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法的學習

第二章魔法的學習

冬天，第二次降臨我的記憶。

後院那棵大樹，此刻早已變得禿光，葉子隨着時光滲進了泥土，化為大地的顏色。

這天，師父又出去給人做法事了，我一個人在院裏閑着玩。看着後院的大樹，我忽然有一種爬上去的衝動。

這棵大樹，我已不知多少次爬上去過了，對樹木的每一寸表皮，我都已熟悉的再熟悉不過了。進入冬季以來，我卻只是時常在下面徘徊，再沒有上去過一次。

我爬了上去，饑渴的看着外面的世界，銀色的天地。

一個矮小的胖子沿着冰封的河沿走了過來。我並沒有在意，只是東張西望。在拐進村以前，他忽然回頭望了一下，看見了我。他並沒說話，轉過頭繼續往村裡走。

傍晚，師父回來了。

“小戈，今天的課文默寫完了？”師父進門時背着一個大包，親切的摸着給他開門的我的頭頂。

“早寫完了，我很自覺的。”

“小戈乖，為師也知道你每次完成功課都很認真。”

說著話，就進了師父的房間。

“來，小戈，看師父給你帶了什麼。”師父說著解下了背上的包。

“雞腿？雞翅膀？……”

我一連猜了幾種，師父都只是搖頭。

“小戈，你可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想了好一會，也不明白，似乎這不是個什麼特別的日子啊。看我一臉的迷惘，師父給我釋疑了：“今天二月十三，師父就是在那天從雪地里把你撿回來的呀……”

“那麼，我今天已經……”我想到了什麼。

師父笑了，“是啊，今天你十四歲了。來，看合不合身……”

師父從包里抖出了一件嶄新的羊皮小襖，就要給我穿上。我立即從師父手中接了過來，興奮的就往身上套。早幾天師父就在問我，是不是冷。進入冬天以來，我就一直穿着我來時的那件冬衣。此刻忽然有了一件這樣的新衣，我覺得一股暖流從腳底升了上來。

“師父，很合身，很合身呀！”我只是大叫，“謝謝師父，謝謝師父！”

師父看我高興的樣子，也不說話，只是笑。

火爐，正在熊熊燃燒。

*************

這日，我正與師父在院裏學習，是關於貴族封號與家族紋章的。

一個人突然闖了進來，“好啊，果然多了一個人！為什麼不報上來？”這聲音聽來有些陰陽怪氣的。

“王管家，這孩子也是剛來的。前幾天病了，才一直沒機會來申報。對不住了。”師父低聲的說道，儘管神職人員是值得尊敬的，那卻是副主教以上職別的人，通常也只有貴族才能充當，而小小的一名鄉村牧師，實在放不在這些貴族的“看門狗”眼裏。原來這人正是村長王老爺的管家，滿臉油水，左手食中兩指各戴着一隻巨大的戒指，後來才知道，這還只不過是一個下層貴族家的下人。再仔細一看，他正是那天我爬上樹時看見後面那河沿上路過的矮胖子。

“長空牧師，你應該知道，瞞報人口可是犯法的。而且聽說你還教這孩子一些什麼歷史，平民可是沒有資格學習這些的，這些高尚的知識只配天生具有高貴品格與敏銳智慧的老爺們談論！”他卻忘了，他自己也是一個平民，一個幫着自己的貴族主人欺壓平民的平民。

“管家大人，”師父的措辭越是恭謹，並悄悄的拿了一張銀票給他，“這真是對不住了，勞您大駕。不是我要瞞報，實在是忘了。來，雪戈，見過管家大人。”我只好上前去，恭謹的說了聲：“小人雪戈見過大人。”這時，那王管家“大人”的臉上才稍見緩和，但仍然說：“雖然是這樣，但，但老爺已經知道了你這裏多了個小孩的事情了呀。我還是要帶他回去復命。”

師父忙又遞過一張銀票，接著說：“是呀，只好麻煩大人了。這是我新收的學徒，我也老了，村裡總需要繼任的牧師，我想將來就由他接替我了。還請大人替我美言幾句，至於人口稅，我以後不會少交的。”

“好吧，看在，嗯，看在往日的面子上，我就幫你說幾句吧。至於老爺他會不會答應，我就不敢說了。”說完，這王管家徑直走了出去。

“師父，他……”

