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與平民
眼前這景象不難判斷主客,她徑直走到黑色實木的大辦公桌前,直視着精瘦男人那冷冰冰的雙眼,說:
“聽說這裏是全國最好的學校?”
精瘦男人沒有笑,他那始終像看可憐蟲一般的眼神卻讓祁玖好像聽到耳邊一聲嗤笑。
“我們學校沒有空閑的清潔工職位,廢品也有特定人員來回收,不做慈善,也沒有購買貧民用具的預算,不知你還有其他事嗎?”
胖男人觀察着祁玖的神情,接下來這個穿着寒酸的少女是會氣的大哭,還是會惱羞而怒?
祁玖沒有大怒,反而露出了小惡魔般的微笑。她雙手撐在黑色的大辦公桌上,上身前傾,望進精瘦男人鄙夷的眼裏:“你知道我最喜歡哪種人嗎?”
“……無聊的問題。既然你沒有其他事了那我就讓保安來請你離開,一會請你配合保安解釋一下你是怎麼混進學校的。”精瘦男人神情帶着厭煩,彷佛祁玖的靠近是不潔一般,身體往後靠向椅背,一手拿起桌上的座機話筒:“真不知道這些人幹什麼吃的,隨便什麼人也敢放進這個學校,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什麼土貓土狗也能進入湟川高中!”
祁玖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她隨手拿過桌上的紙和筆,漫不經心的幾筆畫出一個圖案。
“你幹什麼!”精瘦男人先是驚怒交加,卻在看見祁玖筆下漸漸成型的圖案下第一次失去了冷靜。“這是……!”
胖男人頗感興趣的湊了過來,幾眼下來卻看不出個明白,他抬起頭對精瘦男人笑着說:“陳校長,這是什麼?”
精瘦男人還未開口,祁玖卻揚起了個嘲諷的笑容,將完成的紙輕飄飄的扔到他面前。
“18世紀在稻城的清水河上有7座橋,將河中的兩個島和河岸連結,城中的居民經常沿河過橋散步,於是有人提出了一個問題:能否一次走遍7座橋,而每座橋只許通過一次,最後仍回到起始地點。”
祁玖一字不漏的複述着當日電視採訪上精瘦男人的話語,看着他難保冷靜的神色,將筆準確無誤的隔空投入實木筆筒,說:“聽說這是湟川高級中學校長最得意的難題,自出題后二十年來還無人能解,不知道是大家智商太低,還是裝着智商太低,來捧你這條,”祁玖對上精瘦男子震驚的視線,露出一個讓人後背發涼的笑容:“腦、癱、雜、魚?”
“喂?喂?陳校長?”被精瘦男子擱在半空中的話筒,傳來微弱的人聲。
精瘦男子這才像回了神一般,再次動作起來,他看着祁玖,卻是把話筒重新壓回座機。
這個動作證明了祁玖給出的答案正確與否,胖男人一雙綠豆小眼滴溜溜閃着精光在祁玖身上打轉,一眨眼就蹭到了祁玖身旁,恍若多年老友一般熱情的拍着她的肩膀,一臉與有榮焉的肥膩笑容:“這位同學可真是真人不露相!竟然破解了陳校長的得意難題,這要傳出去可要震驚學界了!不知同學在哪裏高就?”
他特意在“得意”二字上加重語氣,笑的像只狡詐的胖狐狸。
“你用了多長時間做出這道題?”沉默許久的陳校長將視線從紙上移開,抬頭問道。
祁玖一臉露骨的嫌惡,彈開胖男人落在肩膀的大手,說:“念完這道題的時間。”
“你在說謊?”陳校長皺起眉頭,眼神是明顯不信。
祁玖一臉隨你信不信的表情,剛往外走了一步,忽然回過頭來,微微勾了勾嘴角:“對了,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我最喜歡你這種驕傲自大的人了,這世上還有比把這種人踩在腳下更有趣的事嗎?”
祁玖的笑聲把陳校長的臉色染的鐵青,罪魁禍首卻說完毫不留戀的轉身就走。
“你去哪裏?你還沒說你來這裏的目的!你難道不是想來這裏入學嗎?!”陳校長沉不住氣了,見祁玖要走,立刻從大皮椅上站了起來。
祁玖面上帶着嘲諷的微笑,頭也不回:
“一個智商不足情商不足雙腦癱校長帶領的學校,我嫌丟臉,就不奉陪了。”
祁玖走出敏毓樓,還沒走幾步就被胖男人追上,對方臉上掛着一副看不出深淺的假虛偽笑容,頗有興趣的說:“這麼走了真的好嗎?你不是來湟川報名的嗎?”
“你猜呢?”祁玖勾起一邊嘴角,一張臉似笑非笑。
“看起來你對湟川並不滿意。”
“那又怎樣?”
