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有千千結
離開了惠兒那裏，突然想去看看楊淑妃，自打進了甘露殿就未曾聽過她的消息，聽惠兒提起她，難免有些惦記着，畢竟在這個時代她也算是我的親人。低頭看着手上的鐲子，忙摘了下來遞給春日。
“我們現在去淑妃娘娘那裏，你收好這鐲子，千萬不要讓淑妃娘娘看見。”
春日默默點頭收好，臉上卻很為難，李世民只說讓我來惠兒，並沒有說讓我去看楊淑妃，她肯定是擔心李世民會怪罪。
我又摸了摸春日的頭，安慰的看着她，我也許不該給她找麻煩，如果王公公知道了我去看了楊淑妃，他不便責怪我，春日恐怕免不了受罰。想着還是就此回去，沒想到春日臉上卻露出要同我共患難的神情，為我引路。
出了月華門，春日徑直的拉着我順着圍牆走，我不知道淑妃住在哪裏，只能跟着春日，走了一陣仍不到，不禁驚訝於淑妃竟然住得如此偏僻，在這後宮之中，除了韋貴妃以外，身份最尊貴的就屬淑妃這個前朝公主了，為何她會住在離前殿如此遠的地方？
“以前淑妃娘娘還未被冊封時，一直和長孫皇后住在立政殿，直到長孫皇后仙逝，才搬了出來，淑妃娘娘一向喜靜，所以特別選了咸池殿居住，雖然地方遠了些，可是景色卻是極美的。”
春日看出我走的有些厭了，回過頭牽着我的手，對我說道。聽了春日的話，才抬頭觀看四周的景色，遠處有兩處池塘，看着那池中荷花，才真正理解了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妙。讓我忍不住駐足敢看，微風吹來，多多荷葉彷彿帶着明珠在池塘中翩翩起舞，那婀娜的身姿是何等美麗。
春日見我不再前行，獨自去和守門的小太監通報，小太監回去請示，春日才回到我身邊，而我看着那荷花卻難免想起他來。我曾經是說過蕭南就是那蓮花一般的男子，即便周遭的哥們一個個淪陷的煙酒遊戲中，蕭南卻總是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我這樣是為了我們以後的生活，作為男人我絕對不會讓我的女人受苦，所以我只能努力。”
“真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
“那當然。”
說這話時，蕭南一臉的驕傲，我愛上如此男人，我一直為此而慶幸，為了兩個人的未來而不停的努力，讓我也忍不住努力，忍不住憧憬未來，可是在那個構建好的未來中，突然有一天蕭南卻消失了。
“武才人？”
春日跪坐在我身邊的大石頭上，突然搖了搖我的胳膊，回過神才發現我的眼淚。她拿出手帕為我拭淚，我忍不住細細打量她，雖然年紀尚小，可是五官已經有些清秀的樣子，如果再過上幾年一定是個美人。
如果日後她長大意識到了自己的美艷，還能在這宮中獨善其身嗎？我和她的關係又如何維繫。我黯然的低下頭，突然被一種無比的寂寞感包圍了，這就是宮，沒有感情，沒有朋友，有的全是身不由己的爭奪，陰險骯髒的算計，而我也別無選擇的深陷其中，只能步步為營才能自保。
“沒人的時候，就叫我姐姐吧，要不然我會覺得孤獨。”
春日用一種疑惑的目光看着我，想了一陣，突然對我露出微笑，那微笑就彷彿是那徐徐春風，一掃我心中的陰霾。
“姐姐。”
她膽怯的聲音，讓我笑了起來，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頭。這時通報的小太監急匆匆跑過來，讓我們進去，真的走了進去才知道整個宮殿別有洞天，在甘露殿呆的久了自然以為皇帝住的地方是最好的，可是來了咸池殿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這咸池殿才是一片皇家氣派，說不出的吉祥，道不完的華貴。
雖然山水美景讓我有些流連，但是知道淑妃娘娘在裏面等着我，我也不敢停留，緊跟着小太監往裏面走。到了殿內看到淑妃還有些凌亂的頭髮，臉也微微泛紅，才知道她是剛剛起身，難怪小太監傳話用了這麼久。
“參見淑妃娘娘。”
她仍在對着銅鏡整理自己的頭髮，見我走進了便看了看身邊的椅子，示意讓我坐下。
“謝娘娘。”
“你終於能出來了？本妃之前還想到底你做錯了什麼，竟然被禁足了。”
禁足？這個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淑妃看我不答話，轉過臉看向我。
“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皇上招你侍寢，卻沒有冊封你？”
聽了她的問話，我只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總不能告訴她是我自己拒絕了李世民的求歡。
“你呀！真是沒有點心事。”
淑妃搖搖頭，又開始整理頭髮，她拿起一個金釵插在髮鬢，看着鏡中的自己，她突然嘆了一口氣。
“能天天見到終究是好的，總比本妃在這裏等着盼着卻見不到要好。”
說完她將頭簪拿下來，放在桌上，那發簪孤零零的倒在桌上，是說不出的冷清。淑妃看着鏡中的自己發獃。她愛李世民嗎？也像惠兒一般傾心於李世民嗎？在這華美無比的宮殿中，她等的只是那個男人，就像那發簪，再貴重放在桌上終究無用，只能找到適合她的主人才能散發魅力。
