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芸芸眾生（下）

他跪在玉帝腳下，一臉的決絕。

‘請父皇收回成命，芸生，她是兒臣的妻！’

‘本來殺了人間的王也不是什麼大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只是芸生她不聽勸告私自下凡，便是罪無可恕！去忘川，這是一定的！放心，孩兒，朕定會為你挑一門完美的親事，不會像從前般荒唐！’玉帝一揮袖，雙眼中掩不住的勢在必得。

我知道，因為他醉后的一句胡言，便要我這區區山精所化之仙，去忘川送命。玉帝後悔了，他不想叫着得意的孩兒毀在我手裏，偏偏我還不知收斂，只知惹禍，現在便叫他們拿去了把柄。呵呵，忘川？

我一直在地府居住，怎會不知忘川的可怕？那裏面的河水是血紅色的，那裏面盛滿了無數冤魂，只要進去了，不死也要修為全廢，變為形。我這山精的原形，便是無。

他們是要我永遠消失。

我苦笑，是我毀了自己，怨不得別人。

‘芸生，我只想告訴你，我閻王這一生，便只會有一次紅袍加身！’

‘可可，你可否，愛我？’

他不語，雙眸緊盯住我，我覺得萬念俱焚。

‘芸生，待忘川河水枯竭之時，便是我們恩斷義絕之日。’

我以為，他是不愛我的，以為他是閻王，是地府的王，見慣了世人的蒼蒼病態，已經不會輕易地愛上一個人了。終還是我太過遲鈍，不知世上還有一種情，叫做深沉至心。

我還是沒有進入忘川，改為永生永世在輪迴之中受盡七情六慾的折磨，永遠不能得到至愛。

我沒想到，還有一天，我會喝上孟婆熬的湯。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我笑了，擁住他的項，就讓我，最後一次，好好地感受他吧。

我還是冥頑不靈的，不管我變成了誰，我的名字還是芸生，不管我會遇到誰，我還是會叫他可可，就像是從骨子帶出來的詛咒一般，我忘不了這兩個名字。

他為我扛起一切，為我承擔起所有後果，卻換來我們陰陽兩隔，換來我一遍遍叫着別的男人那原屬他的名字，而我卻渾然不知。

我像是着了魔一般，開始幻想有一個男人，在我午夜突醒時，躺在我的身邊。那個男人從最開始的只有聲音，慢慢地有了輪廓，有了血肉，有了氣息，有了溫熱，卻始終不能看清他的面貌，我隱約清楚那層縹緲下，是多麼令人震驚地樣貌。

我是一個妄想症患者，幻想有一個人，一直在等我。

我終於還是見到了他，果然，和我想像中的絲毫不差，他把記憶還給了我，又將我送上輪迴。

我成了君鸞初，這個最是體會天家無情的人，我開始整晚都夢到可可，他把冰魄抽離出來強忍劇痛的模樣，他在月老面前底下高貴的頭顱求人的模樣，他被拔出仙骨讓百道天雷抽打的模樣，他跪着，死死地咬着牙，一聲不吭的硬抗，我卻在一旁什麼都不能做，只是一直在從他的身體中穿來穿去，無法碰觸。

他終於倒下，嘴唇被生生咬破，鮮血淋漓。

我尖叫着，掙扎地從夢中醒來，枕頭總是濕了大片，被角也被扯得不成樣子，我好怕，好怕他會和我永遠不見。

終是我見到了他，那天月下，我清楚地看見了他的臉，心下一驚，還以為他被貶做凡人。和他過招也並沒有真正的想要他的命，我只是想清楚地感受他的存在罷了。

我想，我還是會在見面的吧！

一定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