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送民還家
當禁疾還在因為自己剛才能突然說出那些“極富哲理的名言”而沾沾自喜的時候,柳破軍帶着血腥和煙味,一瘸一拐的湊了過來,呲牙裂嘴笑道:“大人,您知道您現在像什麼嗎?”
對於柳破軍的問題,禁疾起初有些奇怪,這剛剛殺完人,柳破軍怎麼突然就問這個不着調的問題——難道說,這個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傢伙,真的把殺戮當成兒戲一般么?
柳破軍看着禁疾那副疑惑的表情,擠眉弄眼的撇了撇嘴,歪斜的嘴角所指,正是那群用一種看待下凡天神一般敬畏的眼神,遙望禁疾的華漢難民。
禁疾疑惑的看了看柳破軍,又看了看彷彿被刷了一成朱漆的自己,當然,最扎眼的,就是那二十來根夾在胳膊底下的殘肢斷臂,駭人的鮮血,仍在不斷的滴下……總算明白了原來外粗內細的柳煙袋是怕自己的這幅打扮,嚇壞了那些從未上過戰場的平民,所以才和自己插科打諢,調節氣氛。不過,早在禁疾決定突襲押送百人隊的那一刻,他就有了計策,所以不但沒有迴避自己的這幅恐怖長相,反而沉着嗓子,幽幽說道:“現在的我,可能比較像神堂里的千手戰神!”
“不不不!”柳破軍慌忙擺手道:“您太高看自己了,而其,在我老柳的眼裏,您跟那天神,扯不上一點關係!”
“那我像什麼?”
“想一個渾身塗著難看的油彩,拿着一堆奇怪法器的巫師!而且,還是洪荒蠻夷,未開化的野蠻人的巫醫。”柳破軍擦着自己滲血的嘴角,上下打量着禁疾說道。
屠雲攬月顯然不懂得在平民中樹立一個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形象的重要性,就在禁疾和柳破軍打算用胡扯打破那肅殺的氣氛之時,屠雲攬月邁着大步跑了過來,還未跑到禁疾面前,就扯着嗓子嚷開了:“娃娃兄弟!你剛才是怎麼辦到的?你卸下第一個蠻子的胳膊的時候,動作太快了,力量爆發太突然了!唉,怎麼說呢,反正都快趕上大哥了!”——還好,他沒有刻意的去形容禁疾生生扯下北乙騎士的胳膊時的血腥畫面。
“嚇!?”禁疾又是一愣,“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如冷麵鬼厲害?大笨熊,你不是向著你親生哥哥,胡亂編些謊話來騙我吧?”
“不能!”屠雲攬月一臉老實相,神情莊重的說道:“叔父說過,武學上,騙人既是騙己!要想達到武學巔峰,就應該正視和別人之間的差距,客觀評論其他武者的真正實力!”
屠雲攬月正自顧自說著,禁疾撇撇嘴,沖柳破軍小聲嘟囔道:“柳煙袋,看見沒有?大笨熊學起長輩的話來,比我更像是個蠻族巫醫呢!你看看,他手裏現在還拎着狼克的腦袋呢!我這也算是客觀評價吧,算是吧?”
“大人,在評論別人之前……”柳破軍頓了一頓說道:“屬下還是建議您先自我反省一下,看看您自己現在的形象,渾身鮮血,胳膊下面夾着二十來根殘肢斷臂,哎呀,嚇死個人!”
禁疾尷尬的笑笑,慌忙把那些“零碎”丟掉,話卻一句沒少說:“要說這北乙蠻子啊,就是不通教化,難道他們就不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么?為了保命,連自己的胳膊都不要了,唉,這就是我巍巍華漢,謙謙國民,和那些衣不蔽體的荒蠻之人的差距啦!”