“娘娘愛皇上嗎？不是作為妃子，只是作為女人愛着一個男人一般愛着。”
我不自覺的竟問了出來，問了出來才意識到我不該這樣說話，忙跪在地上，一時感慨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看來在李世民身邊呆久了真的會忘記分寸。
“那年在雁門關外我第一次見到他，戰鼓擂擂，千騎大軍卷土而至，竟不敵他萬分英姿。剎那間世間萬物在他身後都變成了一堆黃土，彷彿一切都是為了襯托他的偉岸而生。我愛上了他，在那一刻，可他眼中從不曾有我。他不惜自己的性命保全父皇，其實在那一刻我就該知道他心中永遠裝不下一個女人。最後父皇兵敗，我也如戰利品一般被送與他人，但當我知道我被送給的人竟是他時，心裏卻沒有一絲難過，而是無比的喜悅，什麼亡國之痛都比不上陪伴在自己心愛的人身側。”
淑妃說這番話時已然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作為亡國公主的處境本已尷尬，淑妃一直都是盡量避免提起這件事情，可是今日的她竟然忘情的提起她和李世民的過往。看到我眼中的恐懼，她卻只是淡淡一笑。
“可是我的開心並沒有維持太久，剛入他府上時我的年紀太小，他根本沒有過多的留意我，而且他還有其他妃子，即便如此我也沒有放棄，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得體，只是期盼着他能多看我一眼。可成為了他的妃子，為他生了兒子，可他看我的眼神依舊沒有改變，他不愛我，他的心要容納太多太多，已經沒有多餘的地方留給女人。”
淑妃的話也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太多次我都在感嘆李世民的高處不勝寒，竟然忽略了他已經不能再被當一個普通的丈夫，他有太多無可奈何，他的心很大，大到可以包含一整個國家，可是他的心卻又很小，小到無法容納一個愛她的女人。這是他的無奈嗎？還是從一開始就身為他妃子的我的悲哀。
“日子久了被這個宮廷打磨的已經忘記了什麼是愛了，忘記曾經初見他時那種心情。現在的我只想作為母親，作為妃子活下去。”
也許是我的問題又一次勾起了淑妃對過去的回憶，她的表情彷彿又回到少女時代初見李世民那時的光輝，我默默的看着，心裏千般滋味，也許就像淑妃娘娘說的，她的人生就只剩下孩子和妃位了。
我突然想起那天初見李世民，我告訴他我要找一個愛我的人，過平凡的日子，他可以沒有天下，卻只愛我一個人。聽到這話時李世民那天微微顫抖的眼角，他也許早就知道他給不了那種愛情，所以他讓我選擇了孤老終生，不得出甘露殿只是對我不知深淺的一種懲罰。
“武兒，你回去吧。”
淑妃見我表情難看，也不願過多理會我，像是要打發我離開，一時間太多情緒也讓我不知道該如何承受，只能跪安，帶着春日匆匆出了咸池殿，春日看我眼中有淚，緊緊拉着我的手，以為是淑妃對我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
我一直以為他是尊重我的選擇才對我相近如賓，我以為我們可以和平的相處，可是原來他只是要懲罰我的異想天開，是我太小看了帝王的心，是我小看了李世民的容忍，我一直以為自己看透了世事，卻不知道世事早將我愚弄。
我走出月華門，望着長長的永巷，淚水竟一下子涌了出來，自從來到唐朝我還沒有完全習慣武媚這個身份，我始終以為我是置身事外的，甚至感慨李世民對我的包容，但是一切都不是我所想的那樣簡單，即便我知道我是武則天，是未來的女皇，卻不得不經過武媚本該經歷的人生，我以為我可以成為李世民的朋友，可是淑妃的話讓我明白了自己的立場，多餘的痴念無非是將我推入不幸的深淵而已。
“姐姐，你怎麼了？”
春日見我哭的傷心，自己的眼眶也紅了起來，我突然抱住春日，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
“那再去哪裏轉轉吧。”
春日輕輕的拍着我的背，想要安撫我的情緒，她還是個孩子，又怎麼能理解我話中的含義，我又如何能告訴她我是多麼害怕這座宮殿。
“糟了，姐姐我們快回去吧，每天這個時候皇上都會經過這裏。”
為什麼李世民會在這個時候經過這裏？為什麼春日會知道這些？我恐懼的看着春日，好像一瞬間什麼都不能再相信了。
“姐姐聽這琴聲，宮裏的老宮女說過，是被關在掖庭宮深處的女子彈的，沒人見過她，只知道每次她彈琴時皇上都會經過永巷。”
春日見我躲她，忙解釋給我聽，我順着圍牆看過去，微微變暗的天空，我曾感嘆這裏的天空比現代的天空廣闊，可原來呆在這宮中唯一能看到的也就只有眼前這一片天空了。
“姐姐！”
春日拉起我，我沒了力氣只能順着她的力道起身，匆匆的進了月華門。那掖庭中的女人又是誰？那琴聲中無限的哀怨難道是乞求李世民的原諒嗎？我心中不禁冷笑，他聽着你的琴音，日日經過永巷而不去過問，已經是一個帝王的愛了，你又乞求什麼呢？
那我又在祈求什麼呢？既然李世民已經默許了我的孤老終生，那我就從了他的願吧！本來一開始我就不該苛求不該有的情懷，我自己也不能給他什麼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