“進屋說話。”師父打斷了我，帶我走進了屋裏。

“師父，他怎麼說什麼稅，什麼平民不準學什麼的，這是什麼意思啊？”我急着問道。

“哦，平民都要納稅，這是各國通例，其中一項是按人數交納，所以政府的要求是不準瞞報人口數。另外，在法律與慣例上，都認為平民只是王室貴族的羔羊，沒有學習的權利。而我這樣教你，就是不合這些規矩的，本來我只能教你鄉村牧師的一些知識，而且必須要報給村裏的老爺批准。”師父說完，就一直看着我。

“難道說只有貴族才有學習的權利，包括這些魔法與武技之外的歷史地理知識都是這樣？”我不服氣的問道。

“理論上，是這樣的。平民是不能擁有智慧的，只需要了解生產以及宗教的粗淺知識與表面內容。”

“那師父你怎麼又知道，怎麼又能夠教我這些？”

“那是因為，……算了，反正以後不要讓別人再知道我在教你這些內容，就說只是一些宗教與敬神的儀式，因此，我也要多教你一些這類知識了。以後我們學習也要隱秘一點。”師父似乎有什麼瞞着我。

“師父，假如真是這樣的話，假如平民連學習的權利都沒有的話，那我不要做平民。”我天真的說。

“不，你沒有出生在一個貴族之家，那麼你的一切都已經是註定了的。你必須只能是一個沒有學習權利的、沒有智慧的平民……”師父從平民的這個義務說到那個義務，從貴族的這種權利說到那種權利，我則靜靜的聽。

聽着師父這樣殘酷的話，我才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身份與地位對於一個人的重要性。這些日子以來，在跟着師父學習那些有趣的知識的時候，我已經感覺到了知識與智慧對於生活的意義，可現在師父卻說廣大的平民是沒有獲得這些精神食糧的資格。雖然師父還會教我，但以後要想在其他地方獲得更多的知識豈不是完全不可能？而平民的烙印也註定了對於這些知識的使用的不可能？甚至我最多也就是一個知道許多愚昧人們心靈的宗教崇拜的所謂知識的鄉村牧師？

“師父，能不能……？有沒有……？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脫離這已經被註定了的平民的生存狀態嗎？”我遲疑着問道，我不願意做一個不能自由學習也不能自由思考的人。

“唉……，”師父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進入了沉思。過了半天，他的表情顯出一種猶豫不決，不知道是否應該說的樣子。見狀，我覺得師父肯定是有辦法的，只是他不願意說，我連忙催促道：“師父，您一定有辦法。難道你就眼看着徒兒我這樣做一輩子的平民，一輩子的行屍走肉？師父！”

“好吧，為師下定決心了。我不能眼看着你，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成為那樣一個平民。”說著，師父揮了揮手，又繼續說：“好了，剛才我已經佈下了遮音結界，現在我可以對你說了。”師父一臉的嚴肅，“辦法是有的，那就是成為法師或武士，這樣或許可以獲得貴族身份。其實，只要通過了皇家的鑒定考試，就可以了。但這個考試不是誰都可以參加的，平民子弟只能是進入了皇家喀土穆大學的才有通過這個考試的可能與資格。所以，只要你能表現出魔法或武技方面的天賦，考入喀土穆大學，就基本上可能了。”

“考入喀土穆大學？可是，師父，我並不知道我是否有這樣的天賦啊。”我着急的說道。

“當然，師父會教你。其實……其實我曾經在另一個國家獲得過法師封號，我是一名青銅魔導師！”

師父說著，輕聲快速的念動了一串咒語，跟着右手朝旁邊輕輕一揮，一個漂亮熊熊燃燒的火球飄浮在空氣之中。我把手指稍微挨近了一些，就感覺到一團暖洋洋，再接近一些，哇，好燙，我差點喊了出來。

“啊！”聽到師父居然還有這樣的身份，看到這樣的焰火表演，我不禁又驚又喜。“師父，那你快點教我啊，快點教我啊！”我迫切的說。“我也要學這個！真的，這太神奇了。”

“你覺得這很神奇？”師父微微一笑，指揮着火球移動到他與我的中間，就這樣烤着火繼續說，“其實，這隻不過是很普通的小法術，通常的普通火系法師都可以很快招出來，只要他已經很熟練了。事實上，真正的法術，既可以保護自己，還可以攻擊對手，甚至可以作為治療之用。而成為一名真正的高級法師，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需要時間，需要勤學苦練啦。”師父有些感嘆。

