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保險
其實我們這本地,還是有些有錢人的,也不是太有錢,就是年收入二三十萬,有那麼兩套房產的家庭。
陳飛揚家就算這種,他在當地想找個對象,算不上難。
自從不開小商店以後,陳飛揚他媽有點閑不下來,被朋友一忽悠,干起了跑保險的買賣,做得特別有激情。
這跑保險吧,有時候就像傳銷,你要推銷給別人,首先的自己認可他,覺得這玩意兒很好很好。陳飛揚他媽就覺得特別好,反正家裏有錢,要嚷嚷着給全家所有人都上一份保險。
自己老兩口的都弄完了,開始張羅陳飛揚和陳姍姍。陳姍姍在外面野模做得暈頭轉向,不搭理她,她老人家就一門心思撲在陳飛揚身上。
但陳飛揚現在沒錢。
除了被他媽騷擾以外,我們的日子還算過得簡單。我在學校里,算是個閑差,除了得花心思研究研究,這幫小破孩里有沒有所謂的練舞奇才給挑出來以外,沒有特別重大的任務,反正考試又不考跳舞。
最煩的是帶一年級的小朋友,女生把跳舞當個好事兒,還聽話練練,男生簡直就拿我舞蹈課當自由活動。
我不是什麼厲害的老師,維護課堂秩序的辦法就只有喊喊喊,讓他們給我閉嘴不要亂跑亂動。
春暖花開了,孩子們也活蹦亂跳起來了,天天喊得那個累。我才開始漸漸明白,所謂為教育事業做貢獻,真的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且薪資待遇不怎麼地。當然,如果你想做個甩手皇帝,不好好乾,那也是有辦法的。
那天在可間的時候,跟陳飛揚吐槽嗓子不舒服,過了半個小時,他騎摩托車給我送來一包胖大海。
他到的時候,我正在上課,也不能過去找他,就讓他在傳達室那邊等我。我和音樂老師美術老師體育老師共同呆在一個辦公室,這就是整個小學部的藝體組了,音樂老師比我還小上兩歲,也是個剛畢業的,平常我們倆關係就走得比較近。
她認識陳飛揚呢,是因為有次下班看着要下雨,音樂老師那天有點事要出去,陳飛揚來接我,摩托車坐三個人也是坐,我就讓她坐我後面了。
我這邊下課了,去傳達室拿胖大海,看見音樂老師和陳飛揚坐在門口的長凳子上說話。陳飛揚這人對女人靦腆,跟不熟的不愛說話,跟熟的,比如謝婷婷那樣的,就很刻薄,當然對我是一萬個好。
有些女人很奇怪,一個男人越不愛跟你講話,她就越覺得這個男人很神秘,或者羞羞的很可愛。
再加上,陳飛揚確實長得不賴。
拿了胖大海,陳飛揚在摩托車旁摟我一下,說過一個小時再來接我回家。我笑着目送他離開,轉身和音樂老師一起回辦公室。
辦公室不遠,就幾步路的事。小學這邊有獨立的廁所啊辦公區什麼的,初中部隔着個操場,除了一次開全校老師回憶,我就沒過去溜達過。
音樂老師,我就管她叫小音了,她問,“你男朋友對你真好啊,在一起幾年了?”
幾年,這不才幾天,我笑一下,“認識很多年了。”
小音又問,“他到底多大啊?”
都看得出來,陳飛揚比我小,倒不是我長的顯老,但是一個人的經歷豐富與否,那是能從臉上看出來的。
我說:“屬兔的。”
“我也屬兔的。”小音熱情地說,接着又問,“幾月生日?”
