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妙筆丹青難自棄
第二天午後,我被王公公叫到側殿,我還摸不清楚他這是唱的哪齣戲,王公公眼中略有笑意,
“武才人,昨天皇上親口答應讓武才人學畫畫,武才人也謝了恩,怎麼就一天的光景就不記得了。”
“我以為皇上只是哄我玩的,怎麼能讓大臣教我畫畫,這合禮數嗎?”
“皇上寵愛武才人,武才人應該高興才是。而且禮數是皇上定的,皇上說是就是,而且君無戲言,武才人就好好學吧。”
我總覺得王公公欲言又止,好像那笑意裏面還藏着什麼,可是了解王公公的性格,他不想說就絕對不會說,完全是情報人員的架勢,所以即便好奇,也就沒有再問。
走過側殿,早有個小太監在裏面等着,王公公叫他滕春,從他抬眼睛偷偷打量我就能看出來這孩子入宮不久,我倒也不在意,由着他為我引路,內殿已經被薄紗擋住,而我透過薄紗能看到裏面的人正坐着畫畫,我走到簾前輕輕一福。
“見過侍郎大人。”
“武才人安好。”
我回去研究了一下官級,刑部侍郎是正四品下,而我這個才人只是正五品,遠遠不如他官大,可是因為我的一句戲言,竟然連累了他來教我,心裏不禁有些抱歉,卻也不得不感嘆這天子的威嚴,即便這刑部侍郎心裏是極不願意的,卻也不得不服從天子的命令。
且別說在古代如此了,在現代那會子,黃馬臉為了討好老闆的老婆,特別練習了十字綉,不就是為了打好關係嗎?可是看看這個侍郎大人,卻比那個黃馬臉有氣節多了,雖然表現得體,可是語氣中的不願意卻是極為明顯的。
“不知大人如何稱呼?”
“臣父姓閻,臣名立本。”
閻立本?我大吸一口氣,他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閻立本,我簡直興奮到不行,如果有他的一幅丹青,那得買多少錢呀!要不是因為身邊的小太監一直跟在身側,我一定要掀開帘子看看他的長相。
“久仰大人,沒想今日能有幸得見,大人一手丹青,當今世上應無人能及,小女今日有幸得大人教導,真是歡喜萬分。”
我這句久仰可真不是蓋的,那可是幾千年的歲月呀,我要是能學到他一分一毫,回到現代也能威風一下。
“武才人過譽了。”
閻立本雖然謙虛,但是我還是能感覺到他語氣比剛剛歡快了一些,看來這千穿萬穿為由馬屁不穿的話,絕對是至理名言,享譽古今。
“才人,我們可否開始授課?”
聽了閻立本的話,我才意識到我一直隔着帘子觀察他,其實這也不能怪我,這感覺挺奇怪的,就好像在看電視劇,演着一個歷史人物的傳記,可是此刻我卻是活生生的看着本人再給我演着,這怎麼能不好奇呢。
可是總不能盯着人家看,只好回到桌前,這才發現那些筆墨紙硯我根本不會用,莫說是這筆,唐朝的繁體字我又認得幾個?如果讓別人知道我一個大字寫不出,是個典型的文盲,他們會不會覺得我這個才人當的特別不名副其實呢?
看着滕春幫我研磨,我咬着牙拿起筆,卻根本不知道怎麼拿筆,五隻手指頭僵硬的好像木棍,在毛筆上找不到能夠彎曲的跡象,可是總不能不寫,即便寫的丑,總比文盲強吧!我回憶着甘露殿三個字,這三個字我倒是天天看,所以勉強可以寫出來。
寫字時我都感覺到閻立本不可置信的端詳我,那個拿筆的姿勢,自然是可笑之極的。還好我字本身寫的不醜,可終究是第一次寫毛筆字,鏗鏘有力的筆鋒自然是沒有了,但看着這三個字我卻也沒覺得自己丟了多大的面子。
滕春很沒眼力見的將我寫好的字拿起遞過去給了閻立本,我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竟沒抓住他,看着閻立本看着我寫的字后不自覺的搖頭,讓我恨不得腳底下挖出一個洞,好讓我躲進去。
“武才人,今天且先練習這些!恐怕字要寫出成就,才能學好畫畫。”
說完閻立本寫了些讓滕春送過來,接在手裏一看,我更是無地自容,臉上滾燙,此刻肯定是一顆猴屁股一樣的。那個閻立本竟然只寫了些橫豎撇捺的簡單筆畫給我,難道是當我是孩童不成?
可卻也無法反駁,在現代我可能好歹還是個大學生,但在這古代社會,我接受我是文盲的事情,謝過他后,就開始埋頭練習,心裏打定主意要寫出一手好字,有朝一日一定讓這個閻立本無地自容。
自從那次之後,我開始拚命臨帖,為了能讓自己趕快熟悉那些繁體字,每天還會不停的讀書。那日看李世民心情好,還特意求他讓我在書房拿了一本手寫的書卷回來臨摹,可筆鋒這些都是從小就開始練習出來的,一時半刻也只能依着葫蘆畫瓢,也就求個神似。
一日我不用當班,直接躲在房中臨帖,突然聽到外面的宮女的笑聲,覺得新鮮就推開窗子,看着那從天而降的白雪,說不出的親切,每年的初雪來臨,我總是想起媽媽,她老是說在初雪來臨那天要包餃子,希望明年有個好兆頭,可是今天的初雪來臨,媽媽還會包餃子嗎?
