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降線索
到得晚間,只覺口渴難耐,便嚼些草根解渴。突然之間,“喀喇喀喇”一陣響,跟着砰的一聲,似是什麼重物落下谷來。蕭遠山一驚之下,又是一陣“喀喇”、“砰砰”之聲。原來卻是一具具屍體落下谷來,正是自己那一十九名部屬族人。
蕭遠山一怔之下,便即明白,必是那些南朝大盜去而復回,前來毀屍滅跡。他自不知這番猜測卻只對了一半。這些屍體確是那些“南朝大盜”投下來的,但倒也不是“毀屍滅跡”。原來昨ri方光智攜玄慈大師、汪幫主以及蕭遠山的兒子蕭峰離去之後,始終無法解開二人穴道,直到今ri傍晚滿得十二個時辰,穴道這才自解。三人立即又趕出雁門關察看。但見遍地血肉屍骸,仍和昨ri傍晚離去時一模一樣。三人探頭到亂石谷向下張望,也瞧不見什麼端倪,當下將殉難眾兄弟的屍骸埋葬了。三人余憤未泄,便將一眾契丹人的屍體提起來都投入了亂石谷中。
蕭遠山一時間憤恨難當,真想插翅飛上谷去,將這些南朝武人個個碎屍萬段。尋思:“昨ri他們共有二十來人,我只剩下兩人未殺,卻不知此二人是什麼來路?瞧他二人武功jing強,門戶亦頗正大,定非無名之輩。哼!我既記得這二人容貌,便化成了灰也識得,好歹也要查究出來,殺得他二人滿門上下,雞犬不留!”他昨ri狂戰怒斗之際,沒發覺方光智其實未死,更沒留心那樣貌平庸之人突然暈去,逃得一條xing命。這時滿腔恨意便都傾注到他所饒了xing命的二人身上。他仇恨在胸中燃燒片刻,突然間雙目盡赤,爬到那十幾具屍體跟前,流淚說道:“各位叔伯兄弟,蕭遠山與你們同遭此難,時勢所逼,不得不然!你們泉下有知,亦當助我手刃仇人,共報此番深仇大恨!”說著額頭觸地,磕過幾個響頭,突然向一具屍體的大腿上咬去,冰冷的血液湧入口中,當下大口大口的吞咽。
他已餓了兩ri一晚,今晚縱然安睡歇足,明ri是否能攀出谷去,亦殊無把握,於是吞飲屍血,恢復體力。常言道“血海深仇”,這當兒卻是另有含義了。蕭遠山只覺自己的五髒心肺、jing神靈魂俱都沒了一片冰冷的血海之中,而刻骨的仇恨就在這冰冷的血海中醞釀翻騰……
他喝飽屍血,將十九具屍體安葬了,然後靜靜躺卧,暫行拋開了心事,便即睡去。次ri拂曉,剝了幾百粒松子吃進肚中,然後向西南方的山坡爬去。
這山坡在遠處看來似不甚陡,其實亦頗峻險。蕭遠山又須顧慮傷腿,到得午間,才只上攀一半。他焦躁起來,不在理會腿傷,雙臂使力,咬牙上攀。每當痛得便要暈去時,便吸一口真氣,內息流轉,jing神便是一震。如此挨到傍晚,仗着內功深厚,終於攀上崖來。他先將短腿的綁縛解開了,重行固定。尋思:“此處乃邊境之地,數十里內渺無人煙。況且我這一副模樣,又怎見得人?”他並無父母在堂,亦無兄弟姐妹,既已放棄生平志向,立意報仇,當真是瞭然一身,無牽無掛。當下在叢山之中尋了個有泉水的山谷,又爬了進去,渴飲山泉,飢食野果,時而也打死一兩頭野獸。他身上火折早在墜落山谷時跌落,於是茹毛飲血,艱難挺受。他體質本壯,兼之內功深厚,兩月之後,腿傷已好了仈jiu成,於是出得谷來。
尋思該當先去那亂石谷前瞧瞧,看有什麼線索留下,然後再進關訪查仇人。來到谷前,只見山石依舊,長草依依,當ri惡鬥的痕迹已瞭然無存,只自己刻在石壁上的遺書尚在。他伸手撫摸石上字跡,不禁心中撫然,便在兩月之前,自己還是妻兒相隨,樂也無盡,豈料今ri卻已孤單單地臨石悲嘆,淚落傷心。但隨即妻子慘亡的情景湧上心頭,不由得目眥yu裂,憤恨難抑,心想老天既留下我一條xing命,如不將仇人挫骨揚灰,我蕭遠山當真枉自為人了。當下再下亂石谷,在妻子和族人的墳前祭拜禱祝了,出谷往雁門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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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關前,放眼望去,但見東西山岩峭拔,中路盤旋崎嶇,地勢奇險,心道:“雁兒南遊北歸,難以飛越高峰,須從兩峰之間穿過,是以稱為雁門。今ri我北下入南,大仇一ri不報,便絕不回歸北地!倒不如雁兒一年一度南來北往,ziyou自在。”想到此處,不由得又是悲憤,又是凄涼。
