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斷情(下)
“不要,住手!”龍天風立時急道。
殷震廷手上略鬆了一分,莫嚴君在他的鎖扣之下,嗆咳了起來。
“你待怎樣?”龍天風眼見莫嚴君受苦,又不能近前,整個人急得如在熱鍋上煎烤一般。
“只要龍主你不再追趕,本王自然不會把她怎樣。”殷震廷道。
龍天風看着他堅硬有力的手指,又瞅了瞅錯開視線,不看他一眼的莫嚴君,心中又是一陣刺痛,默了片刻,終於還是說道:“好,朕答應你,不再追趕。若是你不守信用,傷她一根毫髮,朕會不惜一切代價,也會將你斃於掌下。”
殷震廷冷冷的看着他,不置一詞。
龍天風最後看了一眼莫嚴君,強忍着心中的酸澀和痛楚,撥轉馬頭,率眾而去。
眼見一行人馳遠,殷震廷扣鎖在咽喉的手指,無力的垂放下來。
哈,哈—,哈——,哈——
跟着就是一陣狂笑。
黑衣衛頭眼狀,擔心的問道:“王上,您沒事吧?”
殷震廷笑罷,自嘲不已的道:“想不到我穹櫨王竟然也會有躲在別人背後,苟且偷生的一日,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哈—,哈——。”
“國君不要再笑了。”莫嚴君冷眼看着他的笑狀,說道:“男子大丈夫,當有能屈能伸之量,躲在別人背後又如何?世間萬物,當以性命最為貴重。強充好漢,硬丟性命,當是愚人所為。國君乃當世英豪,區區此理,又如何堪之不破?”
“是啊,王上,莫丞相說的極是。”黑衣衛頭符合道。
殷震廷斂去嘲諷之意,緊繃著臉,扭頭看向莫嚴君,似在思索着她的話。遂即,有所釋懷般,仰頭而笑,道:“莫相說的好,倒是本王堪不破了。也對,人為了活命,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那都不為過。還望莫相對剛才之舉,不要放在心上,本王那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國君說哪裏話,國君若是想殺我,早已動手,又何需等到現在。剛才挾持之行,乃是明智之舉,也是出於我的暗示。按當時情形,是再適當不過,又哪裏需要多作解釋。”
“君你不怪罪,那就好。”
莫嚴君笑了笑。
“王上,我們還是趕緊趕路吧,以防遲則生變啊?”黑衣衛頭適時的提醒道。
殷震庭點了點頭,解下身上的斗蓬,罩在莫嚴君身上,跟着攏緊。
莫嚴君會意的縮着身子,窩在他胸前,貪圖着由他身上傳過來的溫度,暖和着快要凍僵的身體。
四人三騎,摧馬一路北行。
因為沒有了追兵關卡的攔阻,路程行駛的很是順遂。第三日頭上,便已經出了龍陵的地界。
又走了大半天的工夫,眼看着便要走出沙漠,進入了穹櫨的土地上。
遠遠的草原上,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藍天雪地間的地平線上,相繼冒出上百人的騎隊來。
只是片刻工夫,黑壓壓的騎隊已經駛到近前。
“二哥!”為首之人正是穹櫨的南院大王殷震海,衝著歸來的殷震庭,驚喜的喊了聲。
“參迎王上!”數百人的隊伍,紛紛躍下馬,單膝跪地迎接。
“都起來吧!”殷震廷一揮手。
“三弟可是事先知道了本王今日回來?”面對殷震海的接迎,殷震廷問出心中疑問。
“哦,臣弟並沒有事先知曉。二哥多日來沒有音信傳來,臣弟有些擔心,便帶着他們時常過來轉轉,今日已經是第五日了。”
“嗯!”殷震廷點了點頭。
“二哥,這次去龍陵,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嗎?怎麼就只有他們兩人跟了回來,其他人呢?”殷震海瞅了瞅黑衣衛頭和黑衣衛十二,問道。
“是遇到了一些麻煩。”殷震廷簡單的蓋過,沒有細說。
殷震海眼見兄長臉上那幾道傷痕,心中清楚不過,此行多半是兇險萬分,而那十幾名黑衣衛多半是折在了路上了。
只是,以二哥那麼好的武功,再加上十幾名高手的護衛,又是誰有那麼大的能耐傷得了他?
