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天才與天才初相見
後來的良威時常地回憶：那天的他究竟是抽了哪門子的風，竟然真把姐姐良桔紅帶到了露夜音的面前——他的本意是令這兩位懷有音樂天賦的天才少女認識，並且結為好朋友，結果呢？
——結果：與事願違！
從聚光音樂培訓學校中出來，良桔紅又換回了她的着裝：穿有一件白色的短袖小吊衣，配有一件休閑牛仔短褲，腳上一雙涼鞋。她的頭髮紮起，不施粉黛的紅潤頰上，一雙眼睛舒服地眯起，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隻慵懶無害的家貓。
良桔紅頂着烈日，百般無聊道：“露夜音的家在哪裏啊？”
良威一身白裝，短衣短襯。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指了指拐角道：“快到了。”
悶熱的夏天昏昏欲睡，寬敞的街道乾燥發燙，藏在路邊樹桿上的知了鳴不停地發出破碎的高叫，令人忍不住地捂住了耳朵。汽車從馬路上來回地飛奔，車輪把大路上碾成粉末的塵土都颳了起來，車輛的後面跟有老長的幾道飛塵，好似一條細長的火藥引線，“啪”地被點着了一般。
“看，就在那裏！”良威的聲音透出一絲愉悅。
良桔紅尋聲望去，誇張地張大了嘴巴，驚呼道：“在那裏？在那裏！那就是她住的房子？不會吧？不會吧！怎麼可能？她家怎麼可能……！”
良桔紅驚覺地抿了抿唇。她住了口，悶聲地跟在良威的身旁。
良威把良桔紅帶到了露夜音的家門前。
良桔紅仰頭，觀望露夜音居住的地方，直嘆不可思議。
良桔紅的故鄉是一座富有浪漫音樂氣息的小城市，她從小就在這塊土地上長大。她從未離開過家鄉，自然對故鄉的一切了如指掌——
這座不大的城鎮裏有一處特別的風景區，就是眼前的這棟小樓。
這棟小樓曾是當年著名的華人女歌手愛迪爾和著名的鋼琴家森迪斯所共住的居所。當年的他們相互愛慕，生活得很幸福。可是，倆人結婚不久后突然分離了。數月後，愛迪爾病逝，森迪斯去往國外。
誰也不知道是何原因造成當年紅極一時的音樂情侶分手。
這棟小樓成為了當年那對在音樂領域上有着傑出成就的情侶之見證，多少次有人想買下它，多少次有人又不願意它被買下——因此，這棟炙手可熱的小樓便漸漸地沉寂冷清，直到它變成了這座小城市裏一道別樣特殊的風景線。
這棟小樓，無人居住是它的標誌，何時搬進了人來？
小樓的佈局依舊嫻雅大方：它靜靜地坐卧在那兒，遠遠看去，它的院子還挺大，從入口筆直地通往小樓門兩邊的是一片綠色的草坪，小樓的門口中設有兩壇大花盆，種有香氣迷人的百蘭花，幾隻蝴蝶從中飛舞，也不知疲倦。
“小威，你確定你沒走錯吧？這就是露夜音住的家嗎？”良桔紅不得不目瞪口呆：這棟小樓終是有人買下了，這怎能不教她吃驚呢？
良桔紅的頭腦猛然地清晰。她理了理思緒，心想：莫非露夜音與那對情侶有所關係？她擅長彈豎琴，會比自己還要厲害？不然小威為何一提到她，就……
倏的，一種名字“妒忌”的心情在她不知情的狀況下慢慢地滋長。
良威嘿嘿而笑，在良桔紅還未反應之前，熟練地按了按門鈴。
咔嚓，門開了。
良桔紅驚訝地張大嘴巴：她望見一個體型龐大的女人站在鐵門后。那個女人又胖又矮，一頭捲髮，身穿一套褐色絲綢的短衣短褲，瞧上去不復年輕。
她的視線最先落在了良桔紅的身上，毫不客氣道：“你是幹什麼的？”
“李娃阿姨，是我——良威啊！”良威跨前一步，彬彬有禮道，“她是我姐，她姓良，叫桔紅。是這樣的，我帶姐姐前來找露夜音玩，想讓她們認識一番……”
“哦！是你呀！歡迎！歡迎！”李娃其次瞧見了良威，這才綻開熱情的笑容。她轉頭對桔紅道：“我是夜音小姐的奶媽李娃，你可以直接呼我的名字。”
良桔紅猶豫了片刻，優雅地鞠躬道：“李娃阿姨，你好，我是良桔紅。”
“嗯，嗯，你也好。”李娃笑眯眯地點頭。
良威客客氣氣地問道：“請問露夜音在家嗎？”
李娃眉開眼笑道：“在，在，在，她在後院呢！”
“那我可以進去找她嗎？”良威維持文質彬彬的表情，小聲道，“我想為她介紹我姐姐，我姐姐也很喜歡音樂呢。”
“你姐姐也喜歡音樂啊？”李娃驚喜道，“看不出來啊，你還有一個喜歡音樂的姐姐？”她頓了頓，想了想，隱晦地提醒道：
“你們可以進去找她——可別像上次那樣呆太久了！這會誘發小姐犯病——雖然她本人不會抱怨，可我警告你們啊，別問太多事，還有……”
她這一提點，絮絮叨叨了竟有大半個鐘頭。姐弟倆板著臉，一字一句耐心地聆聽。待到最後，良桔紅爆發了，她冷淡平靜而不失禮儀地打斷了李娃的話：
“我們只是拜訪拜訪而已。如果她不能見人，我們還是離開好了。”
說實話，良桔紅聽得早已不耐煩。