雁門關是南朝北邊重鎮,山西四十餘關,以雁門最為雄固,一出關外數十里,便是大遼地界,是以關上有重兵駐守。蕭遠山心想若從關門中過,自己一身破爛之極的契丹裝束,定受守關官兵盤查,當下從關西的高嶺繞道而行。
上得嶺來,放開腳步疾行。突然之間,對面山道上兩個人影疾奔而來。蕭遠山目光銳利,一見之下,便知二人武功不弱,當即隱身山石之後。那二人從大石旁疾掠而過,蕭遠山一瞥眼間,已看清二人服飾華麗,左面那人身形壯實,是個年輕壯漢,背上附着個扁平的大包袱。心想:“這二人都是大富商裝束,怎有如此武功?況且這山嶺險峻難行,如真是去關外做生意,何不從關門中過?”當下悄悄跟在二人之後,yu待看個究竟。
蕭遠山腳步輕捷,那二人又似身有急事,都沒發覺。那二人下得嶺后,直趨西北,竟是一路來到那亂世谷前。蕭遠山不禁心跳加速,只見二人到得谷前,在自己所刻的遺書前瞧了片刻,那年紀較老之人便奔上一處山頭,四下一望,向那年輕壯漢微一點頭。那壯漢便解下背上包袱,取出一柄大斧來,砍削石壁上的字跡。山頭上那人四下瞭望,顯是在望風戒備。
蕭遠山看到這裏,不禁又驚又喜,又是悲憤。心想當真是老天爺有眼,出谷的第一天便尋到了仇人線索。這二人顯是當ri那領頭二人的部署或是親友,今ri是過來消滅痕迹。他憤恨之下,便想一掌一個,將二人立時擊斃,但隨即想到,那樣一來便失了線索,這二人毀滅字跡后定會回去復命,自己只須暗中跟隨,便可尋到主謀。當下強忍怒意,靜待二人迴轉。
這時已近傍晚,天sè昏暗,那壯漢手揮巨斧,不住砍削,點點火星激迸,喀喀喀的劈石聲更響徹山谷。這山石堅硬無比,那人顯是臂力雄強,所用大斧亦非凡品。他砍完字跡,又拾起地下的片片碎石投入深谷。那望風之人見他忙完,奔下山頭,略一察看,說道:“全兄弟辛苦。可須休息片刻么?”那姓全的壯漢喘了兩口氣,說道:“多謝姚舵主關心,屬下無妨。一切……一切聽憑舵主吩咐。”
那姚舵主微微點頭,說道:“你方才使力多了,還是歇一會兒的好。大家自己兄弟,不用客氣。”兩人坐在一塊大石上,摸出些乾糧來吃。那姓全的回頭朝山壁望了一眼,說道:“姚舵主,這壁上斧鑿痕迹明顯,別人一看,便知端的。你看咱們是不是……是不是再略微修飾一下?”
那姚舵主微微一笑,說道:“全兄弟,瞧你不出,倒跟你哥哥一般,心細的緊哪。不過這山壁堅硬無比,咱二人可幹不了這事兒。”
那姓全之人喉頭咕噥了兩下,卻沒發出聲音。那姚舵主又道:“再者嘛,我瞧也無此必要。幫主這次是過於把細了。”姓謝那人嗯了一聲,並不接口。那姚舵主幹笑一聲,說道:“謝兄弟,幫主這次從關外回來,一直神情鬱郁,話也不多說一句,你道是什麼緣故?”
姓全那人道:“那自是為了曹馮二位長老,以及朱李二位舵主在關外不幸殉難,被遼狗所殺了。”
那姚舵主道:“這自是一個原因,但卻絕非盡然。”姓全那人的哦了一聲,那姚舵主續道:“ri前幫主傳喚,我去總舵接這趟差事,哪知進了幫主房中,幫主竟如毫無所覺,只在紙上寫字。我眼光微微一瞟,見一張紙上寫滿了字,你道是什麼?”他不等那姓全之人發問,跟着便道:“那是一個‘悔’字和一個‘愧’字。一張紙上,就只這兩個字。”
姓全那人又哦的一聲,顯得十分驚異。那姚舵主道:“我當時便知,此次雁門關外截擊遼狗之事,必定另有別情。直到適才見了石壁上的刻字,我才恍然大悟。”
那姓全之人“咦”的一聲,道:“姚舵主,你竟還識得契丹文么?啊,是了,你少年之時曾在邊地販過牛羊,是以看得懂遼文。那幫主這次倒是……倒是用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