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畫·毒·家(4)
第43章畫·毒·家(4)
學生大批大批地往外走,薛淼第一次來,饒有興緻地看向窗外。等了一會兒,或許是覺得車裏有些悶,薛淼打開車門,在車外等着。
楊錦天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老遠就看見了薛淼。
要知道,薛淼身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而且鍛煉得當,身材比例好得驚人,穿着高檔的定製西裝,神色輕鬆又穩重,站在一輛明顯不便宜的車旁邊,氣質突出。遠遠看着,就跟男模在拍畫報封面似的。學校里的學生不常見到這種場面,一走一過之間,都盯着薛淼看。
薛淼在人群中看見楊錦天,朝他抬了一下手。
楊錦天身邊的同學看見,驚訝地看着楊錦天,說:“那人是不是跟你打招呼呢?你認識他?”
楊錦天不經意地聳聳肩,說:“認識。”說完,他忽然想起來,身邊的這個人,就是上次在陳銘生來學校后,問他,他的姐姐是不是也是殘疾人的那個。
楊錦天想到這,轉身對身邊的同學說:“他是我姐的男朋友。”
“哇……”那些同學早就已經忘記了之前的事情,聽見楊錦天這麼介紹,都誇張地張大嘴。
“你姐好厲害啊,這男的看起來超給力啊!”
“我去,真帥……”
“這身材……”
楊錦天看着他們望向薛淼的表情,心裏有些小小的得意。
其實說起來,楊錦天並不算得上是個愛慕虛榮的小孩。因為楊家根底不錯,不管是學識涵養,或者是金錢,都遠高於平均水平線。而且楊昭並不限制楊錦天的生活,楊錦天可以算得上衣食無憂。可他究竟還是個孩子,別人的羨慕和崇拜,總會讓他心情好起來。
楊錦天來到車旁,薛淼笑着跟他打了招呼。“你好,男孩。”
楊錦天皺了皺嘴,說:“我叫楊錦天……”
“哈哈。”薛淼拉開車門,“上車吧。”
楊錦天上了車,看着駕駛位上的楊昭,說:“姐。”
楊昭沖他點點頭,說:“累嗎?”
楊錦天搖頭:“不累。”
薛淼也坐上了車,側過頭看着楊錦天,說:“小弟弟,想吃什麼,今天我請客。”
楊錦天說:“我又不是你弟弟……”
薛淼說:“以後沒準兒呢。”
車上的都不是傻子,聽出薛淼的話的意味。楊錦天偷偷地看了看楊昭,楊昭面無表情,他又看了一眼薛淼,薛淼沖他眨了眨眼。
最後他們挑中一家日本料理。
這家餐廳十分高檔,裝修考究,小橋竹林,相得益彰。店面不小,但位置卻不多。每個位置都被景物巧妙地隔開,靜謐又雅緻。
三人入座,服務員過來點餐。薛淼將菜單放到楊昭面前,楊昭也不同他客氣,翻開了點菜。
“你的課程怎麼樣了?”點好了菜,楊昭問楊錦天。
楊錦天說:“還好。”
楊昭說:“有什麼困難嗎?”
楊錦天說:“沒啥,多看看書就好了。對了……”楊錦天想起什麼,反身從書包里翻出一張紙,猶豫着想要遞給楊昭。
楊昭說:“是什麼?”
楊錦天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躍躍欲試,“是……是成績單。”
楊昭說:“給我看看。”
楊錦天這才把紙遞給楊昭。
楊昭打開摺疊的紙,看了一眼,然後有些意外地看向楊錦天。楊錦天抿了抿嘴,說:“怎麼了?”
楊昭又看了看成績單,然後說:“小天,你成績提升得很快。”
楊錦天有些無所謂地盯着面前的盤子看,隨口說:“是嗎?”
楊昭笑了,說:“嗯。”她拿着成績單,又說,“我說怎麼突然打電話,要回來,原來如此。”楊昭晃了晃手裏的紙,輕聲說,“好孩子。”
楊錦天愣了愣神,然後臉上有些紅了。
他打電話說要回家一趟的目的的確是這個,當他昨天拿到成績單的時候,心裏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成績單拿給楊昭看。他的成績提升速度在年級里都是排得上的,孫老師也頗為驚訝,有人私下說他考試作弊,楊錦天也一聽一過,完全沒有在乎。
現在看見楊昭的笑,楊錦天覺得,他這一個多月每天玩命看書做題到兩三點,都是值得的。
其實楊昭也不過表揚了那麼一句,但是楊錦天聽完,似乎連胃口都變好了,一連吃了三份章魚刺身。
“這個東西別吃太多。”薛淼在一邊提醒他,“小心刺激胃。”
楊昭和薛淼用餐方式是相同的。不快不慢,不急不躁。
楊錦天喜歡看他們這樣。
他們兩個人身上擦了不同的香水,在有些涼意的小橋流水間,混合,碰撞,最後凝成一股天然的冷香。
楊昭站起身,去了洗手間。
楊錦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放下筷子,開口。
“所以……”他轉過頭,看着薛淼,說,“你們現在怎麼樣了?”