“你想不想去別的學校試試?以你的才能,一定有欣賞你的學校存在。”他追在祁玖身後說道,臉上依然是那副令人討厭的笑容。
“你弄錯了一件事。”祁玖停下了腳步,回身雙手環抱,戲謔的看着他:“不是學校選擇我,是我在選擇學校。至於我有沒有興趣去別的學校試試,那要看你給出的條件。”
“我給出的條件?”對方的笑容微不可察的動搖了一下,“這是什麼意思?我可不一定是什麼學校的負責人。”
“不是?那我和你就沒有話說了。”祁玖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等等!好吧……好吧,我是榮金的校長,姓魯。我認為,像你這樣優秀的人才,不應該被淹沒。”魯校長擦着額頭不知何時溢出來的汗水,無可奈何的說道。
“我說過了,選擇權在我,我選擇的結果,要看你給出的條件了。”
“條件?”魯校長哭笑不得,進入榮金難道不是全天下所有寒窗苦讀的學子夢寐以求的好事嗎?怎麼到她這,還得求着她去上學了?“我想要告訴你,榮金是和湟川不相上下,全國最好的高校之一,這樣的學校,你有什麼資格對它提出要求呢?我的意思是,每一個就讀榮金的學生都是全國優秀人才中最優秀的一批,你想要對榮金提出條件,那麼你就必須具備當世無雙的才能,我先說一句,光憑你做出一道難題是不可能的,當然這前提還是剛剛解出那道題的人確實是你。”
祁玖明白,魯校長已經上鉤了。
雖然兩人才剛剛開始,但祁玖知道,魚兒已經上鉤了。
“聽說如今的校長制是三年一輪吧?明年好像就是魯校長的最後一年了,不知道魯校長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呵呵,這轉移話題的技巧可不太巧妙,剛才我們在說你有讓榮金給出條件邀請你的資格嗎,你突然關心起我的任期來又有什麼用呢?看來你是沒有什麼……”
“兩年任期內,魯校長表現的差強人意啊,不僅沒有任何亮點,去年還因為學校資源上的失誤拉低了教育評分。雖說有點早,但電視上已經在討論魯校長的下一任接班人了,好像是你的師弟來着……?了不起呀,口口聲聲說著要在他的任期內打敗湟川成為全國第一高校,其鬥志讓教育局局長都稱讚有加呢。”祁玖滿意的看着魯校長那副令人討厭的笑容龜裂開來,接着話頭一轉:“我研究過教育評分榜的規則了,雖然總成績要超過湟川夠嗆,但我認為魯校長完全有能力帶領榮金在任期的最後一年裏擊敗湟川榮登教育評分榜第一,當然,是在我加入的情況下。”
“……”魯校長張開了嘴,聲音裏帶了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乾澀:“真是大膽的想法,難道你想說僅憑你一人之力,就能擊敗霸佔了教育評分榜第一數十年之久的湟川高中?”
“口說無憑,為什麼不自己確認看看呢?下周我會來榮金,如果有興趣的話,你可以選擇在辦公室等我。”祁玖停下來,揚起嘴角。
傍晚的餐桌上,祁玖喝完最後一口稀飯,拿起購物袋就走。
老者突然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視線在購物袋上停了一下,又飛快移開:“這幾天你動了廢品嗎?”
祁玖的腳步停了下來,回身對上老者的視線,半晌的沉默后,她提起購物袋晃了晃,裏面傳來輕輕的金屬撞擊聲。
“你的表情不是已經知道了么,還來問我做什麼。恭喜你猜對了,我拿了你的垃圾。”
老者臉色僵硬,明明被觸怒卻又壓着不表現出來,生怕自己冤枉了祁玖,又問道:“……你拿去做什麼用?”
祁玖的心裏升起一股煩躁,她對老者那股莫名的敵意又冒了出來,她就是見不得這副明明猜到了是她卻還要再三求證,唯恐語言刺傷了她自尊的好人姿態!
人是動物,人的基因決定了一切愛憎行為。沒有目的的愛根本上就是個不可能實現的悖論!
沒有人,世上不可能有人對她毫無目的的好!
越是這樣,祁玖就越有攻擊的慾望,越是甜蜜美好的愛,祁玖就越是要去撕碎它,撕開它,露出下面下水道一樣的真相,把發臭的淤泥抹在這些善人的臉上,破壞它!毀滅它!
“要是你告訴我這屋子裏比這些廢銅爛鐵更值錢的東西在哪裏,我不介意換一換。”
屋內的氣氛變得僵硬而危險,空氣中瀰漫著看不見的火星,祁玖揚着一邊嘴角,帶着挑釁的微笑,與老者對峙着。
老者的臉色沉了下來,等了她一會,牙縫變緊了似的吐出幾個字。“你拿去賣錢了?為什麼?”
祁玖胸腔中那顆彷彿被五花大綁狠狠勒住的心,終於冰涼地掉了下來。
“換點錢花花怎麼了,你不樂意?”
“你不該動它。”老者渾身發抖,樹皮一樣乾枯的雙唇因憤怒而顫抖着,“你有飯吃,有地方睡,有衣服穿。你不該動它!你不能動它!”
“有飯吃有地方睡有衣服穿?這樣寒酸的生活你也好意思說?你當我是你養的什麼玩意有吃有喝就滿足了?是不是在你心中我還要對你感激涕零視為再生父母呢?那張藏起里的相片是你女兒吧,怎麼,死的和你有關係?自以為是的負罪感和所謂的良心不安在作祟?所以把我帶回來給吃給喝,以為對我好就是對你女兒贖罪?我告訴你,你就是把我供起來,也別想在我身上找到慰藉,你就是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我也不會代替你女兒說一聲‘我原諒你了’。”
“……去。”老者的嘴張了幾張,幾個破碎顫抖的音節飄散在空中。
“……”
老者臉皮劇烈抖動着,渾濁的眼眶裏蓄滿淚水,他第一遍幾乎是從喉嚨里咬字,低沉而模糊不清,而第二遍,就已經變成了聲嘶力竭的怒吼:“滾出去!給我滾出去!”
祁玖直直的看着老者,不知何時咬住的唇里洇出一股淡淡的鐵鏽味,她把購物袋一甩,一袋子鐵皮鋁皮叮叮噹噹的滑了出來,隨後扭頭就走。
這才是真實。
可是祁玖沒有一絲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