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隊伍逐漸變短,除卻插隊的大少爺們之外,大家都領到了自己的那份。時青也領到了自己的,食盒中除了平常的海碗飯之外,現在還多了一份綠豆涼糕,精緻雕琢過的糕點,放在薄薄的葉片和瓷碟上,份外清新,還貼心地插上了竹籤方便取用。
時青看着所有人領完,程虎威才施施然地走來。文祈又發揮了其強悍的信息收集能力,“程虎威家有家訓,地位越高者,吃飯就越要在最後,不能與手下的人搶奪,程虎威把書塾里的人都當作自己的手下了,所以這兩天都是最後一個來領飯。他喜歡在正門旁邊的一個小土坡上赤膊吃飯,不回房間。”
時青拍了一下文祈的肩膀,“謝謝,你的情報非常有用。後面我有事,你先回去,還有,那份綠豆涼糕你先別吃。”
文祈似乎看出來了什麼,但沒有道破,回去了。
時青找了個角落站着,看程虎威去領食盒。
裝米飯的食盒是隨手拿的,應該沒問題。輪到程虎威領涼糕,村人從另一個竹筒里拿竹籤插在上頭,時青頓時警醒了。
一路跟着程虎威到門外小土坡,在他準備吃的時候,他一把奪過了涼糕碟子。程虎威愣了一下,面露怒色,“你做什麼!連小爺的食物都敢搶!”
時青道:“這份涼糕被下了葯,吃了之後不出一個時辰便會腹瀉不止,你的比武會輸。”
程虎威道:“胡說八道!”
時青道:“我句句屬實!”
時青目光堅定,程虎威審度一陣,道:“你有憑據我才信。”
“信什麼?”第三個聲音插入。
時青皺眉,“我和程公子有事商量,關公子請迴避。”
程虎威忽道:“不,就留他在這裏,如果真的有人對我下藥,他就是第一個有嫌疑的。”
關子朗道:“我才不屑於做這種下三濫的事。”
程虎威道:“走着瞧!同學,你可以說了。”
時青無奈,拔出涼糕的竹籤,仔細檢查一遍,指着粘附在竹籤末端的一些粉末狀東西道:“你看這裏。”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這些粉末有問題。
程虎威接過竹籤,沾下一點粉末放到鼻子下面嗅了一下,“這明明是茉莉花香。”
關子朗道:“請給我看一下。”
程虎威皺眉道:“你安的什麼心思。”
關子朗道:“我對這些略有研究而已,方才見時弟又仗義助人才想搭一把手。我也不想在不公之下與你比試。如果真是我下藥,伎倆已經敗露的情況下我何必還要現身甚至幫你查看?反正你們看不出來所以然,我大可假裝不知。時弟說不清這粉末是什麼,你自然不信,逸宣請吃的糕點,你一定會照吃不誤。如此一來,時弟好心助人卻無端被責,你也會在比試場上顏面盡失。”
程虎威道:“哼,如果你是要毀屍滅跡呢。”
關子朗道:“那你大可現在就可以把我抓住,我不會有異議。”
兩人對視片刻,程虎威把竹籤遞給了過去。
關子朗同樣沾下一點粉末,只見他臉色微變,“這是瀉藥,還是極為烈性的一種,名為驅污散,若用量過度其毒性堪比毒藥,花香恰巧能掩蓋它的氣味令人不易覺察。時弟,你知道這是誰下的?”
程虎威被這麼一說,又仔細聞了一遍,果然聞出極其細微的藥味,轉向時青:“你叫什麼名字,怎麼知道有人要對我下藥?!”
時青報上姓名,回道:“昨晚我為黑狗採藥,無意聽到兩個下人說到。不止這個,連黑狗腹瀉,也是這個葯造成的。”只想着找出葯來就好,卻沒想到古代的葯這麼隱匿複雜,差點改變命運不成還害了自己。
程虎威道:“下藥的人是誰,你為什麼要幫我?”
時青環顧四周,確認再無其他人,“讓關公子離開,我便告訴你。”涼糕是誰請吃的,有目共睹,只是沒人會往安逸宣身上想——還是需要他來點破。
關子朗道:“我並不會泄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只想幫助你。”
程虎威沒好氣道:“這是我和這個時青的事,你走開,別忘記等下我們是對手!”
關子朗嘆氣,嚯地一下騰空而去。白衣掠過,倒真有幾分俠氣。
程虎威道:“你快說。”
時青道:“下藥的人是安逸宣,我幫你是因為想你欠我人情。”他自然不能說出真正的原因,欠人情這個理由倒是可以說一說,他的確有這個想法。
程虎威大笑,“你真直接,我也喜歡直爽人,這個人情我可以給你,但是我不信是安公子做的,他溫柔和善,不會做這種事,再說,比試是我和關子朗的事,安公子從沒插手過。”
時青擰眉,可以理解程虎威的盲目,便道:“不信也沒什麼,但你不能告訴別人這件事是我告訴你的。”
程虎威道:“成啊,不過剛剛關子朗也聽到了,他不會說出去?”