心中暗自猜疑着,卻沒有再問。目光掃向殷震廷懷中之人,問了句:“二哥,這是——?”
他的話提醒了殷震廷,剛才光顧着說話了,倒是把懷裏的莫嚴君給忘記了。
懷裏的人過於安靜,讓殷震廷隱隱有些不安。
“君?”試着輕輕的推搖了下,喚了聲。
君?這個稱呼,讓殷震海心頭為之一震。難道是——?不由睜大了眼睛,緊緊的盯着殷震廷懷裏的人。
喚聲沒有得來回應,殷震廷不再遲疑,一把掀開裹住莫嚴君的斗蓬。
“君,嚴君?”重重的搖了幾下,仍然得不到任何回應。
他懷中的莫嚴君緊合著雙眼,已經陷入了昏迷。
“北院大王?”看清楚了斗蓬裹覆之下的臉孔,殷震海驚訝出聲。“二哥,這是——?”
“駕—!”不待他問完,殷震廷緊摟着懷裏的莫嚴君,喝馬便是狂奔。
“二哥——!”殷震海先是一愣,緊跟着率領眾人,緊隨而去。
一路上,殷震海向著黑衣衛頭和黑衣衛十二問明了原由,這才弄清楚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殷震廷遙遙領先於眾人,沒命似的摧馬狂奔,沒用兩個時辰,便行駛入了王庭。
還不及入王帳,便吆喝着下人去傳喚宮醫。
本已經溫暖的王帳內,又升起了兩隻火爐。已經陷入昏迷中的莫嚴君,躺在氈床上,氣息緩弱。
被灌服過了宮醫開的湯藥,便一直躺在那裏,不見絲毫動靜。
王帳中央擺放着一張矮腳木桌,殷震廷盤膝而坐,把着一壇剛自開封的酒罈,就口獨飲。
他身旁,殷震海來回的跺着步,不時的停下腳步,扭回頭留意着他表情。
殷震廷自始自終的沉默和平靜的臉孔,並沒能給他任何的提示。
床上躺着的人仍舊安靜,帳內沉鬱的氛圍一直持續着。
桌上的酒罈漸漸增加,跺走的殷震海也停了下來,負着雙手立着身形,良久不動。
一番豪飲的殷震廷,臉上的顏色分毫未改,既不開口勸說站着的兄弟坐下來同飲,也不主動解釋些什麼。
“二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北院大王什麼時候成了龍陵的國相了?”殷震海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再也憋不住了,皺着一對濃密的粗眉問道。
莫嚴君的失蹤,對於穹櫨上下來說,一直就是個禁忌,沒有人敢去問。
當時,雖然有人懷疑北院大王便是後來的殷震廷欲娶的王妃,但是,誰又敢去多那個嘴。
後來,殷震廷大婚之日,受了重傷,除了少數幾人知道之外,大多數人都不知曉。
對外,只稱是他被刺客所傷,與北院大王容貌肖似的王妃當場身亡。
至於莫嚴君真識的身份,除了殷震廷,也就只剩下跟隨他去龍陵回來的黑衣衛從和黑衣衛十二兩人知曉了。
現在,又多了一個殷震海,只是對於這個消息,他一時還不能完全接受。
畢竟,莫嚴君做為穹櫨的北院大王,早已成為他心中根深蒂固的事實。要他相信,穹櫨的北院大王,會是龍陵的國相,真的是難以接受。
殷震廷舉起酒罈,再飲一口,遞向殷震海。
殷震海接了過來,此時的他,就如同一隻悶葫蘆一樣,找不到出口將滿肚子裏的疑問倒出來,又哪裏有心情喝酒。擎着酒罈子,對着半罈子酒,發著呆。
“怎麼,不喝嗎?不喝就拿過來。”
“二哥,我現在哪有心情喝酒,你都要把我給急死了,你倒是說說清楚啊。”
殷震廷抬頭看着他,沒有說話,轉頭看向躺在氈床上的莫嚴君,低沉的開口道:“她本就是龍陵的國相,你應該反過來問,她怎麼成了我穹櫨的北院大王的?”
