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蠱蟲血塵
“是你……”
着一襲綉着雪杏花樣的淺藍深衣,青絲斜挽成一個低低髮髻,瀾太妃款款施禮:“參見太后。”
萬瀲意微弱的氣息靜靜吐吶,瞧見是她便沒意思地回過頭,閉目養神起來。
瀾太妃惴惴不安的仰頭朝亭子裏看了一眼,挪了挪跪在地上的膝蓋往前移,口氣帶着央求道:“臣妾聽聞梁玉國將派人接浛妹妹回國,特來求太后做主留下浛妹妹。”
萬瀲意依舊合衣靜卧在羅漢榻上,置若罔聞。
“太后,浛妹妹南下多年,雖無福侍候先帝,卻對這碧落皇城充滿着依戀。都說女子以夫為天,她早已視碧落簫姓為天,斷不肯回國改嫁的……”說著,瀾氏竟落下淚來。
平躺在羅漢榻上的女人嘴角微微抽動,倏地撐身坐起,瘦削得可見骨骼的食指直指向瀾氏,彷彿帶出渾身的力氣:“住口!”
“本宮還沒走呢,你就這麼急着前來哭喪?”萬瀲意繃著一張毫無血色的臉,質問間氣勢絲毫不減當年。
瀾氏見她暴怒,旋即止住淚水,頭埋得簡直貼上了地面:“臣妾失儀,請太后息怒!”
“哼~”萬瀲意滿目鄙夷的瞥了眼瀾氏,氣息緩緩靜了下來:“先帝薨逝,她本該入皇陵陪葬!四年來讓她以太妃之位安居後宮,本宮已仁至義盡。呵~她既是梁玉的公主,本宮又怎會越權管他國的私事?”
東風幽幽吹拂着,垂在亭沿的珠簾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瀾氏微微屈下腰身,袖中已殘缺兩指的手緊捏着一方玉蓮羅帕,薄薄的嘴角動了動,沒發出任何聲音。
“菡萏......”
羅漢榻上傳來一聲輕吟,聽在耳邊明明清晰,瀾氏卻莫名的覺得這道聲音與自己之間隔着千山萬水。
不過區區幾年光景,卻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瀾氏心下輕輕一嘆,自己不正是想讓她記起這種味道,記起她初次承歡於先帝軀下只是因為一個誤會。
“呵呵...”萬瀲意突然笑了起來,昔日流光溢彩的鳳眸此刻恍若蒙上一層氤氳的月光,渙散而流離。“瀾姐姐還似原來那般心細,你是想告訴本宮今日的榮華都是拜你所賜對么?”
“臣妾不敢.....”瀾氏乾淨而清明的眼眸暗暗流轉。
“當年你入宮時便是朝中少卿之女,善書法精琴律,更是玉體藏香,宮裏人紛紛等着一睹你的真容,殿下自然也是好奇的。說來也是機緣巧合,當時僅為一名浣衣女婢的本宮給各宮小主送完洗熨好的衣裳,在御花園的一扇月洞門后碰見了初進宮門的你。”
說到這裏,萬瀲意頓了頓,別過頭細細審視着瀾氏:“是你自負才情,不願交身於殿下,命本宮與你交換衣物,才使得......”
瀾氏咽下一口,打斷道:“讓太后想起這段前塵過往,臣妾實在該死!”
萬瀲意嘴角勾起,眼睛復又靜合上,語氣顯得有些疲憊:“你有恩於本宮,可本宮最不喜歡的便是欠人情。本宮知道這些年來手下的人常找你們母女麻煩,那不是本宮的本意,可本宮也沒有阻止。在你心裏,定是怨極了本宮是么?”
“......”瀾氏淺笑着搖了搖頭:“臣妾對太后無一絲怨懟。只是浛妹妹她......”
“好了!本宮只需你知道,日後不會再有人去找你和茹月的麻煩。至於楊雪浛兮,她不配你為了她重調千蕊菡萏香。退下吧。”萬瀲意伸出手擺了擺,不想再聽下去。
瀾氏吸了吸鼻子,俯身深揖一禮后悻悻而回。
午膳過後,天空飄來細細的雨絲,兮月乘坐的一頂深青色華轎徐徐移向宮門。她前腳才踏入懿年殿大門,便被手下的宮婢引進萬瀲意的寢宮。
“太后何苦累着,殿下會處理此事的。”左右被屏退後,兮月端端跪於萬瀲意病榻下方,不輕不重的揉着她的肩。
萬瀲意捏着一方半透明的輕薄絲帕,低低咳了聲:“你說,殿下真的那麼恨本宮?”
