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時青還記得他們之所以會走進樹林裏,是因為某個人撞到他身上搶走了匕首把他們引了去,這個人是誰呢?
或許是巧合,也或許是小說情節的微妙纏結,時青當晚便發現了一些端倪。並非他刻意去追蹤,而是無意中瞥見了賴康的抽屜。
那抽屜原是放賴康一些金銀財物的,自打失竊一事後就加上了小鎖,平常不怎麼得見,正好早上時青跨出門檻時回頭看了一眼,卻看到了一角刀柄。
他頓時就認出來了是自己的匕首。再看賴康,一臉的愁眉喪氣,連挖苦他的話都沒說,遊魂似的飄了出去。
文祈問他怎麼回事,怎麼傻在門邊,他把文祈拉到暗處道:“那天撞我偷我匕首的是賴康,我剛才看到匕首在他抽屜里。”
文祈臉色一變,道:“那些匪徒很大可能就是他找的。”
“他背後肯定有指使的人,他沒那麼有心機。”時青不動聲色地帶了一句。
文祈沉吟片刻,道:“難道背後的人是……安逸宣?能使喚賴康的就只有他了。可是這……你說出去也沒人信啊,就是我,要不是和你熟一些都不會信這個猜測。”
時青道:“安逸宣留給大家的印象就那麼好嗎。”
文祈道:“真的很好,包括在外邊,他也是公認的孝子才子,出身好卻不驕縱,對人溫文有禮,哪怕他進了青樓,大家也只會說他是被迫去的,絕不會有人認為他是去找姑娘。”
時青可以理解這情況,就像堅定的無神論者,他們第一眼看到靈異現象心裏會想這是誰在惡搞,或是用各種科學知識為其解釋,把不合理的事編得有條有理不再靈異。
這個小說里的人,也都是被洗腦過了似的,對安逸宣毫不懷疑,這個困境着實太難打破了。
文祈道:“時青,你真的確定是安逸宣在背後指使?可是……他有何理由要置你於死地?”
時青回道:“我也還不確定,暫且當作賴康的主意吧,我打算先確定賴康這麼做的動機。”
文祈點頭,“我也會幫你留意那幫匪徒的消息,賴康既然想害死你一次,就不排除有第二次,要小心些。這裏不比尋常書塾,再小的事都可能招來殺機。”
“明白,謝謝你。”
時青不太擅長權謀之類的條條道道,前世看多了影視劇的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跟蹤和偷聽。正好,他的透明屬性能讓他的行動更加自由。
賴康從郊遊回來后,幾天都沒什麼精神,課上課下都不再跟在安逸宣身旁團團轉,倒是更多地遠遠偷看。
安逸宣一派沒事人的模樣,對關子朗與程虎威關懷備至。這兩人勇闖賊窩救出同窗的義舉早已經傳遍書塾甚至山下了。
時青這次也是挺感激關子朗的,這人雖然平時煩人,但緊要關頭,也是他來救了自己。
他拿了點碎銀去還之前住客棧吃飯和請大夫的錢,關子朗表情不是很熱絡,也沒收錢,只說這是應做的。時青就奇怪了,這關子朗是要轉性子了?
回來以後,幾個人的反應都一反常態,連程虎威都是,他跟在安逸宣身後的次數少了許多,還有些神情恍惚。
時青自然沒空深思各人異常的原因,他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都暗中對賴康緊迫盯人,直覺告訴他,對方早晚得露出馬腳。
另一邊廂,文祈收到消息說匪徒一幫人不知怎麼地全死了,被發現死於扣押書塾學子的那片山林里,是相互間亂刀揮砍致死的。官府那邊權當內訌相殘了事,沒人生疑。
他不信那幫人會全部鬧翻以至於全都死掉,況且還是亂刀,他們可都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哪兒可能像山野莽夫一樣亂砍亂劈?文祈和他一樣想法,都認為是佚影門的人做的。
文祈再去找程虎威一問,才知道兩人那日是跟着一堆紙屑找到的人,中途還受了一個書生的指點。
“文祈,你扔紙屑了?”
“沒有,我還以為是你放的。”
都不是他們留下的痕迹,那肯定是有第三人了,若不是多留個心眼去問一句,他們還不知道這深一層的事。時青不禁抬頭掃了一眼隱在暗處的橫樑,平日裏看不到“那些人”的蹤跡,但此時此刻,他們真切有了被監看着的感覺。
只是他們都暗中出手,看來不輕易插手明面上的事。
時青問文祈,“佚影門不會處置那些整出事來的人嗎?”
