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圖窮匕見
誥升愛有一種跟自己女人敦倫被人圍觀了的羞辱感,更有一種背後有人拿弓箭瞄準自己的恐懼感。
誥升愛酷愛漢學,也鍾愛漢族美人,這是眾所周知的,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明白,呂晨如何知道蒲縣趙氏在十天前獻給他一個美人?那裏曾經是漢地,如今在鐵弗族庇護之下。那個趙氏女人年紀不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長得也格外討喜,所以,誥升愛疼惜不已,知道她來了天葵也沒用強,耐着心思聽她談了三天古琴,沒聽懂,誥升愛覺得自己彷彿一頭牛。
第四天,誥升愛便被父親趕到北地來對付呂晨了。
這件事很少人知道,即便知道個大概,也決計不知道趙氏女人來了天葵,更不可能知道他沒佔有她。畢竟,匈奴人在男女之事上從不怕血腥,甚至有人剛好愛這一口。再則,即便家中奴僕泄露消息,但兩地相距如此遙遠,呂晨如何知曉的?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七天前北上,而八天前呂晨就離開了雁門!
顯然,誥升愛不可能知道飛龍秘諜的存在,更不知道飛鴿傳書這種手段。正因為這樣,他才會驚愕得目瞪口呆。
“當心,杯子別掉下來,否則,你的死士們會立刻從地洞跳出來,把我剁成肉醬的!”
呂晨已經走到誥升愛面前,他聲音不大,只有誥升愛能聽見,不會被遠處藏起來的士兵聽到,不遠處烤羊的匈奴人也沒有聽清。呂晨從驚呆的誥升愛手裏拿過酒杯,倒掉裏面的劣質奶酒,讓呂展打開竹筒倒滿烈酒,遞還給誥升愛。
誥升愛更是覺得一股冷風從尾椎骨沿着背嵴吹上來,汗毛都立了起來。這傢伙如何識破我的埋伏的?他心驚之下,就要下令,卻見呂晨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的鐵疙瘩來,這個不起眼的小東西,讓誥升愛下意識覺得恐怖。他沒有第六感,但聞到了某種特殊的氣味。
“沒錯,火藥做的炸彈,這次是鐵的。”呂晨把鐵疙瘩在手裏拋了拋,很認真地對誥升愛解釋起來,“這玩意兒是雁門特產,新鮮出爐的。我們重新改進了黑火藥配方,配合先進的鑄鐵工藝,火藥威力更大,炸彈封閉性更好,四壁厚薄程度相同,這樣的炸彈,雖然只有一斤重,但卻相當於以前十斤重的陶罐炸彈。也就是說,方圓一丈以內的人,必死無疑,三丈內會受傷。”
呂晨沒有說謊,後世的手雷也是黑火藥做的,原理一樣,技術也不複雜,所以,他就帶人搞出來了。聽來簡單,實際上也簡單,不過是死傷了七十四個死囚而已,這樣的代價可以忽略不計,當然,這只是呂展這傢伙的觀點。
這樣一來,誥升愛便不敢異動了,他深知火藥的威力。
原來,劉去卑從雁門弄到火藥后,私下裏也找人做過許多試驗和研究,死傷無數,卻一無所得。而現在這炸彈的威力據說是以前的十倍!這要是用在戰場上,簡直就是敵人的噩夢!
誥升愛一面膽寒,一面卻又生出覬覦之心。
“沒毒。”見誥升愛不喝自己給他倒的酒,呂晨就笑了笑,奪過酒杯自己一飲而盡,“嘶這是雁門特釀烈酒,嘗嘗?”說著,就又給誥升愛倒了一杯。
誥升愛這才明白自己小覷了呂晨,把事情想簡單了。對方有火藥傍身,難怪敢只帶這麼點人來。誥升愛也不急,他並非庸碌之輩,很快就冷靜下來。被識破就識破吧,在我的軍營里,難道他還敢做出什麼事情來?最多不過放他走,打草驚蛇而已。等他一走,我就點齊兵馬殺過去,再派一偏師絕了他們退路,一定能把他抓到!
於是,誥升愛就接過酒,一口倒入喉嚨,緊跟着就嗆得涕淚橫流,嗓子在冒煙,腳在地上狂跺,嘴裏發出詭異的聲音。幾個烤羊的奴隸還以為主人要被毒死了,下意識拿着尖刀靠了過來,被誥升愛踢開,也有誥升愛的貼身侍衛圍了過來,手按刀柄。其實,誥升愛自己都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中毒了。但是,痛苦過後,又是一陣前所未有的舒爽,原本冰涼的四肢瞬間就像火烤過一般,滾燙,全身冒汗。他有點喜歡那個竹筒里的烈酒了,果然夠烈,他覺得只有草原兒郎才配喝那樣的烈酒。
“別嫉妒,你們喝不起的,釀造這麼一壺烈酒,需要十倍同樣數量黃酒的糧食,你們有糧食嗎?”