“太后多濾了,殿下可是您一手扶植的。”兮月明知她的心結,不忍說破。
一股冷寂的幽風從鏤空雕花門口穿入,撩得床榻邊緣的紗幔微微搖曳。萬瀲意目光突然轉到環形書架的第二座,陰翳中竟然閃現出一絲光華:“昨日大哥派人送來的急涵也放在那處,兮月,本宮若有何不測,記得親自將它們交給蘭夫人。”
為什麼不是交給大將軍?兮月儘管內心狐疑,卻不想違逆她的意願,“是!”
“說說在使館的見聞吧……”萬瀲意單手支頤,閉目側歪着。
“是!芠瀾使臣名為趙子御,長相清雅,身長七尺余。奴婢趕到的時候,使臣廂房內僅剩一灘凝化的血跡。據仵作說,趙子御的死因是被人割去舌頭,失血過多而死……”
萬瀲意並無絲毫反應,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奴婢試過地上的血跡,無毒。不過,奴婢意外的在血跡旁發現了這個。”說著,兮月徐徐從袖中取出一團被包的嚴嚴實實的雪白緞子。
萬瀲意向眼角斜飛的鳳目動了動,眼皮處深深的褶皺慢慢浮現:“是什麼?”
“是種肉眼無法看清的蟲子,赤紅色的一小點,混入血液中很難發現。奴婢沒猜錯的話,是西南一帶的蠱蟲血塵。”
兮月說完便咬破自己的手指,朝着雪鍛中央沙粒大小的血塵:“這種蠱蟲離開新鮮血液三個時辰便會死亡,轉而與血液融為一體,瞬間便可消失得乾乾淨淨。”
呵呵……如今的芠瀾可真是讓本宮刮目相看。趙傾,恐怕你此刻正因後生可畏而沾沾自喜吧?萬瀲意鳳目微逡,滿意的朝兮月點了點頭,提高半嗓道:“傳葯來!”
兮月意外得瞪大了眼睛,這一刻萬瀲意的臉上浮現出久違的光采,就好像冰封數十載的城牆在烈日下融化,露出嬌紅的容顏。
紫虛殿
柳纖塵獨自一人坐在蕉亭許久,看着細雨中綠玉般瑩潤的新蕉葉,青瓦凹槽處泄下的如線銀流,她突然覺得悵茫。
手裏捻着漓楚衾送的球形玉墜,她不得不想想,那位漓蔓新君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故弄玄虛,借自己氣一氣簫鈺么?還是……不,必然是前者!
“夫人,天色不早了。殿中已傳了晚膳,您看……”靜立在她身後的雲涼清了清喉嚨,終於打破沉寂。
纖塵緊了緊肩上披風,從紫竹編製的筵席上起身:“雲涼,你覺得殿下的胸懷如何?”
“……”原以為她還在擔憂柳相謀反一事,雲涼怎麼也沒想到她糾結的竟是這個。
“溪潭湖河江海,奴婢覺得是海。”雲涼心下仔細盤思了許久,總算回的不那麼直白。
“……”纖塵對着雲涼一臉欣賞之色,不忍澆她冷水,偏又怎麼都笑不出來。
“漂亮姐姐!”一道稚嫩而脆亮的聲音從長廊盡處傳來。
纖塵二人定睛一看,果然是穿着一身雪白百蝶裙的茹月。仔細一看,她小小的身軀后還跟了一團白花花的肉球,正堅持不懈的伸爪捕捉茹月裙踞上的銀蝶兒。
“漂亮姐姐……”茹月跑過來一把牽住纖塵的手,“母妃說……”
“汪嗚…汪嗚!”不待小茹月說完,小白犬絨兒便以百米衝刺的陣勢沖了過來,四爪並用,牢牢的抱住纖塵的左小腿。一邊兒還傲嬌的汪兩聲,拿鼻子不停的蹭着她的膝蓋。
纖塵毫不遲疑的抬起左腳,須臾間毫無先見的小白犬嗚咽一聲,“啪”!圓滾滾且肥膩膩的小身板摔了個四爪朝天。
“呵呵呵……”茹月公主被逗樂,捂着小嘴兒笑個不停:“絨兒真可愛。”
纖塵還是第一次瞧她笑的這麼開心,忍不住俯下身撫了撫她的頭,溫聲道:“茹月找姐姐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嗯~”抱起絨兒后,茹月小心翼翼地撫摸兩下它的前爪。怯怯的笑了笑,睜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抬頭看向纖塵:“母妃身子不適無暇照顧茹月,讓茹月找漂亮姐姐一起去神仙姐姐殿裏玩。”
瀾太妃不是不願讓自己干涉太多……想起秋寧橋那夜,纖塵不禁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