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蠱鼓(上)
“等等,二哥,你聽我說—”殷震海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人已經跌倒在帳外。
暴怒中的殷震廷,一把將倒卧在床上的莫嚴君擒在手中,青筋暴起的手掌,強勁如鉤,緊扣鎖住她的頸項。
“王—王上!您快些鬆手,君先生他,他喘不過氣來了。”銀平兒小跑着過來,焦急得緊搓着一雙手,瞪着殷震廷那隻強勁的手臂干著急,又不敢犯上去拉。
此時,莫嚴君已經被掐的喘不過氣來,腦袋開始發暈。眼前漆黑一團,無從探尋殷震廷臉上的顏色。
但從頸間那緊鎖如鐵鉗一般的大手斷定,殷震廷已經被怒火燒得失去了理智。她無力的兩隻手握住環鎖着的手掌,一如懸挂着的螞蟻,縱使出全力,也無法撼動粗壯的大樹。
“二哥!快住手。”殷震海已經爬起身,從帳外走了進來,眼見這一幕,驚的大喊一聲。
而殷震廷似乎並沒有聽見他這一聲喊叫,執意不放手中的莫嚴君。
再這樣下去,莫嚴君性命堪優!
此時情形危急,刻不容緩。
不及細想,殷震海幾步竄至近前,拉大動作,只用了三成功力,由右側擊出一掌,襲向殷震廷,試圖以此讓他撤手自救,由此鬆開對莫嚴君的環鎖。
眼見掌風已經掃至,殷震廷卻連眼睛都未眨一下,更別提撤回手掌。
殷震海一怔,為了防止真的傷到了他,急忙化解直擊前胸的掌手,向著側方向移去。
然而,已經出手的招式,一如潑出去的水,又哪裏能隨心所欲,說撤回便撤回。
三成的功力,化去了二成,仍有一成的掌力,打在了殷震廷的肩頭。
‘砰!’的一聲響,殷震廷的肩膀上,挨了他這一記,身形卻是未搖動分毫。
“二哥—!”殷震海雖然知道,這一成的掌力並不能對他造成什麼傷害,饒是如此,也是驚出一身的冷汗。
“南院大王,沒用的,王上他怕是,怕是要發病了。”銀平兒愁苦着一張臉,擔心不已的衝著殷震海說道。說畢,食指示意的指了指殷震廷。
殷震海順着她手指的去向望了過去,直到這時方才發覺,殷震廷的一雙眼睛,已經變成了淡紅色。而且,顏色還在慢慢的變深。
“糟糕!”他驚叫一聲,也顧不得用什麼招式,雙手握住殷震廷的手臂,便自強行拉扯。
殷震廷如同失去了感覺一般,任他使力強拽,就是不撒手。
莫嚴君已經開始出現窒息,短暫的失去意識。暈眩之際,一想到自已就要命喪此刻,心中所願還沒有達成,最親最愛的人,也不能再見最後一面,心中一時酸楚,流下眼淚來。
溫熱的淚水,順着她的臉頰腮邊流淌,滴落在環鎖着的那隻手掌上。
緊鎖着她的殷震廷,渾身一抖。
一旁的銀平兒和殷震海眼睜睜的看着那屋紅霧,奇迹般的從殷震廷眼中,慢慢退去,直至消失不見,深黑的雙瞳恢復如初。
不及兩人暗自稱奇,殷震廷緊鎖住莫嚴君的手掌,跟着鬆了開來,垂了下去。
重新又吸進空氣的莫嚴君,捂着自已的喉嚨,急咳了起來。
銀平兒長眼色的替她拍拂着後背,幫助她調吸。殷震海長長的鬆了口氣。
殷震廷直愣愣的看着莫嚴君痛苦的表情,像是仍然沒有醒轉過來。
直到莫嚴君喘順了這口氣兒,停止了咳嗽,他才動了動身子。微抬起剛才出手的那隻手掌,低着頭看着。
“二哥?”殷震海一看莫嚴君已經沒事了,稍放下心,對着殷震廷輕輕的喚了聲。
殷震廷聞聲,慢慢的抬起了頭。
“二哥,你——沒事吧?”
