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五章(上)
和edward苦戰一天,我們終於把項鏈加工出來。客戶的司機來取項鏈送過去,剛好可以讓夫人戴着它出席生日宴會。完工以後,edward居然用一貫嚴肅的表情對我說,再陪我做一對耳釘。雖然沒有讚揚,但這話給了我很大激勵,我用力點頭,連頭上的汗水都忘了抹。
他用那雙碧藍的眼睛盯着我腦袋看了一會兒,用鉛筆頭戳了一下我的馬尾。我被嚇了一跳,站得筆直。他繞過我身側,又盯着我的馬尾根部看。然後,他坐下來,在草稿圖上畫了一個淚珠狀的圖紋,又在淚珠尖尖的部分畫了一個圈把它套住,就像一個發圈把它套住一樣,頗有古典希臘風格。我的臉唰地紅了——這麼高端有氣質的耳釘,難道是從我這條馬尾上找到的靈感?
我摸了摸自己腦袋,見他已在草稿上寫出2omm*15mm的字樣,立即心神領會,在一旁用d形金屬線幫他切割出2omm的金屬段。很快,他接過下我遞給他的材料,用平頭剪切割金屬線,埋頭淡淡地笑了一下:“腦子還挺好使。李太太沒推薦錯人。”
“……李太太?是今天過生日的那位太太?”我有些不解,“我的推薦人不是蘇疏嗎?”
“是蘇教授的母親。真是白誇你了。”
“哇,居然是李阿姨!”我一個激動,差點弄掉手中的工具,“她是看着我長大的啊!”
“你到底還要不要幹活?”
“哦……對不起。”
我繼續輔助edward,看他低頭加工飾品。雖然edward的脾氣不好,但跟他一起做事,能學到很多東西。很難想像,他那麼一雙大手,居然可以設計出那麼多精小的首飾。哪怕只是看他用金屬絲裝飾白金耳釘,也有一種從開掛跳級的感覺——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工作,竟砸到了我的頭上。說到底,還是因為有一個超級給力的青梅竹馬。我真是欠了蘇疏一個大人情,回頭一定要請他和李阿姨吃飯。
我確實已經很幸運了。因為經歷了不開心的事而帶來的鬱悶,時間長了一定會緩解。
只是,一整天渾身的神經都是緊繃的。腰酸背疼就不說了,精神也很疲憊。只要回想前一個晚上的記憶片段,還是有一種想撞牆、打哆嗦的衝動。
唉,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過了一會兒,edward完成了手裏的工作:那是一對被紫環套住的淚珠耳釘,優雅地完成了兩種金屬的融合。他把耳釘放到我的手上:“拿去吧。”
我用幾秒才反應過來:“……這送給我了?”
“不要?不要還我。”
“要!”我驚嘆一聲,把它緊緊攥住,“要要要,我要!”
真不敢相信,我的第009章團的產業之一。我猜小櫻現在應該有點缺錢吧,為什麼要來這裏吃飯……一會兒見了他,我要不要搶着買單?還是aa制?
然而,一切的設想,都在前台對話時被斬斷。
“林先生?我看看……對不起小姐,從下午五點到八點半,我們這裏就沒有姓林的客戶訂位。”
“怎麼會沒有呢?再查一下好嗎,他全名叫林英澤。”
前台小姐再次看了一遍預訂表,搖搖頭:“還是沒有。要不您報一下他的電話號碼,我再幫你查查?”
我只能出去,再讓6西仁幫忙聯繫小櫻。6西仁過一會兒回電話說,老大是用公司座機打過來的,現在打過去,其他人說會幫忙轉達他,但他已經下班了。然後,我回去把小櫻公司的電話報給前台。
“對不起,也沒有這個號碼的預訂。”
“是八點沒有嗎?要不你再看看晚一點的名單?”
“晚一點就沒有了。八點十五分以後,這裏有人包場,所有預訂已被取消。”
“包場?是誰包場的呢?”