薛淼:“你想問我的看法,還是你姐姐的看法?”
楊錦天皺眉:“有區別嗎?”
薛淼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認真地說:“有很大區別。”
楊錦天好像明白了,他轉過頭,夾了一塊生魚片,可夾了起來卻沒有放進嘴裏。他的筷子就那麼懸在半空中,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薛淼看了一眼,打算開口問一問,可還沒等他出聲,楊錦天忽然轉過頭,直直地看着他,說:“你是真心的嗎?”
薛淼:“嗯?”
楊錦天說:“你對我姐,是真心的嗎?”
薛淼放下筷子,凝神看着楊錦天。那種目光,是他第一次沒有把楊錦天當成一個孩子,而是當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他對他說出的話,像是認可,也更像是一種承諾。
“是。”薛淼說,“我是真心的。”
楊錦天被觸動了,他轉過頭,低聲說:“是真心的就好。你要是敢傷害我姐,我不會放過你的。”
楊錦天和薛淼,這兩個男人就目前來看,差距可謂是天壤之別。但是楊錦天依舊對薛淼說出這樣的話,認認真真、鄭重其事地說出這樣的話。
薛淼拿起桌上的燒酒,在楊錦天的杯子裏倒了半杯。
楊錦天說:“幹什麼?”
薛淼沒有說話,又給自己倒了半杯。他拿起杯子,對楊錦天說:“你姐姐說得對,你是個好孩子。”
楊錦天靜了片刻,然後在他的注視下拿起了酒杯,清脆的一聲碰響,一飲而盡。
楊昭回來時,薛淼和楊錦天一起抬頭看她。她一頓,腳步放緩了些。“你們吃完了?”
薛淼點點頭:“吃完了。”
楊昭問楊錦天,說:“小天,太晚了,你明天還要上學,我給你送到我爸媽那裏。”
楊錦天說:“好。”
結過賬后,薛淼趁着楊錦天不注意,低頭小聲對楊昭說:“我是否也可以去拜訪一下?”
楊昭說:“今天嗎?我也有半個多月沒有回過家了,我也會上樓坐一會兒,你要願意的話就一起吧。”
薛淼說:“當然願意。”
楊昭父母住在離實驗中學不遠的一個花園小區里。
楊昭的父親是一位醫生,早年在英國愛丁堡大學做教授,後來去香港大學教書,這幾年回到內地,擔任中國醫科大學附屬盛京醫院的副院長。她的母親則是一名律師,從前在美國的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後來跟楊父結婚,有了楊昭后,就回到國內,專心撫養楊昭。在楊昭考上大學之後,她又簽訂了一家國內的事務所,做諮詢顧問。
楊父楊母住在一個獨門獨棟的小別墅里,楊昭把車停好,按響門鈴。
不一會兒,有人來了。“哪位?”
楊昭說:“媽,是我。”
門打開,一個穿着得體的女人迎了出來。現在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楊母的打扮依舊一絲不苟。楊昭知道,她的母親只有在睡覺前,才會洗漱散發,平日裏永遠都是這樣正經的模樣。
楊母看見楊昭,點點頭,說:“回來了?”
“嗯。”楊昭看見母親的目光落在她身後的薛淼身上,她開口說,“媽,這是Kevin,是我老闆,我之前提過。”
薛淼聽了她的介紹,笑着補充道:“也是朋友。”
楊昭看了他一眼,薛淼看着楊母,有些歉意地說:“這麼晚了還來打擾,真的十分抱歉。”
楊母搖搖頭,“不會,歡迎你來。”
三個人一起進了屋,楊母叫來楊父,說:“小昭和小天回來了。”楊父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聽見楊母的話,目光轉過,楊母又說:“那位是Kevin,是小昭的老闆。”
楊昭不太向家裏提及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但是薛淼作為她的頂頭上司,她也或多或少地在家提過薛淼,楊父楊母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楊父站起身,薛淼先一步迎了上去,兩個男人握了握手,楊父拍了拍薛淼的手臂,說:“小昭還需要你多關照了。”
“她不是我的下屬。”薛淼說,“她是我的同事,我們是合作夥伴。”
他的解釋顯然是把楊昭完全當作了自己人,給足了楊昭面子,楊父笑着說好。楊母在廚房準備了茶水和點心,薛淼在與楊父聊天的時候看見,起身去搭手。
楊父和薛淼頗為聊得來,楊昭坐在一邊休息,聽他們的談話。她轉頭看了看楊錦天,小聲對他說:“小天,把成績單給舅舅看一看。”
楊錦天死命地搖頭:“不用了不用了。”
楊昭說:“怎麼不用?”
楊錦天臉有些紅,嘀咕着說:“也不是多高的分,不要看了……”
要是換一個地方,換一個環境,相信楊錦天都會把成績單拿出來的。但是他現在面對的是楊昭的父母,比起親人,他們更像是老師,像是教授,他取得的這點成績,完全不敢拿給他們看。楊昭似乎也明白他的心理,沒有逼迫他。
這時,楊母對楊錦天說:“小天,你帶着叔叔去屋裏轉一轉。”
楊錦天巴不得地站起來,領着薛淼上樓。
客廳里剩下楊家三口。
楊母倒了一杯茶,放在楊昭面前,笑着說:“是他嗎?”