走在雪中,雪還很淺,不能踩出吱嘎吱嘎的聲音,我最喜歡雪了,媽媽總是喜歡陪我堆雪人,為了堆出大雪人,寧願手凍得裂開也不戴手套,看着媽媽的手,她卻說沒事,回去熱水泡泡就好了,她總是為了我着想,想彌補爸爸不在我身邊的缺失,媽媽從來沒有說過苦,只為了我,可是選擇自殺那一瞬間,我卻沒有好好想想媽媽。
“媽媽。”
我伸手接着雪花,雪花掉在手中慢慢化開,變成水珠,想伸手握住那些水珠,卻什麼也留不下了。
“才人,您這是……不是淋雨就是淋雪,可是怕身體好了是不是?”
王公公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我身邊,在我肩上披上斗篷,我才發現我就這樣穿着單衣出來了,身體早就凍得沒了知覺。
“謝謝公公。”
我輕輕一福,發現腳有些不方便動了。王公公大概看出來了,揮揮手,滕春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也跑了過來。
“快扶才人回去。”
“是。”
滕春和平時不大一樣,好像有些害怕似的,我遠遠看去,這才看到原來李世民正站在不遠的廊子裏看着我,下着雪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我走遠了他仍舊站在那裏,恐怕剛剛他也沒有再看我。
滕春扶我回到屋裏,還幫我填了爐子。
“皇上怎麼會在那裏?”
滕春雖然跟在王公公身邊,可是還是個孩子,說話也比較不動心思,問他事情也方便些。
“說是長樂公主要來。”
“這深冬臘月的,公主來了就不怕着了涼?”
滕春搖頭,似乎也不知道為何他回來,我拿了桌上的點心給滕春,
“你吃些再回去,免得晚上又要當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飯。”
“謝謝才人。”
我搖搖頭,又繼續臨帖。
“長樂喝了你說的仙人掌茶,前幾日卻是好了些。”
我放好茶杯,李世民突然對我說道,我知道長樂公主這兩天有病了,李世民為了這件事情好幾天沒消停,好親自去了長孫大人家裏探望她。說李世民的天子,可並不是神,他能主宰世間每個人的生死,卻無法擺脫生老病死的磨難,他終究只是一個凡人,想要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看着他那緊鎖的沒頭,我竟然沒頭沒腦的跪在地上。
“皇上,我聽說……”
話到了嘴邊卻又開始害怕起來,如果歷史的進程被我破壞,是不是之後的所有的世界都會隨之改變,那未來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李世民低頭看着我,突然在桌上翻找出什麼,找到一個錦盒,就向我伸手,我隨着他的力量站了起來,他順手將一個金邊白玉鐲子帶到我的手腕上。
“我既媚君姿,君亦悅我顏。何以致拳拳?綰臂雙金環。朕既然賜你這個媚字為名,你也該有這金環才對。”
李世民沒有放開我的手,似乎在等待着什麼,可是李世民說出口的詩我根本沒有聽清楚,只覺得文縐縐的,好像順口溜一樣,明知道他在等,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難道他是在靠我?可我和閻立本學習,這其中也沒包括詩詞,有必要這樣為難我嗎?
李世民放開了我的手,我看到他眼神中略帶失落的表情,心裏有點擔心他會不會為難閻立本,竟然鼓起勇氣拉住李世民要收回去的手。
“怎麼了?”
李世民一手環着我的腰,一手拉着我的胳膊,好似一個父親在安撫女兒一般。可是我又不能明着提閻立本求情,我實在也不知道李世民為何如此失落。只想着岔開話題,讓李世民忘記去處罰閻立本的好。
“我聽聞嶺南一帶有種鱷魚,取其肉熬湯可平喘。”
“鱷魚?”
李世民似乎第一次聽說這東西,我心裏也打鼓,只是隱約記得高中時有人提過韓愈曾寫過一篇鱷魚文,是他在被貶潮州時,看百姓長受鱷魚之擾,就寫了這篇文章。韓愈雖然不是李世民這個年代的人,但是終究是唐朝人,鱷魚這東西顯然也不是一朝一夕變種而來,想必現在的嶺南也是有的吧。
“你在哪裏聽說來的?”
李世民抬起我的下巴,讓我看着他的眼睛,
“求皇上不要問,也不要讓別人知道這是我說的,而且這種魚到底能不能救公主,我也不敢保證,只是不忍皇上為公主憂心才說出來的。”
這回換李世民嘆了口氣,他撫摸着我的臉頰,似乎有點生氣的樣子,可那生氣的表情一瞬間就消失了,最終他也沒對我發火,只是這樣抱了我一會就讓我退下了。我心裏很慌,想想剛剛李世民那好似生氣的眼神,讓我更加不安,甚至開始後悔自己亂說話,明明想好不去招惹任何人,簡簡單單的做個安穩的才人,可是自己最終還是沒忍住。
自那日起李世民對我的話更少了,幾乎不會多看我一眼,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裏莫名其妙的覺得少了什麼似得,卻又不太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