殷震海一怔,隨即道:“嗨,我的好哥哥,你就別再繞彎子啦,快說吧,我現在真的是糊塗了。北院大王是女兒身,我還可以接受,反正男女都無所謂,最主要的是她為穹櫨立下過赫赫戰功。而要說她是龍陵的國相,我是真的很難相信。”
“不相信又如何?這是個不爭的事實。”
“那這麼說,二哥這次去龍陵,為的就是要把她帶回來?而你這一身傷和折亡的那些黑衣衛也是因為這個了?”挾持別國的丞相,光是這個想法都覺得可怕,更別說實施起來會有多危險。
殷震廷既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抓過他手中的酒罈抑頸而飲。
儘管他沒有出聲,殷震海只當他是默認了。想到其中的危險,不僅有些后怕的道:“二哥,要知道是這麼危險的事,就算是把我綁起來,我也不會讓你去的。你是穹櫨的王,怎麼能輕易涉險?要是真有個什麼意外,可怎麼辦?”一想到這個結果,他真是又驚又怕。
“如果真要就這麼去了,倒也未嘗不是一件樂事!”殷震廷苦笑一聲,再度舉壇而飲。
“二哥!”殷震海驚喊道。
身為一國之君,竟然輕言生死。這一次龍陵之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二哥有如此之言?
正值壯年,當是意氣風發之時,曾經豪氣萬丈,渾身霸氣的穹櫨之王,何時變得如此的消沉?
“怎麼,聽見我說這樣的話很吃驚嗎?”
“二哥,你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當年那個誓言要讓穹櫨繁盛強大的你,到哪裏去了?”
“已經滅了北方諸國,擴充了三倍的領域,更加成為了北方諸國中最為強大的國家,難道如今的穹櫨還不夠強盛嗎?”
“話雖不錯,可是二哥你正當壯年,皇權在握,說出這樣的話來,不能不讓臣弟我感到憂心忡忡。”
“正是因為得到的太多,所以才會有些看破。人生在世,就算再有權勢,終歸難逃一死,只是早晚而已。死了,生時的煩惱憂愁也就不會再有了,倒也並非是一件壞事。”
殷震廷說這話的時候,大有哀莫大於心死之狀,聽的殷震海心驚又膽顫。
望着他一臉的驚愕,殷震廷笑道:“怎麼,嚇傻了?”
看他這個表情,殷震海長鬆了口氣,“二哥,你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真的呢。”他就說嗎,誰看破紅塵,二哥也不會呀。
“只是一時有些感觸而已,坐下來吧,一起喝幾口。”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衝著殷震海說道。
殷震海頓了下,跟着坐了下來,問道:“二哥,君先生他真的就是那位龍陵聞名遐邇的布衣之相?”
“是,她就是莫嚴君!”殷震廷鄭重的點了點頭。
“龍陵的國相,穹櫨的北院大王,一名扮作男裝的女子?”殷震廷喃喃自語,跟着拍手贊道:“精彩,當真是精彩至極!”
“想必二哥此次能將她挾回穹櫨,定然是大費了一番工夫吧?”這就不難解釋,為何十幾名身經百戰的高手身亡了。
想那龍陵人知曉自已的國相遇劫,肯定是多方阻截追趕,二哥能夠將人帶回來,雖說是付出了一定的代價,那也算是極其不易的了。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那龍陵國君自然是不肯的,而君她卻是自願跟我回的穹櫨。”
“嗯,這我也聽黑衣十二他們說了,是君先生勸退了龍陵的國君,只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龍陵可是她的故國,又是那樣尊貴的身份,她如何肯輕易拋下?”