時青神色一凜,糟糕,忘了!他轉身往書塾跑。關子朗的正氣感令他忘了防備。
他在安逸宣門前截下了正準備敲門的關子朗。
“你過來一下。”把人帶到隱匿處,還好,方才附近都沒人。
“怎麼了?”
“有人對程虎威下藥的事別告訴其他人,包括安逸宣。”若關子朗跑去告訴安逸宣是他阻止了程虎威被下藥,那麻煩就大了,不需要等到安逸宣知道他識破真兇,都能猜到他知道太多。
“下藥的人太奸詐,你既然知道他是誰,不如說出來我幫你逮了他,何必隱瞞。”
時青道:“不用麻煩關公子。另外,你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安逸宣?”
關子朗道:“我與程虎威的比試算是因他而起,有人要害程虎威,難保逸宣不會被牽連。”
時青道:“你們感情倒是真的好。”
關子朗笑道:“自小一起長大的情義,況且我爹千叮萬囑我要好生照看他,自然要處處關注。”
時青道:“那沒什麼了,這次的事你一定要保密。”
關子朗道,“好,我答應你。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說出那人是誰,別姑息養奸。小時偷針大時偷金,他今天可下瀉藥捉弄同窗,改日就可能會下毒毒害他人。”
時青道:“道理我明白,我會看着。”
如果這人就是你要護着的人,你還會這麼說嗎?他只是好奇這個人會怎麼做。
他暫時沒打算把實情公開,一來他無力對抗安逸宣,招惹記恨只會百害而無一利,二來說到底安逸宣沒有直接加害過自己,沒到最後一步都不想撕破臉皮。
他與關子朗也是處於類似的狀況中,他沒權沒力沒武功,趕不跑關子朗,鬧翻了,吃虧的肯定不會是關子朗。
處處矛盾,處處糾結,他只能盡量保持平常心,盡量保持適當的距離應對,盡量……其實很難。
中午的比試如常進行,關子朗贏,程虎威輸,關子朗看似斯文,力氣竟不比程虎威小,以他的年齡,步法已算十分穩實,招式靈動,仿似一股紮根於地底的強風,所經之處,無能抵擋。程虎威武功套路單一,但勝在拳拳極致,威力驚人,若打在身上,怕是要斷骨傷筋。
勁風與磐石相碰,兩者都未曾成熟,相較之下,還是前者略勝一籌。
所謂比武比試,以切磋為主,點到即止。十數個回合下來,兩人順利結束了這次比試,沒什麼太大的爭執。
安逸宣在房門旁目睹了全程,神色疑惑。
他轉身回房,冷聲道:“這點小事竟然都做不到,養你們有什麼用。”
一少年一女子驚慌跪下,“公子贖罪!我們已經把葯下了,不知怎地他竟然沒反應……”
“狡辯!”安逸宣眼波流轉,儘是寒芒,“安家從不養廢人,回去請三十重棍,滾出安府去。”
少年似乎意圖申辯,被女子突地拉住,女子垂頭道:“謝少爺。”
安逸宣淺淺地舒一口氣,步至櫥子前拉開第一層的左邊抽屜,裏面擺滿了白瓷小瓶,每一樽都貼了紅紙,間或幾瓶用的是白紙。他便拎出了一瓶白紙黑字驅污散的來,嘴中細碎道:“還說甚麼藥效驚人,連一隻狗一個野人都弄不了。”
他把白紙撕掉將瓶子扔進了另一個抽屜,倚在木榻上,心想:到底是誰從中作梗壞了我的樂子?
新的下人隔天便到,安逸宣隨即派出他們去調查。
“回少爺,當天有人目睹關公子走出正門。”
安逸宣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道:“關子朗在房間嗎。”
“不在。”
“給我找去。”
“遵命。”
安逸宣十分有自信,關子朗不會察覺到自己的小把戲,從小到大,近十年的相處,足夠他得到資本拿捏關子朗了。當然,也更不會是程虎威,這個粗人把他當天仙一般供着,哪裏會懷疑食物下藥,那麼……
安逸宣冷笑,不管是誰,敢不把我放在眼內,就算不是你壞的事,我也不會讓你舒坦。
他伸展腰肢,遣退下人,“好好給我找,看關子朗跟誰見過面,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給我報上來。”
“是。”
此時,關子朗正蹲在樹洞前,為黑狗喂葯。時青盤腿坐在稍遠處,摘掉野菜的枯梗。兩人沒有對話,只有黑狗來回地張望,發出悶哼聲。
“你晌午時說,黑狗腹瀉也是因為被那人下藥?”
時青沒回答。
“那人存的什麼心思?”
時青仍舊不回答。
關子朗挪了過來,正對着他,“你不願意透露可以直說。”
“我不願意。”
終於安靜了。
“時弟,你懂不懂武功?”
“……不懂。”
關子朗又道:“要不要我教你?”
時青立刻道:“不用。”
關子朗道:“我看你骨骼驚奇……”
“不、用。”時青咬牙道。
林木間回歸靜默。
“怎麼樣。”安逸宣問。
下人答:“與關公子一起從籬笆外回來的,是一個叫時青的平民。”
時青?“時青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