當第一次聽到良威重視一個女孩了，而且是和她一樣擁有音樂天分的女孩，她隱約地有點吃味；當一向受到周圍關注的女孩被另一個不知名的女孩吸引了注意力后，她會覺得不快，尤其是幾乎和她形影不離的弟弟被另一個女孩奪走了目光。
她得看一看她的“對手”。
她勉強地壓下心裏的酸味，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和弟弟去見一面她的對手。——這下倒好，人還沒見着，卻讓她遇上了一個極為嘮叨的女人，於是她所有的怒氣被點燃了。
……她真是佩服自己：有一天她也會遇上必須竭力按捺心底怒火的人。
李娃給良桔紅的第一印象並不好，因而她對露夜音也連帶地反感了。她甚至不屑地無聲嘲諷：看來露夜音是個病貓呢！李娃也夠討厭的，廢話多多，難道我們全是不懂事的人，就頂她是唯一懂事的？
“……進來吧。”李娃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逾越，她心中有些羞愧。
李娃邀請良家的姐弟進門了。
後院。
李娃去做家務。
良桔紅隨同良威終於見到了露夜音。
露夜音是個不高的女孩，長長的秀髮在陽光下泛出金褐色，膚色白皙紅潤。
她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太陽照耀在她的後背上。
她背對他們，坐在草地上，拿着一把豎琴，唱着一首山歌：
“長江的山呀，長江的水呀——
你知哪條支流，流水最多啊？
你知哪條支流，流向大海啊？
你知哪條支流，最終流回啊？
哎喲，哎喲，你知是哪條呢？
長江的山呀，長江的水呀！
東邊那條支流，流水最多喲！
親人早已偏軌，流落異處喲！
孩子長大懂事，歸回此地喲！”
她的歌聲悅耳非常！她的歌聲就如同一道光明衝破了黑暗、帆船衝出了海浪，如同一顆孤高沉穩的、光芒燦爛的流星，如同萬物生靈的一部分，與生命同在……
她的歌喉既不是那些職業歌星們擁有的規則性、成熟性的歌喉，也不是那些天真無邪、開朗活潑的童年少女所擁有的清澈如溪、明朗如陽光的歌喉……
在她的世界裏，良桔紅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熱愛音樂、孤傲於世的感情。她的歌聲就好比山谷中的回聲、教堂真摯的祈禱，……給人充滿生命力之感！
這就是露夜音的歌聲。
即使良桔紅再苛刻，也不得不嘆服露夜音的才華——
她真的從未聽過如此美妙的歌聲。
“真好聽！”良威喃喃地脫口而出。
彈奏了半天，露夜音停止了手指間的划動。
她發現了他們。
她像一隻受驚的鳥兒猛地轉過頭來。
良桔紅眼也不眨地打量她：相貌稚嫩，娃娃臉，有一頭長發，面色蒼白，嬌嬌弱弱。一雙單鳳眼，晶瑩剔透，相當耐看；櫻桃小嘴，十分小巧，有趣可愛。
“啊，你是良威！”露夜音輕微地嚇了一跳。隨後，她的視角轉向了良桔紅。
“她是……？”她困惑地瞅看身前的陌生少女，同時暗暗地端詳她：穿有一套流行的休閑服，扎了高高的辮子，是一位跟隨時代走的靚麗女孩。
“她是我姐姐。”良威的臉龐紅透了，他上前一步解釋道，“她姓良，叫桔紅。我跟姐姐提起過你，她也想見一見你……”
“良威……”當露夜音報出了他的名字時，良威的臉色更加紅了。露夜音笑着望向良桔紅，她把豎琴輕輕地放在草地上，拘謹地站起身，輕聲道：
“你好，良桔紅，我是露夜音。”
“你好。”桔紅想露出一張笑臉，但是她卻做不到，她只能硬生生地回了一句。
“你的歌聲那麼動聽！”倒是良威，他神情坦然，顯然對露夜音敬佩極了。
露夜音害羞地笑了一下，吶吶道：“有嗎？謝謝。”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從哪兒入手暢談，只得沉默了半晌。
露夜音看了看良威，瞧了瞧良桔紅，尷尬地低下頭去。她本是頗為內向的孩子，儘管有新朋友的到來讓她很是開心，但她不知該從何處發起話題。
良桔紅鄙視地瞅見良威目不轉睛地盯着露夜音細看，而露夜音更是羞澀得不敢抬起頭來。她想要捉弄這名膽小的女孩，更想瞧一瞧讓良威看到露夜音失態的那一幕。轉了轉眼珠子，她心血來潮道：
“剛才你彈得真好！你彈得這麼好，應當參與過許多音樂賽事了吧？對了，下個月這所地區舉辦區級的音樂比賽，你有沒有參加，露夜音？”
夜音搖了搖頭，細聲細雨道：“我剛搬到這裏，對這裏還不太熟。”她看着良桔紅，以為良桔紅會多告訴她一些關於城市的趣事，順便和她熟悉熟悉，不料良桔紅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潛在之意。
“你不去嗎？真可惜！呀……你這麼優秀，你父母應該會為你感到很驕傲，對吧？”桔紅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輕描淡寫地詢問：