“那就要問她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我去龍陵這些時日,沒發生什麼事情吧?”殷震廷隨便找了個話題,將話岔開。
殷震海既便是想再多問一些,聽他這麼說,也知道不該再問下去了。
“哦,倒也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只是皇嫂她——”說到這裏,殷震海似有些為難的停頓了下。
“她怎麼了?”
殷震海略做思索了下,才道:“皇嫂不知道是打哪裏找來的一位遊方術士,深信他所言,在後帳之中擺下了祭壇,要抓躲藏在宮裏的妖孽。”
“妖孽,什麼妖孽?”
“說是那術士所說,王庭里妖氣衝天,定有妖孽藏於宮中。而皇嫂也深信他所言,認為二哥是被妖孽蠱惑,這才不聽勸阻,一門心思的去了龍陵。”
“妖孽蠱惑?這倒新鮮了,本王倒要看看是什麼要的妖孽可以迷惑住本王。”
“我說二哥,宮庭里是嚴禁任何妖言流竄的,身為王上,你應該以加以制止才是,怎麼還跟着湊熱鬧。”
“宮裏安靜的太久了,弄出些事兒來鬧鬧倒也不錯。”
“王上——!”殷震海算是徹底服了。
“連二哥都不叫了?”殷震廷笑望着他。
“二哥,這次去了趟龍陵,我真的感覺你有些變了。”若是換作以前,聽到這樣的事,以他的脾性,早已經龍顏動怒,衝進後宮,揪出那個術士,輕則打罰,重則處死。
可是現在再看看他,哪裏有半分的怒氣,輕鬆之態表溢於形,甚至於連坐姿都沒有變一下。
這樣的二哥,真的值得他深思。
一向豪爽心粗的人也學會了滿臉沉重思索的模樣,讓殷震廷感到有些許不太適應,隨手推了下他的肩膀,說道:“行了,弄得想真格似的。不過就是走了些時日,哪裏會有什麼變化。我還是我,穹櫨的王,你的二哥。皇后她只是久居後宮,閑着無聊找些事情排遣一下,身為小叔的你,體諒就是了。”
他的這番話,讓殷震海更加的吃驚。唯我獨尊的人,也會吐出‘體諒’這個詞,不得了了,真是不得了了。
殷震廷不再理他,獨自再飲起來。喝到興起,拉着他一起共飲。
殷震海因着他這一變化,心事繁增,鬱悶不已的跟着喝了起來。兩人各懷着心事,默聲不響的,誰也不理會誰,各自捧着酒罈子飲着。
兩人又都是海量,一時半會也沒喝不醉,就這樣也不知道喝了多久,當兩人皆有七八分醉意之時,一直躺在氈床上的人,有了動靜。
“嗯—”輕微的呻吟聲,傳到了兩人耳中。
殷震廷停了動作,豎起耳朵,這時,又是一聲輕吟。
他不再懷疑,隨即站起身,疾步起向床榻。
昏迷中的莫嚴君睜開了眼睛,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有着短暫的錯愕。
“君,你醒了!”
莫嚴君微側頭,向著殷震廷看來,微帶沙啞的嗓音,不太確定的問道:“是—國君嗎?”
殷震廷聞言一愣。
“為何不掌燈啊?”
莫嚴君接下來的話,讓他震愕當場。
“二哥,君先生,他——?!”此時,殷震海也走了過來,聽到她這樣的問話,對着帳內的燈火通明,滿臉震驚。
“是—南院—大王?”問出這句話時,嚴君已經坐了起來。
“是—是我,君先生!”殷震海一時還改不了稱呼的回道。
“為何不掌燈啊?”滿目的黑暗,讓莫嚴君再次問起的聲音里有些慌顫。
兩人俱是沉默。
不詳的預感,瞬時湧進莫嚴君漸為清醒的頭腦。
難道——?
本又蒼白的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和驚恐的表情。然而,這樣的表情,也只是短暫的停留。
長久處於權利核心和心性的磨鍊,讓她迅速的冷靜下來。對於當下的情形,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我—瞎了,是嗎?”莫嚴君強迫着自已接受這個難以承受的事實,心底的陰霾壓抑着她幾乎快要窒息了。
“快不要這麼說,我—我這就去喚宮醫。”殷震海心裏一陣難受,轉身走了出去。
“國君,你還在嗎?”
