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靜候(三)
這一夜,總算是沒有再落雨。
月光皎潔,朦朧如夢。
臻璇累及了沉沉睡去,再睜開眼時,依舊是一帳柔光。
沒有去看夏頤卿胸前的懷錶,她不想知道時間,只是眷戀着這一刻的溫暖。
只有在他入眠之後,臻璇才敢在面上露出一些不舍,知道夏頤卿很快要走,也不願意讓他帶着滿腹牽挂離開。
夜色漸退,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已經忙碌起來。
臻璇想着昨日兩人說過的話,戰事雖千變萬化,但大體上已是勝態,只是四皇子擁京城之重,負隅頑抗,可能還會堅持上一段日子。
而在那之前,夫妻兩人註定聚少離多。
臻璇輕輕吻了夏頤卿的唇角,下顎處有些新冒出來的鬍渣,刺得痒痒的。
天大亮了,臻璇親手替夏頤卿更衣,等曦姐兒和昀哥兒來了,一道去聽風苑問安,而後,送夏頤卿出行。
臻琳的車就等在夏府外頭,臻璇放心不下,過去見了一面。
臻琳身邊只帶了花霽,穿着打扮極其素雅,仿若還是從前禮佛時模樣。見臻璇盯着她看,臻琳笑着捋了髮絲,道:“輕便些。”
臻璇莞爾,握着臻琳的手:“若是方便,記得寫信回來。”
臻琳點了點頭,突然側着腦袋,笑着打趣道:“我會與殿下說,早早結束了這場戰事,放了七妹夫回來,也免得你惦着念着。”
沒料到臻琳會在這個時候開口,臻璇臉上一紅,目光在車子裏轉了一圈,瞧見放在一旁的一個錦盒。不似平日裏臻琳用的東西,便問:“這個是……”
臻琳順着臻璇的目光掃了一眼,笑意更深:“五妹妹要我捎給五妹夫的。不曉得是什麼東西,不許我打開瞧。”
聞言。臻璇也是笑了。
傅四爺領軍在最前線,這東西要到他手中,少不得要轉幾道手,但這是臻琪的念想,總要想個法子替她送到。
時間不多,臻璇也沒有和臻琳多說,踩着腳踏下車時,突然就想再和臻琳說一句。便轉了身,探進帘子裏,道:“四姐姐,你和姐夫要好好的。”
不是殿下,而是姐夫。
臻琳一怔,哪裏不明白,心中暖意泛上。
成親五年,相聚的時間不過一半,又叫彼此心結耽擱了親近,相敬如“冰”。不是臻琳想要的,也不是七皇子所求的。
她記得洞房花燭夜他與她說過的話;
她記得他知道她懷孕時的神情,驚訝愣神到後來緩緩笑了;
她記得他頭一次抱着哥兒的時候目光柔和。而後低聲與她說了一聲謝謝;
但同樣的,臻琳知道了很多事情,她裝作不知,他裝作不知道她的心知肚明。
前路已是前路,不管為何有了這樁婚姻,她都想好好過下去。
有些事該記得,記得他的忍讓和遷就,記得他的真心和誠意;有些事就忘了吧,忘了是他一手推動了程家的悔婚。忘了是他給程家布了這麼大一個局。
而一切,只因為那年法成寺中的驚鴻一瞥。
命中注定。也許就是如此吧。
她一直想說,卻不知道如何開口。這一回也是給自己一個勇氣,莫要再耽擱下去。
臻琳望着臻璇,淺淺笑了:“好。”
臻璇下車,抬頭看着牽着馬繩的夏頤卿,見他亦望過來,四目相對。
不顧周圍有人,夏頤卿擁了臻璇入懷,輕聲道:“等我回來。”
她倒是不怕等待,就這麼靜靜等着,等到天下大定,等到他平安歸來。
不僅僅是她,無數人在等。
柳十娘在等臻律,季家表嫂在等季郁均,臻琪在等傅四爺……
而臻琳,她選擇了跟隨。
目送着他們遠行,生活又回到了之前一般。
成親一個月後,挽琴又入了天一院裏伺候,臻璇喜歡熱鬧,有時便讓挽琴把程語姝帶來,與曦姐兒一道玩耍。
程語姝是個好性子,很是乖巧,得空時就跟在挽琴身邊,或者搬把小杌子坐在廊下,小手捏着繡花針練女紅。
臻璇見了,和鄭老太太商量着該讓曦姐兒學着認字了。
鄭老太太把這事記在了心上,想着凝姐兒、歆姐兒、巧姐兒年紀也差不多,等過些日子不如一塊請了女師傅。歆姐兒特殊些,不過聽不見不影響繡花畫畫,也全當給孩子找個樂子。
四月里,正式出了孝期。
只是老太爺、老太太們喜歡素凈些,倒是和之前沒什麼差別。
鄭氏費了番心思請了個女師傅,還未開堂授課,屏翠園裏來了消息,歆姐兒病了。
歆姐兒這病來得突然,好端端地起了熱,查大夫去看了兩回,一開始還以為是換季時不小心受了寒,過幾日再看,瞧出些不對勁來,再細細診斷,才發現歆姐兒是出痘了。
幾個孩子平日裏常常一道玩耍,一聽這消息,各個都唬了一跳。
虧得運道好,除了歆姐兒,哪個都沒有染上。
歆姐兒院子裏,挑了一眾出過痘的丫鬟伺候。夏奐卿小時候沒有出過痘,但她擔心女兒,哪裏肯離開半步。歆姐兒聽不見,因此也學不會說話,難受時只會嚶嚶哭泣,高媽媽去瞧了一回,心疼得不得了。
何老太太原本就氣惱劉家人,這回更是壓不住火氣:“我們夏家那麼多孩子,會出痘的一隻手都能數過來。就他們劉家,全身上下都是毛病!聽不見已經是害了姐兒一生了,還出痘!這要是留下些疙瘩疤痕,以後還怎麼見人?全是他們家惹過來的毛病!”