我實在不認為有把自己男朋友生日告訴其它女人的必要性,於是說了句,“射手座。”
小音更激動,“我也是射手座。”我感覺吧,她其實就是熱情,想套近乎,但這個近乎她套錯地方了,她要是跟我一口一個真的嘛好巧啊,我還能跟着回過去,你跟我男朋友巧,你在我面前顯擺毛啊。
我開始覺得這個小音不對勁,但這感覺並不強烈,只是不愛跟她聊陳飛揚的事情。
放學后,陳飛揚帶我回家,依然是去菜市場買最新鮮的飯菜,今天我想喝魚湯,陳飛揚說要給我燉魚。
我們眼看着一條或奔亂跳的魚被宰了,陳飛揚用大手掌擋我的眼睛,有時候他真矯情,時時刻刻都擺出一副要保護我的姿態來,其實我根本不怕殺魚好么。
買魚回家,剛進門,看見陳飛揚的媽媽和吳玉清坐沙發上,我被陳飛揚牽着的手,隱隱有種想放開的衝動。但是被陳飛揚拉住了,似乎有意在他媽面前牽得更結實一點兒。
我對陳飛揚的媽媽笑,“阿姨好。”
陳飛揚的媽媽也對我們笑,然後陳飛揚把我拉進廚房做飯。我不善於和長輩接觸,也不喜歡,所以進了廚房也故意不想出來。
我們倆做飯的時候,就聽陳飛揚的媽媽一直在跟吳玉清推銷保險,陳飛揚的媽也是個實在人,就是實在起來容易不會說話。
推銷保險,有時候很像傳教,且先不說吳玉清需不需要,關鍵是她沒錢買,但陳飛揚媽媽顯然沒意識到這一點,一直在講自己的信仰。
家裏隔音不好,他們說的話我都能聽到。
陳飛揚媽媽說,“小吳啊,你看你這麼個單身女人,沒依沒靠的,又沒個單位位兒五金,現在身體還行,那以後老了怎麼辦。小嫦是孝順,孩子長大了得有自己的事情,我們老了,還是得為自己打算,我就不指望我們家揚揚。”
吳玉清沒說話。
陳飛揚媽媽又說,“你看買個保險,現在把錢攢起來,五十五歲以後每個月拿分紅,拿到八十八,八十八歲之前,有點災啊病啊的,還能拿醫療補助,我給你算下哈,”按圓珠筆的聲音,陳飛揚的媽媽開始在紙上跟吳玉清算賬,“一年交六千,十年就是六萬,分紅是……”
巴拉巴拉。
我捅了陳飛揚一下,說:“你出去跟你媽聊點別的。”
陳飛揚這傻貨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說:“你讓她念叨吧,反正也賣不出去幾份,真那麼好給你阿姨上一個就是了。”
我考慮的不是那個,我考慮的是,吳玉清不識字兒,陳飛揚他媽跟吳玉清講這些,吳玉清肯定挺煩的。
我們倆到底也沒出去阻止,陳飛揚的媽媽算完帳,又開始勸,“咱們老的以後也不能光指望孩子啊,等老了不能掙錢,還一身病,說不好聽的,現在的孩子是孝順,那等以後也不好說。自己也得多個準備,再說那啥點,孩子也不是保障,萬一突然出點啥事兒,你們家還就只有小嫦這一個,又有點特殊……”
陳飛揚他媽確實不是心眼壞,就是想賣保險,說這話把吳玉清給傷着了。
我和陳飛揚做飯出來,讓他媽留下吃,他媽沒打算吃,又要給陳飛揚弄保險,陳飛揚一看保單那麼麻煩,頭都要炸了,不耐煩地說:“沒錢!”
陳飛揚媽那個激動,“沒錢我給你拿啊,今年沒錢我給你墊上,不就幾千塊錢么。”
她說保險是一份愛的傳承,她給我們舉那些例子,什麼假如活到四十歲,男人忽然死了,剩下女人和孩子過得多慘多慘,順道看了我一眼。是,當年我爸媽要是有一保險,我是能活得滋潤很多。
陳飛揚讓他媽說的忍不下去了,飯都沒法好好吃了,拿過保單來,“填填填,給你填。”
其實她媽開這一單,是有大額提成可以拿的,而且有業績,在公司那邊有面子,能不積極么。
“受益人寫誰啊?”陳飛揚問。
他媽想都沒想,“我或者你爸。”
陳飛揚看了一眼,說了句很不漂亮的話,“我死的時候你早沒了吧。”
陳飛揚媽一瞪眼,用資料在陳飛揚腦袋上拍了一下,陳飛揚擋開,拿着筆想了想,寫了個“燕”字。陳飛揚媽咂了下嘴,估計是有些別的考慮。
陳飛揚,“這不是寫着呢,建議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等……”說著,看我一眼,眉開眼笑,“配偶。”
低頭寫下我的名字。
我對陳飛揚的媽勉強笑一眼,她媽還是有些顧慮,收了保單匆匆走人。然後我們該吃飯吃飯,就當沒這破事兒。
洗碗的時候,我心裏一軟,在後面抱了抱他,我說:“我覺得我以前小看你了。”
“怎麼了?”
“你一點兒都不小,特爺們兒,我特崇拜。”
陳飛揚驕傲地笑。
不過這天晚上,我和陳飛揚鬧了點小小的彆扭,因為我不小心翻了他手機,真心不是查他,就那麼隨便一翻,翻出來小音給他發的短訊。
剛開始是聊些音樂上的東西,因為陳飛揚喜歡唱歌,再後來就有點胡天胡帝地扯了。其實話說得都是很平常的,可我一想起小音提起陳飛揚時臉上那態度,我就有種被挖牆角了的感覺。
有的時候,他對你好,你覺得是當然,有人來搶的時候,你忽然會覺得眼前這個東西特別是個寶。
我這人很霸道,是我的就是我的,陳飛揚從初吻到初夜都是我的,無疑是我的,就是我扔的一垃圾,別人惦記下我也不爽。
我拿短訊說事兒,陳飛揚說,“我就等你的時候,無聊才回了幾條,真沒有其它的。”
我知道沒有,他不是那麼個人,可我還是不爽,“沙發睡去,反省!”
“憑什麼呀!”陳飛揚就不解了,他一激動,說話的聲音就很大,被吳玉清聽見了。
吳玉清以為我在和陳飛揚吵架,自作多情地把這事兒聯繫到了自己身上,自尊心太強,不想給我添麻煩,不想遭受其它人的白眼,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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