“賀先生。”
於是,我只能站在東門之墠門口等待。沒過多久,有兩個個子高挑、打扮優雅的年輕姑娘從餐廳里走出來,路過我身邊,小聲地嘀咕道:
“快看,就是那個,那個是king的車……!他今天晚上真的要包場啊。”
“啊啊啊,我們要不要過去假裝偶遇一下?反正還有半個小時才清場……”
我順着她們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裏有一輛加長黑色轎車,正緩緩駛入東門之墠的後門。那兩個女孩激動地牽着手,踩着高跟鞋,像追星一樣小跑過去。
king——哇,難道是甄姬王城那個king?原來包場的賀先生是他啊,難怪預訂會被取消……雖然我連他本名都不知道,但他在業內真是赫赫有名,而且還是宮州鑽石商之首,比他老爸還出息。我踮腳看了看那輛車——真想看看這個超級大富豪長什麼樣。
算了,要不是他那該死的甄姬王城,我也不會遇到昨晚的事。
小櫻一會兒就要到了,不能和他錯過。
看看手錶,時間指着七點五十分。我老實站在原地等待。過了七八分鐘,起碼換了二三十種站姿,我看見那兩個女孩子從後門出來,一臉尷尬加掃興,看樣子是在裏面碰釘子了。我舉起手機再度檢查時間,覺得這大概已是人生中最漫長的幾分鐘。七點五十九分時,我迅速轉過身,對玻璃門上的倒影檢查自己的衣着。然後再迅速轉回來,想要面對長大后的小櫻。
然而,我的所有緊張彷彿已是徒勞。因為這一分鐘之內,小櫻沒有出現。
確切說,後面一個小時他都沒有出現。
我打電話跟6西仁說了這邊的情況,他說,那我多半是被放鴿子了,讓我還是早點回家,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這樣晃蕩不好。
天氣漸漸轉冷了。我穿的有些少,抬頭看看早已被清空的二樓,抱着胳膊,在路邊的台階上坐下來。
*********
十一點鐘。宮州南島,謝氏莊園的豪宅中,謝太太周錦茹在廚房中煲粥,監督廚師做飯。二樓書房裏,謝少與別人的電話沒有斷過:“那這件事就麻煩你了……是啊,我女兒年紀也不小了,但就是不懂事,我們也經常拿她沒辦法,我會好好訓她的……張總,你看你這話說的,我覺得她就是被我們寵壞了了……”
他對面坐着灰頭土臉的謝欣琪。她妝容已花,晚禮服髒兮兮的,頭髮就像個被黃鼠狼踐踏過的雞棚;襪子滑絲了,拉出一條長長的裂縫,膝蓋還有磕破的傷口。但是,她仍舊抱着胳膊,展現出絕不屈服的叛逆。終於,謝少掛斷電話,轉過身來,面對這個不忍直視的女兒。這些年來,他蒼老很多,兩鬢花白,但眉宇間還是留着年輕時的風流俊逸。剛才堆了一臉的社交笑容,也瞬間煙消雲散,他冷冰冰地說道:“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麼。”
謝欣琪還是抱住胳膊,全力武裝的樣子,就像是準備出擊的女士兵。
“沒錯,我是可以幫你擋掉一部分紙媒的報道,但網絡呢?今天下午你去f1賽車場搗亂的事,現在又上微博頭條了!事情鬧得太大,根本攔不住。還好李薔生日是私人派對,還來得及挽救,不然你跟蘇疏這件事明天還要再上一次頭條。”
“你情我願,有什麼不可以。我下午已經和賽車手分手了。”謝欣琪撐着下顎,一臉無趣地望着他。
“你情我願?你情我願的結果就是,他母親請人把你從宴會裏請出來,然後你差點和她打起來?”
謝欣琪漲紅了臉,橫眼往別處看去。
她當時不過是過去親了蘇疏一下,李薔就像是個瘋子一樣,大叫警衛,叫他們把自己請出宴會現場——不過在那之前,她已經一掌抓壞了李薔盤好的頭髮,還掀開了對方的裙子。不管怎麼說,在她的精心破壞下,這個高級音樂宴會最後只剩了烏煙瘴氣。更可怕的是,波塞冬六世門前,竟然還有大批狗仔蹲點。見她出來,他們一涌而上,把她包圍在閃光燈刺目的銀色小圈中。
正如溫蒂所說,她小時很喜歡童話故事,長大卻蛻變成了無比現實的戀愛高手。這是因為,童話里王子會在危急時刻拯救公主,現實卻不是這樣。她能輕而易舉得到想要的男生,她比誰都自信。但在內心深處她也知道,他們愛的是她的姓氏,她的萬貫家財,而不是她極力想要證明的自己。
一直以來,她都認為,保鏢都比王子可靠多了。就像這個時候。她完全沒把這些螻蟻放在眼裏,掏出手機,想打電話讓司機保鏢來接自己。誰知,手機竟沒電。這下尷尬了,記者這麼多,她寸步難行,只能聽他們問着她各式各樣的尖銳問題:
“謝小姐,聽說你的賽車男友把你甩了,跟你好朋友跑了?”
“謝小姐,你為什麼會來出席李薔的生日宴會?今天怎麼會提早出來了?是因為不討主人喜歡嗎?”
“謝小姐,您下一個男友鎖定好目標了嗎?”