殷震海清楚的知道自已兄長發病時的可怕,既便見到他眼中的血霧散去,仍舊不敢全然肯定。
殷震廷面無表情的看了過來,讓他心中暗自又縮緊了一下。不由得看向一旁的銀平兒。
銀平兒跟他一樣,也在猜測着殷震廷是否已經正常了。只是不同的是,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着痕迹的退出了離他三步之外的距離上。
正當兩人不能全然肯定,還想着再試着問問看的時候,已經順過氣兒的莫嚴君難過的發出一聲呻吟,站在床前的身子跟着搖晃了下。
銀平兒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要伸手去扶,還不待她的手觸及到莫嚴君的衣角,一陣掌風便已經襲來。
銀平兒只感覺到眼前一花,跟着臉頰腮頸一疼,再反應過來時,她的整個人已經被甩得癱坐到了數米之外。
最令她感到恐懼的是,殷震廷一如凶神惡煞一般的臉孔,在她面前放大,泛紅的眼睛直盯着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待在旁邊殷震海,想要過去,又是尋思,終究還是沒有動。
以他的了解,若是此時他稍有動作,必然會引起殷震廷更大的反應。
對於發病中的他,他還是盡量少招惹為妙。因為,沒有人知道那樣的後果會是什麼樣子的。
銀平兒也見識過殷震廷發病時的恐怖場面,唯恐自已將是那血泊里倒下的其中的一員,她忍不住全身上下冒出來的恐懼,顫抖着聲音‘嗚—嗚—’的哭了起來。
“平兒?咳—咳—,怎麼回事?”看不到任何情形的莫嚴君,輕咳着開口問道。
“君—嗚—先生,救我!”銀平兒嗚咽着,強行的說出整句話來。她清楚的意識道,殷震海是指望不上了。
剛才的情形,她看的是一清二楚。儘管不知道原因,但是卻是明白莫嚴君可以阻止殷震廷的發病。
此時的她,把莫嚴君當成唯一的一棵救命稻草,只盼望着她能救自已脫出困境。
聽着她的聲音里充滿了壓抑着的恐慌,而屋內的幾人當中,能夠至使她發出這樣聲音的人,除了殷震廷還會有誰?
在見識過殷震廷病發時的瘋狂可怕,莫嚴君非常能夠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南王,國君他—?”遲疑着沒將‘病發’兩字說出口。這樣的停頓,也足夠殷震海明白她的話意。
“是!”簡單而肯定的應道。
銀平兒癱坐在地氈上,向莫嚴君求救后,便嚇的連大氣都不喘。嗚咽的哭聲,被強抑的壓了下去。生怕驚擾到了正自歪着頭,打量着她的殷震廷。
聽不見她的聲音,莫嚴君安靜的靠依着身體,豎起耳朵仔細辨別著兩人的呼吸位置。
帳中的三人都在靜等着殷震廷自已平靜下來,他眼中的紅霧慢慢的散淡。
“咚—”一道鼓音,恰好在此時在帳外響起。
震得三人心中一顫,心中暗叫不好。
“咚—咚—咚—”緊接着,又是一連串兒的敲擊。
本是打量着銀平兒的殷震廷,正如三人擔心的那樣,被這突起的鼓聲所驚,抓起癱坐於地上的她,甩手丟了出去。
緊接着,奔着殷震海的方向便沖了過去。
殷震海在他出手的時候,便知道不好。抬腿想衝出帳外,又想到了毫無躲閃能力的莫嚴君。轉過的身形又折返回來,將莫嚴君挾在腋下,剛往外走出兩步,便被衝過來的殷震廷攔了下來。
“二哥,你清醒下吧!”對着滿目赤紅的兄長,悲痛的喚了聲。
失去理智的殷震廷,又哪裏會聽他的話。雙拳緊握,交替着直搗過來。
“二哥,別打了,是我啊。”殷震海邊行向後躲閃,邊不忘喚醒他。
儘管知道,這樣的方式,喚醒陷入發病中的殷震廷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只是他卻不能放棄,也只能這樣做。