殷震廷一直沒有說話,莫嚴君估摸着他剛才發聲之所,側耳細聽動靜。
對於殷震廷來說,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他不敢相信。縱使心緒已經轉上數回,渾身卻是僵硬無比,動彈不得。
莫嚴君再次的問話,打醒了陷入震驚中的他。
兩腿猶如千斤之重,困難的邁起,一步一步走近。在距離床前兩步遠的地方,停住站定。
“國君,既然還在,為何不說話?”莫嚴君知悉他就在近前,衝著他的位置投來茫然的眼神。
殷震廷低頭看着她蒼白帶着淡淡笑容的臉,心中陡然的一痛,眉心糾結一處,粗獷的臉,陰鬱而沉重。
聽不見他隻字片語,莫嚴君凄楚的言道:“國君可是欺我眼盲,看不——”
不待她說完,一股大力將她扯了過去。
殷震廷將她削瘦的身子,緊緊摁壓入懷裏,停上半許,方才顫着聲音,說道:“宮醫—怎麼—還不來?”
儘管此刻莫嚴君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單從他的聲音里判斷,已知他也和自已一樣,心中千頭萬緒,震愕的不敢相信她眼盲的事實。
殷震海很快便帶着宮醫回來了。
一番診脈,對於莫嚴君的情形做出了決斷。
她的眼盲,只是病久體虛,心焦所至。安心休養,定時服藥,過些時日,便會好轉。
雖然看不到宮醫的表情,但是莫嚴君心中很清楚,這樣的診斷有幾成水份。
對於自已的身體,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儘管心中早有所準備,只是沒有料到會來得這麼的快。
體內的未消除的毒素,已經開始慢慢發作了,這只是剛剛顯現而已。這副身體,會越來越弱,直至倒下去,再也無法站起來。
在那之前,她必須將一切都準備好。
聽完了宮醫的診斷,殷震海舒了口氣,說道:“我就說嗎,好好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變成了個瞎子了呢?君先生,既然宮醫都這麼說了,你就不用太過焦急了,好好的養病,過些時日,眼睛自然就會好了,你就別擔心了。”
“有勞南院大王費心了!”
“都是自已人,不必客氣。這次君先生能夠回來,我真的是很高興。”
“再次見到南王,嚴君也很是喜悅。只是,身子不濟,沒能與南王施予相見之禮。”
“既然回來了,以後多的是機會,不差在一時。對了,我是不是該換個稱呼了?不能再叫你君先生了?”殷震海想到莫嚴君的身份,問道。
“慚愧,慚愧!之前一直用了假姓名,還望南王不要見怪才是。”莫嚴君道。
“名字換不換的無所謂,只要人是原來的人就好。”殷震海爽朗的一陣大笑。
莫嚴君也跟着笑了幾聲。
殷震海緊接着又說道:“真是想不到,嚴君你就是龍陵國聞名遐邇布衣國相,更加令人吃驚的是,你還是名小女子,真是應了那句話了,巾幗不讓鬚眉,當真是女中豪傑。”
他的這聲嚴君,叫得很是順口親近,聽得殷震廷微一皺眉,低沉的開口道:“三弟還是喚原來的稱呼吧,她真實的身份,本王並不想讓太多人知曉。”
“可是,為什麼?嚴君她已經離開了龍陵,而龍陵的國君也已經知曉,就算是公開她的身份,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二哥為什麼還要隱瞞下去?”殷震海對於他的這個決定,大惑不解。
“本王自有打算,你不必多言。”
殷震海張了張嘴,見他一臉的陰沉,頗為識像的住了嘴。
“明日一早,你便過來。現在,你可以回南院了。”
“可是——”殷震海瞅了眼莫嚴君,想要說什麼,被殷震廷一句,你可以走了,給生生打斷。
深識自已王兄的脾性,殷震海摸了摸鼻子,跟莫嚴君打了聲招呼,跟着退出了王帳。
莫嚴君聽着他退出去的聲音,這才問道:“國君有意隱瞞我的身份,可是有什麼打算嗎?”
