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一行人趕了足足兩個月,才終於抵達京城。
池員外的摯友姓王,字嚴嵩,號晌毫公,居於城郊,是一位十分有名的書法家,京城中達官貴人為求其一幅字幾乎要擠破頭,池員外當年發家致富,也多虧了他的萍水相助,是以即便京城相隔千里,也要登門為其賀壽。
“你們一路辛苦,這裏有些碎銀,四位少俠拿去喝酒。”在距離京城外面時池員外就把時青四人叫了出來,說了這些話,還要給他們錢,當然,他們還是不可以收的。
池員外沒辦法,只好讓人把錢收回去。只聽到有人小聲議論:“暗衛儘是些油鹽不進的傢伙。”主管回頭狠狠瞪了一眼,碎嘴的忙不迭捂住了嘴。
比起石板城,京城的繁華自然是勝過千百,就連人民的穿衣打扮,都遠非小城小鎮所能比擬。晌毫公的住處倒也清雅,在一片古舊建築之間尤為突出。
就在池員外走下馬車的時候,幾個農家民居中突然衝出二十名名持刀之人,迅速地包圍了員外,一刀揮下直逼其手,然而早在他們跑出來的那一刻,四個暗衛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軼擅用鐵錐,該錐一臂長食指粗,錐頭有螺紋,纖細卻分量極重,一旦擊中要害那就是臟器碎裂,回天乏術,於是由他當主力,擋在第一關;而伯仲兄弟擅用軟鞭,攻擊範圍廣,所以左右站位將池員外等人護在身後,與軼形成一個冂字。
池家護衛自然不能袖手旁邊,可惜實力不如人,倒令得場面越發混亂不堪起來,來者絕非等閑之輩,各個都是練家子,千方百計繞到後方擒拿池員外,護衛們幾乎都不是他們的對手,死傷慘重。
時青穩住心神,跳上一個矮房的屋頂,翻到屋脊背後趴着,從腰間的包袱中取出一個羊皮卷,攤開就可看到裏面一排整齊的淬了毒的細小骨針。他握住手腕吁出一口長氣,拔出三根,猛地以內力甩出——只見某個男人的背部微微一凹,僵立片刻,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時青捏着骨針的的手卻不受控地顫了一下……
一盞茶的工夫過去,襲擊者死了大半,剩下寥寥數人卻帶上了一股拚死的狠勁,使出渾身解數要與三暗衛抵死纏鬥,時青見狀忙從屋頂上躍下,飛身帶走兩個池家護衛。
餘黨勢單力薄,很快就被軼伯仲三人除去。軼掃了一眼池員外,徑直走到時青面前,訓斥道:“我們要保護的是池員外,你救那兩個人做什麼。”王家大門忽然吱呀作響,有人要開門了,軼不滿地瞥了時青一眼,隱入了暗處,伯仲幾個縱躍也消失在了池員外一行人的視野中,時青快步欺近池員外,厲聲道:“不準說出去是我們做的。”接着一個跳躍扎進了茂密的樹林裏。
這時大門終於開了,走出一對主僕,池員外激動地跑上去抓住了前者的手,“嚴嵩兄!”
這神色肅穆的中年男子正是王嚴嵩,五十歲壽辰將至,卻沒什麼老態。
時青算了一下時間,埋入襲擊者體內的骨針已經融化了,只要不細查很難發現中毒的痕迹,現在就看那位王嚴嵩老先生怎麼處置這些屍身。
王嚴嵩不怒自威,他問池員外,“這些人是你帶來的?”
池員外忙道:“我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埋伏在附近的,突然就衝出來要殺我,幸好有、有我的護衛拚死保護,否則愚弟就見不到阿兄了。”
時青救那兩個護衛就是為了令這套說辭更可信,那兩人雖然傷痕纍纍,但氣息尚足,不至於暴露這群護衛實力不濟的情況,如此一來,就不會有人想到是他們四人出的手,他們也就不會暴露行跡了。
軼目睹這一切,情緒越發惡劣起來。不可否認時青的做法是對的,但他篤定時青在身為師兄的他面前做這一手,是賣弄與挑釁,是在瞧不起他,所以對時青的厭惡又加深了一層。只是他還是笑着誇獎了時青的心思縝密,完全沒表露出自己的半分嫉妒。
王嚴嵩捋了一把灰白的長須,“他們為什麼要殺你,你可知道。”
池員外便將石板城一方惡霸脅迫他的事抖了一遍,“有錢人那麼多,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只盯着我,還從石板城追來了京城!”
“別慌。”王嚴嵩道,“你就先在我這裏住下,我幫你辦妥就是。”
“多謝阿兄!”