或許,當人成熟以後,會比以前更容易處理倒霉麻煩的事。但是,如果所有霉運接二連三而來,全部在一天裏爆發,再是理性的人,也會跟着接二連三地失控下去。我們每個人多少都會有這樣的一天。換做是其它時候,她可能會擺出s線條造型隨便他們拍攝。但那一刻,她的頭髮亂了,鞋跟斷了,整個人比平時矮了一截,周邊還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她真的笑不出來。
直到一群黑衣保鏢出現,像垃圾車鏟垃圾一樣,把那些記者全部推到路邊。從他們排出的道路上,謝修臣匆匆趕到,一句話不說,抓着她的胳膊,直接塞進了車裏。
那一刻,謝欣琪突然覺得,自己很像是一條落難的小狗,被主人從髒兮兮的泥坑裏撿回來,好好地保護了起來。她在車裏還在鬧脾氣,吐槽李薔,但看着哥哥沉靜的側臉,卻有點想哭。
原來,這世界上不是沒有王子。
王子是哥哥。
此時,謝少望着女兒,本想再說點什麼,但對上她這樣的眼神,終於還是只搖搖頭:“欣琪。你在考驗你爸的耐心。”
謝欣琪還是維持着之前的表情,只不過眼睛看向了別處。
“你知道我這樣縱容你,是因為你那過世的妹妹。如果有一天,你把我僅剩的愧疚感都耗盡了。”謝少嘆了一聲,站起來,拍拍她的肩,“你自己看着辦。”
他走了以後,她哼笑一聲,大馬金刀地翹着腿靠在沙發上,一邊吃桌上的水果,一邊用遙控器打開電視。果不其然,隨便換幾個頻道,她就看見自己那架粉色的直升機。她百無聊賴地關掉電視,長嘆一聲,躺倒在沙發上,仰頭時卻正對上一雙俯視她的細長眸子。她“哇”地叫了一聲,朝他邪氣地笑了:“怎麼,爸爸訓完了,現在輪到哥哥啦?你想說什麼,我幫你說了吧。‘欣琪,你真是太不像話了’‘哪怕不是為了你自己,也要考慮一下我們家族的名譽’‘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可以做事這麼不計後果’……還有嗎?”
“不是。我是來告訴你,我們家有幾個保鏢死了。”
“什麼?”謝欣琪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是哪幾個?什麼時候的事?”
謝修臣依然繫着領帶,說話冷靜又有條不紊:“就是那天下午去甄姬王城接你的時候。當時我不想嚇着你,所以沒告訴你。那天晚上,他們的屍體被警察發現了,而且死法很奇怪,是渾身血液都被凍成了冰塊。所以他們的屍體就像冰雕一樣,全身上下包括眼球都是硬的。”
謝欣琪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她悄悄握緊手指,低聲說:“他們是被什麼人謀殺的?”
“現在還沒查出兇手。但我告訴你這件事,是想你知道,你並不是普通人。世界也不是圍着你轉的。”
她低下頭,緊緊皺着眉,一時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他在她面前蹲下來,就像小時候為走路不穩的妹妹系鞋帶一樣。然後,他握着她的手,抬頭用些許懇求的語氣說道:“欣琪,不要再這樣任性下去。懂事一點,可以么?”
“以後我會小心的。”
她忽然覺得有些難過,不知道是在為自己的不被理解,還是在為自己的愚昧。
“其實,我知道你這麼做的原因。”他拍拍她的手,“你是想保護我。但是,沒有這個必要。我更希望自己妹妹過得好。”
她呆住了。而他沒再解釋下去,兩個人卻對他話中的意思心知肚明。
因為,謝修臣是私生子。他的母親害死了謝欣琪的孿生妹妹,因此被謝少徹底拋棄。所以,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幾乎就沒有和父母一起吃過一頓飯,童年幾乎都是在旁人的白眼中度過。十五年前,他的生母鬱鬱而終。從那以後,他的日子比以往更不好過。沒有了生母的庇佑,連當著謝少的面,周錦茹都敢對他冷嘲熱諷。家裏人出差帶回來的禮物,也沒有一份是屬於他的。
謝欣琪卻從來不曾計較過他的出身。她只知道,他是她的兄長,他很疼她。而且,每次當她犯下錯誤的時候,爸爸都會和哥哥站在同一戰線教訓自己。只有當她不那麼完美的時候,別人才會對哥哥更重視一些……
沒想到,他居然看出來了。
但是,這卻是她第一次如此堅信,自己並沒有做錯。
“好了,早些睡覺吧。我還要去看一些文件。”他站起來,把她的頭髮揉得更亂了,“晚安。”
看見他高大的背影即將消失在門前,謝欣琪從沙發上跳了下來:“哥。”
他轉過頭來,疑惑地看着她。她彆扭地走過去,雙臂從他胳膊下穿過去,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前,不再說一句話。
“這麼大了還撒嬌。”他聽上去很無奈,嘴角卻有一絲寵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