一則,他不想出手傷害到自已的兄長,再者,他的功夫也遠不及殷震廷,既便是出手了,只能招來更加瘋狂的攻擊。
唯今之計,只得想辦法脫身。只是,殷震廷密集而猛烈的攻勢,卻讓他一時之間,脫身不得。再加上,腋下還挾着莫嚴君,又要顧及到她的安危,一時之間,大有捉襟見肘的狼狽之感。
而外面,引起這一切的鼓聲,卻在此刻停止了下來。
殷震廷向前攻擊的身形,稍微一頓。殷震海便趁着這個空檔,向後急躍縱一大步。緊接着再次縱起,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躍出帳外。
殷震廷一發覺眼前的人,攻擊的目標失去了蹤影,暴怒的吼叫一聲。對着門帘的位置,便行狂擊出手掌。
而殷震海只來得及出帳,腳跟兒還不曾站穩,凌厲帶着殺氣的掌風便已經襲至。
與之前的那幾拳不同,這一掌挾着風雷之勢。他不敢有絲毫大意,急行送甩出腋下的莫嚴君,使出全身氣力,雙掌迎之。
這一變化,只是眨眼間的工夫。
再看接下掌風的殷震海,‘噔—噔—噔—’倒退了三大步,方形站穩身形。饒是殷震廷這一掌沒有近距離襲擊,否則他必然被擊成重傷。既便是如此,他也覺得內腹之中氣血翻湧。
殷震廷也趁着這一工夫,沖了出來。血紅的雙眼,兇狠的瞪了過來。
在看到他的腋下失去了莫嚴君的蹤影,面容猙獰,眼睛紅得幾欲滴出血來。一步一上不踩着積雪向他走來。
被急甩出去的莫嚴君,俯趴着跌在了七八米之外。整張臉,陷進了一尺來深的雪窩裏。冰涼的雪,溶化在臉上,冷得她渾身抖了下。
鼓聲再次響起。
有別一般的鼓聲,每一下敲擊,都帶動着人心跟着抖顫一下。
先前的幾聲,還不覺得。這次響起,方才覺得這樣的鼓聲里,隱隱有些鼓動人心的力量。
這樣的鼓聲,決不尋常。
是誰,到底是誰在擊鼓?
‘咚咚’的鼓音,和着輕重不一,有些雜亂的腳步一同臨近。
看不見來得都是些什麼人,莫嚴君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沾染的冷雪,對着腳步的方向,平靜的表情,默默站立。
隨意而然的姿態,絲毫看不出剛才還跌倒的狼狽。
雪地里,她只及一身單薄綢衣,淡然而立。蒼白的臉上,帶着溫和而淡然的笑容。
彷彿冬日的嚴寒並不能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相反,卻似在享受這沁冷的氣息。
那廂的殷震廷本已經對着殷震海展開了襲擊,在聽到這近在耳邊的鼓音時,停下了動作。轉頭衝著執鼓之人,望了過去。
執鼓之人是名四旬左右的男子,文士打扮,左手握着一柄如嬰兒頭顱大小的小牛皮鼓,右手正有節奏的擊打。
在他身後,跟着四名十五六歲大的男童。
殷震廷那一雙血紅的珠色,直直衝着他們望了過來,目光里充滿了戾氣。驚得一名男童,‘啊!’的一聲驚呼。
那文士微側過頭,看了他一眼,隱有責怪之意。手中的鼓,卻一直持續的敲擊,並未因此而停止。
這奇怪的鼓聲,牢牢的吸引了殷震廷的注意。放棄對殷震海的攻擊,一步一步向著幾人走了過來。
殷震海趁着這個機會,放輕了腳步,輕輕走到莫嚴君身邊,解開身上的袍衣,將她擁進懷裏。安慰的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的道:“嚴君,別怕。”
莫嚴君帶以感激的回之一笑。
中年文士的鼓音持續着,引着殷震廷越走越近。
突然,鼓聲一變,重重的摧擊兩下之後,快速如雨點的擊打不停。
殷震廷的身形劇烈的顫抖了下,向前的腳步,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