王嚴嵩嫌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襲擊者的二十具,僕人護衛的也有十數具,令自家僕人找人找地方處理,領着池員外和其他人進了王府。
照規矩到了京城進了王家門,他們的護送任務就算結束了。池員外為何被追殺到京城,要怎樣解決,回程時會不會再遭受襲擊……全都不在他們的職責範圍。這無關生死人命,在佚影門看來,不過是一樁買賣罷了。
四人分道揚鑣,從不同的道路以不同的身份趕回佚影門,這也是為了避免被追蹤,避免四人同時遇襲,不算硬性要求,但大家一般都習慣會這麼做。
軼等的就是這一刻,回程時單獨行動固然可以防範外敵,卻也是剷除異己的最好時機,這是他多年總結得出的結論,只是這法子有一個必須達成的條件,就是必須徹底殺死對方。
一個暗衛不按時回門報到,自會有門內的清剿隊出去負責調查,尋常情況下,發現他已經死掉時,門裏不會浪費氣力深究,因為他們認為死人沒有價值,他們會毀屍滅跡,杜絕佚影門被泄密的可能性,而非追查真兇。
他篤信自己勝券在握,所以早早就已備好無色無味的蒙汗藥,混在乾糧和茶水中,只等他追上那個叫時青的小子,就假裝好意使他吃下蒙汗藥失去意識,然後一刀劈下他的頭,讓他再也不能對自己夠成威脅。
然而,當他沿着時青回程的方向追去時,卻發現再怎麼也找不到對方了。
不對,怎麼可能連一點蹤跡都不留下?
另一邊廂,時青調動最大的能耐藏身在暗處,就正正跟在軼的後面。
這也算是誤打誤撞,他本來是想趁有一兩日的寬限,偷偷回老家找時爹,所以在另外三人離開后他假意朝某個方向離開,實際上在別人看不到自己身影時就改了路。因着他一心辦私事,所以一路上都小心謹慎不留下過多的蹤跡。
於是就讓他改道途中無意間看到了軼給食物下藥,並且沿着自己之前的路向追趕的情景。
經過五年的磨練,或者說折磨,他幾乎可以第一時間想到軼的意圖。他的心不知不覺地冷了下來——不久前才一起對付偷襲之人,還是並肩作戰的同伴,才過去幾個時辰?這就要取他性命了嗎?
然而他的腦海中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誡他不要妄斷,捉賊要拿贓。
好,既然如此,那就去試他一試。
時青估摸着軼的去向,兜了一個彎趕上去,並隨手逮了一隻兔子,主動迎了上去。
“軼師兄,你怎麼也走這條路?”
軼猛地一驚,卻很快地斂下了情緒,裝作漫不經心道:“一個人趕路太無趣,所以想找你一起回去。你隱匿得可真是好啊,連師兄我都自愧不如。”
時青提起手裏的兔子,淡然道:“我捉食物去了。”
“正好我這裏有乾糧和茶水,一起吃。”
“師兄哪裏來這麼好的茶?”
“我自有獨門妙法。”軼笑了一下。
時青順着他的想法配合,說好,把兔子捆了扔一邊,接過茶灌了一口還咽了下去,藉著擦嘴動作,他暗暗把茶反芻到了嗓子眼上。過了片刻,他假意暈倒,趁着側臉的掩護吐掉了茶。
軼倒是謹慎,還來探他脈搏,搖動他的肩膀,“青?你怎麼暈過去了,這可不是酒。”
且不管這是什麼葯,時青決定先隱去內功,削弱脈搏,製造體弱瀕死的假象。果然,等了片刻,軼終於暴露了真正想法,只聽他喃喃道:“蒙汗藥會有這種劇烈藥效?不,看來是這小子與這種蒙汗藥藥性相衝……命中該絕,太合我意了。”邊說邊抽出了他的鐵錐,毫不猶豫地沖時青的腦門插下,不帶一絲拖泥帶水,使上了十成十的力氣與速度。
時青甚至感覺到錐尖破開空氣的凜冽之氣,也差點躲不過這次攻擊,只因沒料到這人的這麼果斷匆忙,連話都不曾說完錐尖就迫不及待地落下了。
幸好,他總歸是早有防範,躲過了殺機,只在臉頰留下一道血痕。他也不廢話了,趁其不備一腳踢中其軟穴,再趁他來不及脫身之際迅速調出骨針,直插其身上死穴。整套動作一氣呵成,他還點了這位軼師兄心臟以上的幾個穴位,留他說話的一口氣。
“你為什麼要殺我。”天空中不知道何時飄起了雪花,飄過火堆上微微發亮,時青的聲音也像這徹骨的冬夜,冷得瘮人。
軼陰沉着臉道:“佚影門中你以為有多少真情義,笑話,我不能容忍你比我強,更不能容忍你搶走我的鋒芒,想要往上爬,我就要將所有奪我器重的人都殺掉。我只可惜沒更早發現你是個麻煩,低估了你的能力,沒想到五年你就可以做到反擊我的地步。”
時青道:“你倒是說得直接,所以你想死還是想活?”
軼譏笑道:“你真是仁慈啊,師弟,誰不想活下去,我說我想活,你會放過我嗎。”
時青點開穴道,毒氣頃刻蔓延而上,人痙攣着頃刻便沒了呼吸。時青的手又顫抖了一下,他身上的冷意漸漸褪去,微弱的火光卻又給他加了一層蕭瑟的陰影,他對着師兄的屍體說:“你活着就不會讓我活下去,所以我要你死。”
他撿來柴火,重新把火堆燒得轟轟烈烈,然後把師兄的屍體拖了進去,直到火光幾次明滅,他才用雪和**的草將屍體掩埋,拎起兔子離開。
可能是天氣更冷了,他靠着兔子的溫度取暖,指尖卻不住地痙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