殷震廷走近,坐到她的身邊,說道:“如果現在便說出你是龍陵國相的身份,只能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穹櫨和龍陵雖說是友邦,卻難保沒有人置疑你來穹櫨的動機。輕易拋卻國相的地位,並不是一般人能夠相信的。”
“還是國君想的周全,只是也不能一直這樣隱瞞下去,終歸是有說破的一日,不是嗎?”她的身份並不是什麼平民百姓,可以輕易隱藏下來。身為龍陵的國相,太過引人注目。特別是,她還不知道子毅會怎麼處理她離開龍陵一事。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將事情外泄。於其被別人掀穿,還不如先行說清楚的好。
“此時時機尚不成熟,再過些時日吧。眼下,最要緊的是將你的病治好,其他的等以後再說。”殷震廷握住她一雙冰涼的手,輕擁她入懷。
莫嚴君溫順的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身體的虛弱,加上眼盲的突然襲擊和滿腹的心事,讓她整個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靠着殷震廷溫暖的胸膛,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察覺出懷裏安靜的身軀和變得均勻的呼吸,殷震廷低下了頭,看着她削瘦單薄的柔肩,還有那微合的眼睫下透着淡黑色疲憊之色,只有睡着時才會顯現的柔弱,複雜而難辨的情緒閃過他的眼底。良久之後,粗獷的臉上,顯現出連他自已都未曾覺察出的溫柔。
莫嚴君再次醒來,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
身旁帶着溫度的氈褥提醒着她,曾經還躺着一個人的事實。說不出此時心中是什麼樣的感受,只能用五味陣雜來表訴。
半夢半醒之間,她被一雙鐵臂緊擁在懷裏。那股熟悉而霸氣的味道,不用看也知道。
除了他,還能有誰。
從決定跟他回穹櫨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經估料到這樣的情形。
對於早已經有了那樣親密關係的兩人來說,再想要談授手不親之禮,一如天方夜話般,毫無實際可言。
更何況,對方是一貫霸氣,說一不二的穹櫨之王。
於他來說,相擁而眠,不過是最最尋常的事。
既然她已經答應他,要努力的愛上他,那麼,這樣的肌膚接觸,只會越來越頻繁。
儘管還不能夠適應,卻不能有太過的反應,若是被他覺察出什麼,那麼,一切便會前功盡棄。
到那時,她孤身陷入‘敵營’,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只是,要做到完全不在意,並不如想像中的那般容易啊!心中暗嘆了口氣。
周圍的黑暗,讓她的聽覺變得敏銳。
‘沙—沙—’的腳步聲,慢慢的遠及近。
“是誰在那裏?”
“君先生,您醒了?!”一道年青嬌嫩的女子聲音,帶着驚喜,傳進莫嚴君耳中。
“你—是誰?”聲音很陌生,應該不會是她認識的人。
果然,女子恭敬的回答道:“奴婢銀平兒是王上派來服侍先生的。先生叫我平兒就行了。”
銀平兒邊回答着,邊放下手中端着的洗梳物件兒。走到床前,扶起莫嚴君。
“平兒,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君先生,已經快近辰時了!”
辰時了?天已經大亮了!
只是對她這樣一個眼盲的人來說,跟深夜又有什麼兩樣呢?
莫嚴君暗自傷懷了一陣兒,又閑散的問詢了幾句,銀平兒應答如流,卻又不失奴婢的恭敬。
莫嚴君雖眼疾在身,不見其容,但從她言談對答上,不難看出此婢不比一般婢奴,應是心思機敏細膩,行事穩重之人。
想必殷震廷派她前來服侍,多半也是這個原因。
思量之間,銀平兒手腳麻利的服侍着她洗整已畢。
向來不喜歡別人替她穿衣的莫嚴君,只是吩咐着她找出乾淨的衣物,按着次序在床上疊放好。
銀平兒勸說幾句,被她婉言拒絕後,不再多話的扶着她走到床前,這才轉身端起洗梳過的水盆面巾,猶豫了一下,跟着退了出去。
聽着她的腳步走出王帳,莫嚴君這才解開身上已經有汗味兒的衣衫,摸索着身旁疊放整齊的衣物,找出最上面的絲制柔軟的內衣來。
正當她將衣衫套上身,剛行扣上兩粒扣子時,便聽到帳外傳來
一陣腳步聲。
莫嚴君心底暗叫了聲糟糕,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帳簾被人掀起的那一刻,她將將扣好最後一粒扣子。
還好!