文祈道:“至少書塾建立至今的歷史中沒這方面的記載,照我說,就算要處置,也不會追究安逸宣賴康這一類人。”
“因為……他們是買家?”時青想了想道。
“嗯,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連買家的點子都破不了,何談去保護買家?如果我是佚影門的人,一定會這麼想,買家的刁難是試煉,連買家這種程度的刁難都不能解決的人必然不中留,尤其是無底子的平民,更不被放在眼內。”
時青鬱悶了,本來他就在如何取得證據上發愁,這麼下來,現在就算讓他確認了安逸宣的惡行,也無人相信無人主持公道。
這口氣憋着,無處可發,他唯一的選擇,就是敲碎牙齒和血吞。
原來想着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人,再怎麼相互不滿,整人欺負都是可以理解的,卻萬萬沒料到會狠毒到如斯地步,取命都算好了,竟然還要送去小倌館任人侮辱,到底還是死路一條。才多大的人啊,竟然這麼狠,還是因為這是小說,都不跟常理走了?
時青照舊跟蹤賴康,某一夜來到了安逸宣的房裏,他便蹲在屋后的牆根下偷聽。
安逸宣道:“你以後不用再來找我了。”
賴康急道:“安公子!我,這次是我疏忽了,我以後不會這樣了,求你別趕我!”
安逸宣的聲音冷冷的,“你再吵一句,我就讓你意外墜落山崖,意外身亡。”最後四字,一字一頓。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片刻后,“讓你找人殺了那個時青,你倒好,找了一幫滿腦子污穢的野人,人沒立刻殺掉還要拿去賣錢?呵,這般愚蠢的人還配跟在我身邊么,你可別逗我笑了。”
“安公子……”
“行了,你收拾包袱,明天就下山去,那幫野人已經死了,識趣就乖乖閉上嘴巴,念你的書,做你家的生意,我念在你跟過我一段時日,便饒你一條蠢命。”
賴康念了幾聲安公子,最後消沉地離開了房間。
“公子,不怕賴康傳出什麼難聽的話?”
安逸宣笑了一聲,“傳什麼?傳我設局謀害同窗?證據在哪,人證在哪兒?那個叫時青的還以為那次的事是意外呢,那幫子野人雖無腦,倒也因為他們多捉了幾個人,才顯得這次的事更像意外,他們死了,賴康再怎麼作,也作不出什麼花樣來。他家也不會讓他為了這麼一丁點書塾小事就破壞兩家買賣的。”
“公子英明。”
“嗯,不過,我的手段還是還嫩了啊,比不上娘親她們,不順眼的人,哪一個留到初一十五的,且等我回去再討討經,連一個小子都殺不了,日後如何做大事。”
“公子是安家最聰明的少爺,有夫人姨娘點撥,必定更有權謀。”
“我想練會兒字,你過來伺候,讓外頭的人撤了,關子朗今晚可能要過來。”“是。”
時青拳頭一緊,拔起了幾株野草。只恨這個時代沒有竊聽器錄音機,否則一定能揭開這人的真面目。
氣憤了一會兒,他勉強沉下了心緒,溜了出來,走上了迴廊,裝作沒事人似的拐到了自己的房間。賴康已經回來了,正在收拾行裝,抽屜盡數打開,都空空如也,怕是連那把匕首都拿走了。
時青恨不得撲上去毆打一頓,再搶回自己的東西,但他到底不是愣頭青的年紀了,不能這麼莽撞。
就在時青睡下,睜着眼睛不能入睡的時候,關子朗坐在安逸宣的房頂上一臉複雜。
剛剛他從外頭回來,買了些甜糕想送到安逸宣房內,又被下人遠遠地攔住了,本來也沒什麼,他正要找僻靜樹林自己一個人吃了,但從瓦頂走向東廂外的竹林時,忽地他見到了行蹤隱匿的時青正往安逸宣房間背面走,一路繞開下人竟也無人發現,他本想着再也不纏着時青的了,但這一次不知怎地被挑起了好奇心,終是沒忍住跟了過去。
時青蹲在牆根兒,他就趴在瓦片上,於是,時青想聽到的,他也盡數聽了個一清二楚。所受震驚之大,足足讓他在屋頂上怔了足足兩刻鐘。
他翻身從屋背窗戶回了自己房間,甜糕依舊香氣四溢,他卻愣愣地坐在榻上,連燭火都忘了點。
逸宣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逸宣說話的語氣和平日裏差別如此大,尤其是那句“關子朗”,像是稱呼一個陌生人似的,還有,時弟的事,竟……竟然不是意外?
不不不,逸宣心地純善,怎麼可能會做那種事,一定是誤會!
他早早上了床睡覺,閉上眼睛,卻好像能看到安逸宣講那些話時譏諷的表情。
僅僅一次談話而已,不能證明什麼——十幾年的交情與相處,人心肉做,終究是偏的。
只是……刺,到底是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