歆姐兒在屋裏養了兩個月,確定是好透了才出來見人。
夏奐卿本就纖瘦,此時更是瘦了一整圈。眼看着起了秋風,鄭老太太請了個從前在宮裏伺候過的女官,替幾個孩子調理身子。
原本是耐心等過年的。誰知凝姐兒突然染了風寒。
沈媽媽到底年紀大了,體力不支,躺了半個月。凝姐兒的病全靠黃姨娘伺候着。
自從楊氏沒了,黃姨娘也不喜歡在夏黎卿跟前轉悠。滿心都只有兩個小主子,貼身衣服全是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見凝姐兒病得厲害,黃姨娘不肯假於人手,事事親力親為,衣不解帶照顧着。
等沈媽媽下了床,黃姨娘已經撐不住了。
偏偏這一年的秋冬交替特別反覆,一會熱如夏日。一會冷似寒冬,黃姨娘身子本就算不得好,經不住如此,剛過了臘八就沒了。
臻璇聽了噩耗愣了許久,她還記得那年在采芙院裏見到黃姨娘,她就是這麼個親力親為的性子,明明有很多丫鬟婆子,楊氏屋裏的事情還是她這個做了姨娘的盡心操持着,而等楊氏去后,為了響哥兒和凝姐兒的將來哭着求到了天一院裏的黃姨娘的模樣。也依舊清晰如昨日。
年節里自然是不用開課的。
曦姐兒歲數到底小了,靜不住,認一個時辰的字就再也靜不下來了。臻璇也不逼她。陪着她耍玩。
上元節時,家中掛了彩燈,前幾年因着老祖宗孝期,家中不掛這些,今年開了禁,孩子又多,夏景卿親自去採買了些好看的,掛了起來。
便是還未到亮燈時,各式各樣造型的花燈還是吸引了孩子們的目光。
臻璇陪着鄭老太太說話。昀哥兒歇了午覺,奶娘帶着曦姐兒去看燈。只等着夜裏一家人坐下來用飯。
冬日裏天暗得早,臻璇瞧了眼天色。笑着與鄭老太太道:“快到點燈時候了,我先去瞧瞧曦姐兒。”
鄭老太太笑着應了。
臻璇剛出了聽風苑,就見步月快步過來,見了她,步月福身行禮。
“曦姐兒呢?”臻璇問道。
步月低聲道:“在園子裏,凝姐兒、歆姐兒都在一道。”
走到半途,遇見來接歆姐兒的夏奐卿,姑嫂兩人一道走,等進了園子,就聽見了曦姐兒的哭聲。
臻璇心裏一緊,趕忙過去,見曦姐兒被奶娘摟在懷裏,歆姐兒一臉煞白站在一旁,而凝姐兒站在正中,白凈的小臉陰鬱。
單看這模樣,臻璇估摸着是幾個孩子爭執了。
年紀相仿的孩子一道玩耍,偶有爭吵都是正常的,他們又不記仇,這會兒哭得呼天搶地,下一秒又抱到一塊玩去了,這種情況最忌諱的是做長輩的什麼都不問就先偏袒上了。
臻璇安慰了曦姐兒一番,見她只顧着哭,問不出什麼來,便蹲下身,握着凝姐兒的手,柔聲問:“與叔母說說,這麼怎麼了?”
凝姐兒嘟着嘴,不肯應聲。
一旁沈媽媽也着急,道:“二奶奶,姐兒三個剛還玩得好好的,突然凝姐兒就推了曦姐兒一下……”
沈媽媽倒也沒偏袒,只是凝姐兒為何突然動手,她也實在不清楚。
臻璇又問了凝姐兒一聲,凝姐兒依舊不說話。
歆姐兒有些害怕,拉了拉夏奐卿的衣角,叫她母親一把摟在了懷裏。
曦姐兒也伸出了手,要臻璇抱。
臻璇鬆開了凝姐兒,轉身把曦姐兒抱了起來,突然見凝姐兒的眼眶濕了。
“為什麼你們都有娘我沒有?為什麼你爹疼你我爹不喜歡我?”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凝姐兒的小手拽得緊緊的,又看着歆姐兒,哭喊道,“為什麼你聽不見你娘沒有不要你?為什麼我聽得見會說話,我爹就是不理我?為什麼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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