“咦,嚴君,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二哥呢?”剛踏進帳內的殷震海,還沒有覺察到莫嚴君正在做什麼。
“南院大王啊,國君他出去了。”她就說嗎,誰有那麼大的膽子,不通傳便直接闖進王帳。
“出去了!這麼早,他會去哪兒?”殷震海喃喃道。
“我醒時,國君已經出去了,所以無法告之南王。”
“噢,我不是這個意思。”殷震海生怕莫嚴君誤會,連忙解釋道。
“二哥讓我一早過來,他倒不見了人影,我只是有些納悶而已。”
“想必是有什麼急事,趕着去處理吧。”
“嗯,可能是吧!”殷震海點了點頭。
“咳—咳—”這時,莫嚴君輕咳了兩聲。
殷震海這才注意到她身上只着了一件單薄的綢衣,不僅眉頭一皺,說道:“嚴君,你身子還沒好,怎麼就只穿了一件內衫?當心再受了寒。”說著,走了過來。
看見床上堆放的衣物,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剛才自已打斷了什麼。
性格豪放的他,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扶着莫嚴君削瘦的肩膀,埋怨道:“二哥也真是的,明知道你眼睛不方便,也不派個人過來服侍。”邊說著,邊替莫嚴君解開領口的衣扣。
莫嚴君這才知曉,剛才一時情急,將扣子扣錯了。
“南王,還是我自已來吧。”不太適應這樣的親近,她婉言拒絕着殷震海的好意,躲開身形。
“嗨,你躲什麼?你我都是男子,別像個姑娘家似的扭扭捏捏的。”殷震海一伸大手,又將她拉了回來。
此時,在他眼裏,只着一身乳白色內衫的莫嚴君,就像一隻受了傷的羔羊一樣,又是可憐又是無助。
讓他粗放的心胸,被一根名叫柔軟的尖刺,狠狠的刺了一下。
似乎,不將這樣的她解救出來,便不能治了這樣的傷痛一樣。
莫嚴君本已經是虛弱無力,哪裏強拽過他這樣的蠻力。只能苦笑一聲,說道:“南王,我本就是一個姑娘家,扭扭捏捏的也是應該的。”
殷震海停放在她胸前的手,因為她的這句話,定格在那裏。愣愣的瞪着她的苦笑的臉,一張臉‘騰’的下,燒得通紅。
死了,死了,他怎麼連這個都忘記了。
儘管心裏已經清楚的認識到自已犯了多大的一個錯誤,可是身子卻是像被定住一般,僵硬的動彈不得。
“呀!”便在這時,門口處響起一聲驚呼。銀平兒去而復返,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時愣在那裏。
一聽見聲響,殷震海驚得連忙鬆開了手,倒退了一步。
莫嚴君本是在向後掙扎,試圖躲開他的桎梏,聽到吼聲也是嚇了一跳。而他又突然一撒手,身子一時收之不住,向後仰去。
殷震海直覺的向前一大步,伸手一撈。
他一時忘記了前面就是氈床,結果,人是抓住了。他整個人也跟着倒了下去,重重的壓在了莫嚴君的身上。
“嗯!”莫嚴君痛苦的呻吟出聲。
這一聲呻吟,聽在不明所耳中,別有一番意味。
緊隨在銀平兒之後,殷震廷邁進大帳,恰恰只聽到了這一聲呻吟。
糾纏在一處的兩人,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宇緊鎖,面沉似水,二話不說的幾大步竄近大床,抓起殷震海壯碩的身形,直接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