楊昭說:“什麼?”
楊母說:“上次你打電話來,說要帶一個男人回來看看,是他嗎?”
楊昭才想起,從五台山回來的第一天晚上,她就給家裏打了個電話,當時是在報平安,隨後隨口聊了些別的。那時楊昭就告訴了他們,近期可能會帶個人回去看看。
楊昭看着母親的目光,低下頭,淡淡地說了一句:“不是。”
楊父楊母同時一怔,然後楊母說:“不是他?哦……我還以為是這個人,你們看起來很般配。”
楊昭說:“他是我老闆,也是我的朋友,但我和他沒有什麼。”
楊母說:“那你要帶回來的那個人,怎麼一直都沒有來?”
楊昭說:“他……他最近有事,回老家了。”
楊母說:“他家是哪裏的?”
楊昭說:“青海。”
“那還真是有點遠啊。”楊父也開口了,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鏡,說,“他是因為工作原因調度到這邊的嗎?”
楊昭說:“或許吧。”
楊父說:“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楊昭頓了一下,然後說:“他現在在開出租車。”
楊父和楊母同時愣住了,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目光中看見了疑惑。楊父又問了一遍:“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楊昭感覺到心裏有些莫名的焦慮和煩躁,她說:“是開出租車的。”
“出租司機?”楊母說。
“嗯。”
楊母放下茶杯,又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楊昭說:“偶然認識的。”
“那——”
“媽。”楊昭抬起頭,打斷了楊母的話,“他現在不在這邊,等他回來了,我會帶他來見你們的。我希望到時候,你們不要讓他難堪。”
“不,小昭,你誤會了。”楊父說,“我和你媽媽不會因為別人的工作嘲笑他,我們只是很奇怪,你是怎麼跟他在一起的?”
楊昭說:“為什麼奇怪?有什麼奇怪的?”
楊父聽出楊昭的抵觸,他說:“小昭,我希望你可以心平氣和地跟我們談一談。”
楊昭看着面前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桌子,一時間有些愣神了。
這一套紅木傢具已經有幾十年的時間了,從楊昭很小的時候就在使用,楊父很喜歡這套傢具。紅木因為時間的流逝,沉澱出一種古樸的氛圍。楊昭小時候喜歡坐在這裏看書,當她看書看得久了,會自然而然地嗅到一股深沉的木香。
因為家庭原因,這座房子充滿了書香之氣。就算是客廳里也擺着兩柜子的書。父母都喜歡看書,也喜歡收藏書,柜子裏有很多書都是絕版的珍品。
楊昭看着看着,閉上了眼,再睜開的時候,她低聲說:“他是個殘疾人。”
桌上的茶杯里,鐵觀音的葉子尖細狹長,在白瓷的茶杯中,緩緩地旋轉。
楊父的聲音很穩重,也很冷靜:“殘疾人?他身體哪裏不方便?”
楊昭說:“腿。”
楊父說:“嚴重嗎?”
楊昭頓了一下,說:“他右腿,截肢了。”
她聽見父親沉沉地壓下一口氣,然後整個客廳都安靜了下來。
半晌,楊父開口:“小昭,爸爸媽媽不同意。”
其實從小到大,楊昭的父母很少對她約束什麼。但是一旦他們提出要求了,那就是必須要達成的。他們的意見就像棋盤上的圍棋子,非黑即白。
現在,他們說不同意。
楊昭說:“是你們問起了,所以我告訴你們一聲,同意不同意,等你們見過他之後再說。”
楊母說:“你想讓我們見他嗎?”
牆上的時鐘一秒一秒地向前躍動,楊昭無法開口。
她想嗎?
她當然想。
可來了之後呢?
陳銘生不可能像薛淼那樣,對他的父母應對自如,他們沒有任何共同語言。
而她的父母也不可能像她一樣,願意遷就他。她幾乎能想像到,陳銘生坐在沙發上,面對她的父母,尷尬又沉默。
楊昭忽然站起身,說:“我先上樓了。”
“小昭。”楊母也跟着她站起來,叫住了她,說,“坐下。”
楊昭說:“我去洗手間。”
楊母的表情很平淡,但是又很堅決,她的眉眼同楊昭很像。
“你不想去洗手間。”楊母說,“坐下。”
楊昭沒有動。
楊母說:“小昭,你現在逃避,就等於這件事根本沒有討論的價值。”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楊昭終於轉過身,重新坐了下來。
“跟我們說說,你是怎麼跟他認識的?”楊父說。
其實楊昭這樣,做父母的奇怪大於不滿。楊昭一直以來都很讓他們省心,不算規規矩矩,但也幾乎沒有叛逆時期。
所以楊昭現在告訴他們這樣一個消息,他們心裏是非常奇怪的。
楊昭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我和他是一次意外認識的。”
楊母說:“什麼樣的意外?”
楊昭簡單地把楊錦天當初的事情說了一遍,說完,她抬頭看了一眼母親,又說:“那是場誤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