“一直見你呆在這兒，倒不見其他人——對了，你的父母呢？”
聽到這話，良威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露夜音咳嗽不止，軟倒在地。
“咳咳——”露夜音捂住了胸口，艱難地喘氣。她搖搖晃晃的身子似要歪歪倒倒，驚得良威趕緊扶住了她。
“姐！”良威氣急敗壞地瞪向良桔紅。
“發生了什麼事？”這咳嗽聲太大，把李娃引來。
李娃身材臃腫，她吃力地跑來，差點把桔紅撞倒。
“我的老天，我才出去一會兒……”李娃心疼地望着露夜音因咳嗽而抽搐的模樣，慌忙地拉過她，為她順氣，扯大嗓門喊道，“若夫快過來！小姐又犯病了！”
匆匆的腳步聲傳來。
“出了什麼事？“若夫跑來。良桔紅瞥見那是一個年紀不小的瘦高男人。那男人穿有一件灰黑的長襯，頭戴一頂破帽子，邋遢不堪。
“怎麼回事？”若夫緊張地看向露夜音，扶過李娃手中的露夜音。
“問他！“李娃惡狠狠地瞪着良威，嚇得良威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李娃恨聲道：“我不是告訴過你，永遠不準提他們！別跟我說你不知道！”
“什麼？”若夫的臉“唰”地沉下來，他大步走到良威的跟前，氣勢洶洶地逼問道，“是這樣的嗎？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想幹什麼！”
“……不是……咳咳……”露夜音慘白了一張臉蛋，她難受地呻吟。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桔紅大聲道，“是我乾的，你們別誣賴我弟弟！我不過是在問一問她的父母！這有什麼關係？莫若她的父母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良桔紅火了，她認為若夫在欺負良威，而良威也貳沒用，就這樣他被嚇住了。
露夜音忽然昏了過去。
若夫和李娃不知所措。
“哼！”良桔紅冷笑了一聲。
“啪”地一巴掌，卻是李娃想打良桔紅一個耳光，卻乾乾脆脆地打到了良威的肩上。良威及時地推開了良桔紅，替她挨打了一回。
“小威！讓開！”良桔紅低喝。
良威一動不動地擋在了良桔紅和李娃的中間。他為難地看了看他的姐姐，嚅動了嘴唇，表示毫不退讓。
良桔紅緊皺了眉頭，不悅地撇了撇嘴。
李娃渾身發抖，指着良桔紅的鼻子，破口大罵道：“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沒禮貌的丫頭！以後你別來了！你這傢伙，沒家教的東西，你父母是怎麼教養你的，簡直胡說八道……”
“不許你說我爸爸媽媽的壞話！”桔紅捂住半邊臉，氣紅了眼，尖銳地反擊道，“千金小姐不愧是千金小姐，果真吃不消！自己說不過人家，就找人來幫忙……”
“你還敢說！你再敢說，我就——”李娃再次揚起手。
“你可以走了。”若夫拉住衝動的李娃，硬生生道，“馬上離開！我們不歡迎你！”
“你以為我想來啊？”良桔紅說完，就拉走了驚呆的良威離開。
良威做夢也沒有想到，姐姐良桔紅居然會和露夜音一家吵架。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此事會發展到這種程度。路上，他氣呼呼的，直埋怨姐姐的不對。
良桔紅惱火極了，作勢要敲良威的腦袋，生氣道：“你變了！”
良威歪頭閃過，莫名其妙道：“變了？”
良桔紅冷言冷語道：“不錯，竟然幫着外人說話。”
良威瞪眼道：“露夜音不是外人！她是我的朋友！是你做得不對，你明知道——”
“我記得你沒有告訴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了，整天露夜音長露夜音短的，她不就是歌唱得好嗎？”良桔紅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揚手要打良威的腦門。
“……噢！原來你是嫉妒她了！”良威側身躲過了良桔紅的拳頭，他恍然大悟。
良桔紅沉下臉，惱怒道：“不是！”
良威道：“你就是！你害怕她贏你，所以——”
“別瞎想！”桔紅大叫。
良威一臉失望道：“姐，你怎麼可以這樣！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我看錯你了！我要把這事告訴露夜音！我希望你們能公平競爭！”
良威似已忘記了露夜音並沒有報名參加區級比賽，也不管桔紅憤怒地叫喊，頭也不回地向露夜音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