“師父，我不怕，什麼苦我都吃得了，什麼難我都會堅持。我只要可以改變，改變我被註定的平民身份與命運！”我保證似的說道。

“不，做一名法師其實還有更重要的意義，儘管你的願望也是很應該的，”師父摸摸花白的鬍鬚，“做法師，首先不能做壞人，不能助紂為虐。這麼多年來，為師看到的現實卻是，有太多的法師背離了當初學習時定下的宗旨，做出了違背法師公義的事情，法師，這個高尚的職業，已經淪為上位者爭權奪利的工具，這是很令人通心的。就是師父，當年也是在法師的……算了，不說這個。只是，我要你記住，當你成為一名真正的法師后，不但自己盡量不要去做違背我剛才所說的那些宗旨的事，還要在可能的時候逐漸改變法師這種附庸、工具的地位，讓法師真正成為一個自由的職業，自由的興趣……”

“徒弟明白師父的意思了，”我說道，“師父您既不希望徒兒走上壞路，也不要徒兒成為那些貴族老爺們的工具，更希望徒兒可以改變法師的現狀，脫離權力的控制，讓不分平民還是貴族的人，都可以自由的學習？”

師父嘉許的點點頭，“對，法師應該是自由的，而不是只能為皇室、朝廷服務，在軍隊中服役。”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師父原來還有這樣高遠的理想，大概從救回我之初，他就已打算把我培養成這樣一名法師了。只不過，那時，機會還不成熟。直到現在，由於身份原因而不能學習知識時，師父才把這些告訴了我。

只聽師父接著說：“現在，為師告訴了你這些，自然就會教你，希望你為師父去完成這些對我來說已太渺茫的願望。師父已看出來，你的潛力絕對不只表現出來的這些。雖然你現在只是想擺脫平民的命運，但你應該還有更廣闊壯麗的人生。只是不用急，教也要明天再說。注意，不能讓別人知道了這些。這是秘密。”看着師父神秘的樣子，我狠狠的點了點的頭。

“好，好孩子。”師父摸着我的頭說，“不過，學習魔法更多的看個人的魔法體質是否適合，雖然你的潛質具體如何連為師也看不透，但究竟你合不合適學習魔法，就要看你的造化了。你去休息吧。唉……”師父又再長嘆了一聲，不再看我，只是看着眼前的跳動的火焰。

看得出來，師父有很多的秘密，作為徒弟，我也不能多問，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帶着前所未有的興奮，我躺上了自己的小床。此刻，至少我知道自己的前途不再是一個完全被註定了的命運，而“註定”，正是我所害怕的。其實，對於貴族的身份，我並不是特別的嚮往，甚至在目睹了某些貴族及其下人的作為之後，我還有些許的不舒服。

但是，我嚮往做一個可以自由學習，自由思想的人。

而平民，卻是被禁止了的。

在床上，我翻來覆去想的都是這些平民與貴族間的巨大差異，師父的理想，所謂我的壯麗人生。這些東西，以前卻從來都沒有在我意識中出現過。

首先，我終於清醒的明白了自己的平民身份。作為平民，無論年齡，皆有人頭稅。國家的賦稅泰半由平民承擔，貴族則似乎只有享受國家財富的義務。戰時，一線的士兵是平民，且除了衣食住行由國家包辦之外，士兵幾乎是沒有薪俸的。而由貴族擔任的軍官，則可以大膽的使用卑賤的平民的生命作為一次新鮮的戰術方法的實驗，從帝國的理論上說，平民是沒有智慧的。

村裏的村長王老爺一家，雖說只是具有從勛爵爵位的下層貴族，也已經就是我們眼中的土皇帝了。

然後，要實現師父的理想，那需要多大的勇氣，與多強的實力？聽師父道來，法師歷來都為帝國所用，既只能由帝國培養，也只能為帝國服務。而且，從學過的歷史中可以推測，在整個大陸，這都是一種通例。法師們既沒有自己的民間組織，也沒有形成為一個大眾化的職業，一直為少數人所壟斷。我要做的，就是要推翻這些壟斷，使法師擺脫權力的束縛，不再成為統治階級的附庸？

我有些不敢想，這是一段我看不清距離的道路。

在步上這樣的道路時，就會實現我那可能的壯麗人生？我本來的想法不過是只要自己可以擺脫平民凡庸的命運就可以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