呂晨把竹筒放在木几上,自己挑了左手首座坐下,輕蔑地道。
曹性和呂展站在呂晨後面。
誥升愛頓時明白,烈酒註定只能是漢人的東西,只有漢人才有足夠多的可以浪費的糧食。匈奴人連吃鹽巴都要看漢人的臉色,人家不賣的話,單于都只能嚼又黑又臭的醋布度日。說什麼草原雄鷹、蒼狼傳人,實際上在漢人面前窩囊到不要不要的,從來如此沒有例外,哪怕是匈奴人最強盛的時候,也一樣。
這讓誥升愛覺得憋屈。
越發摸不清呂晨的來意了,誥升愛有些忌憚,也有些有恃無恐,說來矛盾,但這是實情。在侍衛的拱衛下,誥升愛也在呂晨對面坐定,便有奴隸把剛烤好的羊羔肉端上來。
誰也沒說話,誥升愛用刀切下羊尾巴遞給呂晨,這是對客人的尊重。接着誥升愛自顧自開始吃起來,羊羔肉不是隨時都能吃到的,即便是誥升愛也一樣,殺羊羔是大逆不道的,除非有最尊貴的客人到來。
對面,呂展不知什麼時候給呂晨擺上了碗筷,還有一碟鹽和一碟香料。呂展把羊肉切成小片,呂晨優雅地用筷子夾着蘸一點鹽再蘸一點香料,才丟進嘴裏,押上一口烈酒,慢慢享用。
誥升愛眼睛紅了,天殺的漢人,那一碟精鹽起碼有一兩。那可是最好的精鹽啊!草原貴族烤一隻羊羔也只敢用這麼點鹽,他一根羊尾巴還沒吃完,就吃掉了五分之一。還有那疊香料,起碼有七八種香料混在一起研磨成的粉末,誥升愛聞得出來,更知道,那一碟香料的價格,起碼是那碟鹽的五十倍,最關鍵的是,有錢也未必弄得到。
呂晨見誥升愛直勾勾盯着鹽和香料,就把碟子往前推了推,誥升愛一愣,然後裝作寵辱不驚的樣子,切了一片羊肉在鹽碟和香料碟里滾了一圈,丟進嘴裏,他的眼睛有點濕潤了。
這並不誇張,哪怕誥升愛是南匈奴最野心勃勃的貴族,也無法抵禦香料和精鹽的誘惑。鹽就不必說了,說多了都是淚,香料更加精貴稀有,即便在漢地也是堪比黃金的價格,而這還是絲綢之路暢通的時候,現在西域紛亂,價格更加離譜。漢人世家已經吃不起了,匈奴人就更慘一點。鬼知道呂晨這畜生怎麼弄來這麼多香料的,而且吃得如此浪費鋪張,顯然還有很多很多香料。
對漢文化的濡慕,對漢地的垂涎,說到底,都源自於誥升愛對精緻生活和高雅文明的嚮往。所以,咀嚼着鹹得離譜香得過分的羊羔肉,誥升愛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夢想,在心裏發誓,一定要拿下呂晨。
“你怎麼看出我在地穴中埋伏了奴兵?”
誥升愛把一疊香料吃了個精光,才灌了一大口烈酒,問道,他覺得身體有點飄忽,這是醉酒的前兆。不過不比擔心,他的意志力很強,即便爛醉也能完美控制自己的身體和理智,並且,酒可以讓他更興奮,戰力更強大。
“看不出來,上面的席子鋪得很平整,地穴中的死士們完全沒有發出聲音,這很厲害。至於帳篷夾層,就要差一點,在燈火的作用下,大致能看到一些影子。”呂晨小口喝着酒,權當漱口了,裝逼裝得過分了點,鹽巴和香料太重,又咸又燥,“但是,你不應該打開帳篷挖地穴藏兵士,這很蠢,我的人在一裡外的酒樓頂上看得一清二楚。四十個奴兵,一個地穴十個,其中有七個穿皮靴的,另外全是光腳的,我想他大概不會數錯。有了玻璃就一定要做望遠鏡,哦,就是那種能把一裡外的景物拉到眼前的東西,很不錯,雖然玻璃不純,看到的東西都是綠色的,但意思到了就行。有機會的話,讓你見識見識。另外,專門餵養你的汗血馬的馬夫已經不見了,你還沒發現?他是抱着一斤黃金離開的,這些錢可以讓他在漢地揮霍一輩子。當然,他也告訴了我許多關於你的事情,別怪他,他其實不想背叛你的,但是我的人給你的馬餵了一點特別的東西,它活不過三天,所以,你的馬夫留下來就必死無疑,所以,他選擇了黃金。”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圖窮匕見,再遮遮掩掩反倒顯得愚蠢。
於是,誥升愛背後的侍衛拔出了彎刀,指向呂晨三人。嗤啦嗤啦的裂帛之聲后,帳篷夾層里的奴兵率先鑽了出來,各持兵刃將呂晨團團圍住。接着是地穴上的草席被掀開,四十名奴兵爬了出來,一半加入圍毆陣營,一半跑到大帳門口準備抵禦呂晨十八親衛。
遠處的十八名親衛看了看誥升愛的大帳,發現人變多了,但也沒什麼多餘的動作,還是從袋子裏拿干豆子喂自己的馬,繼續講葷段子哈哈賤笑,很熱鬧。
大帳裏面,呂晨拿着竹筒給誥升愛和自己倒酒,動作很慢很優雅,要是不打酒嗝,就完美了。
呂展依舊跪坐在一側,小心翼翼切割羊肉,不過,他是切來自己吃的,這個在誥升愛看來是奴隸的人,竟然也敢蘸精鹽和香料?
而另一邊的黑大漢乾脆扯了一隻羊腿,啃得滿嘴流油,誥升愛知道這是破虜軍將軍曹性,是一箭射瞎夏侯的勐將。他不蘸精鹽和香料,只在呂晨的白眼中,賤笑着奪走了竹筒勐灌烈酒。
呂晨等人的反應,很詭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