驗,有時候於漠的異能是可用的,因為她絲毫不反抗配合一切,研究人員對她也不再小心警惕,這時正是休息時間,只在試驗室門外站着兩個警衛。
用力扯掉所有的束縛,一個瞬移,來到樓頂。這棟原本是商業大廈的18層高樓被用作基地的管理中心,實驗部門就在最上邊幾層。
風很大,長長的髮絲飛舞着,天空烏混混的。
攥緊手裏的珠鏈,於漠沒猶豫,縱身一躍。落地的那一刻,鮮血浸染了散落的珠鏈。
最後望一眼這世界,於漠似乎看見了一座鼎立天地間的金身佛陀俯望着自己。
然後一片黑暗。
有時候黑暗才是一種解脫。
於漠。有個聲音直入於漠的腦海。
於漠,給你一個機會,一個選擇的機會。我可以讓你和你的兒子在這末世復活,或者讓你重生在末世之前,但你的兒子將沒有活着的機會了也將與你再無牽絆。
於漠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一片黑暗混沌中連自己的身形都看不見,只能靜靜的聽着想着。
不要兒子復活,復活在末世對兒子不是一種仁慈。再無牽絆也好,自己就此斬斷最後的骨肉情緣,無論將來怎樣,再不會讓自己去感受那種剜心剔骨的失去之痛。這樣的痛,今後只能是我還報給施加在我身上的人。
渾厚的鐘鼎聲,眾多的木魚聲,低低的誦經聲,此起彼伏的佛號聲,驟然響起,凝重悠遠。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時間諸般痛苦。。。。。。
世間之疾莫過猛風,怨念之徵復速於彼,一切如來、金剛天等及五通仙不能救護。。。。。。
若般苦海,若般苦海,唉。。。。。。
那個聲音留下最後一句嘆息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