禁疾將那些胳膊丟在地上,轉身對屠雲攬月喊道:“大笨熊,你就別回憶你叔父的諄諄教導了,趕緊過來!把那些胳膊上的彎刀取下來,還有,和柳煙袋一起,把那狼克的屍首,合到一起挖個坑葬了吧。對了,從百姓之中找個懂藝術的出來,去看看那胡云的傷勢,這個能隱忍,有氣節的書生,可不能白白讓他死掉。”
“大人,那您去幹什麼?”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去找條小河,洗個澡啦!這一身腥臭,都快熏死我了……”
就在禁疾三人說話的時候,十萬百姓竟然沒有一個人,發出一句疑問。可見,如果想要徹底洗掉“可止兒啼,凶神魔煞”的惡名,禁疾還得下不小的功夫……
當禁疾洗漱完畢,返回難民隊伍之時,發現百餘匹戰馬整齊的站在自己面前。北乙人逃的慌亂,甚至沒有來得及取下掛在戰馬之上的短弓流矢。禁疾滿意的點了點頭,又仔細檢查了一番北乙騎士攜帶的軍糧水囊,卻是沒有發現什麼端倪。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把柳破軍叫到了四下無人的地方,低聲在他耳邊囑託了些什麼,只聽得柳破軍連連搖頭,不肯答應。
“柳軍衛!本都尉以此地最高軍官的身份命令你!執行軍令!”禁疾的語氣,不容拒絕。
“大人!屬下……”柳破軍欲言又止。
“別他娘的婆婆媽媽的!干還是不幹?給句痛快話!”禁疾瞪着眼說道。
柳破軍緊閉着嘴唇,想了半天,最後一咬牙一跺腳,狠狠說道:“操他娘的!老子幹了!”
“這才像是我左衛部的人!”禁疾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將蓋布送給自己的“戰書”塞進了柳破軍的懷裏,最後囑託了一番:“你從這百餘匹戰馬里,選出六匹最好的,然後日夜兼程,趕回定北大軍本陣!不要帶北乙人送給的糧食,不要喝北乙人送的飲水,不要抽北乙人送的煙草,總之,除了搶來的戰馬,別的東西,你一概不許用北乙人的!臨進入定北大軍前一日,殺掉那六匹戰馬,手持戰書,**身體進入定北大軍本陣……”
“大人,您有點小心的過頭了吧!”柳破軍聽着禁疾那細到極致的囑託,不無感慨的說:“您剛才還說,不讓屬下婆婆媽媽的呢,您看您現在……”
“少他娘的廢話!”禁疾把眉毛一豎喝道:“你可知道,咱們若是有一個細節處理不好,定北大軍無數袍澤的性命就要受到威脅?那北乙人既然下了這麼大的本,籌劃了這麼長的時間,肯定是在玩一個大陰謀!只是我太笨,猜不出其中訣竅,這才讓你處處小心謹慎!我知道你是個外粗內細的性格,才讓你去辦這事!你要是給本都尉辦砸了,饒不了你!”
“諾!屬下定然不辱使命!”柳破軍答應一聲,轉身就要離去,卻又被禁疾叫住了。
“赤身**進入定北大軍本陣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啊?噢噢!去找隨軍大夫,仔細檢查,還要找精通江湖手段的袍澤,仔細檢驗那戰書是否有貓膩!”柳破軍答應着,已經在開始仔細挑選戰馬了。
“娃娃兄弟。”屠雲攬月走了過來,摸着腦袋問道:“你這是讓柳兄弟去哪?”
禁疾故作神秘的左右看了看,小聲道:“去干一件拯救華漢定北大軍的大事!”
“這麼大的功勞?!”屠雲攬月驚呼道:“娃娃兄弟你不厚道啊,這麼好的事,不想着我!”
“那是當然!你大笨熊才來這朱雀軍中幾天啊?論資歷,論輩分,你能和柳軍衛相比嗎?別看你是個部參,可是就目前來說,你也就只能噹噹本都尉的貼身親衛……”
禁疾正說著,只聽柳破軍遠遠的喊了一句“都尉大人,部參大人,二位保重!老柳去也!”說罷,駕馬揚鞭,一人六駒,奔騰而去。
“行了,大笨熊,別悶悶不樂了!”禁疾看柳破軍馳遠了,才表情神秘的說道:“大笨熊,你不是整體嚷嚷着要建功立業么?如今,機會來了!”
“啊?你剛才不是還說,把拯救定北大軍的大功給了柳兄弟么?現在還有什麼機會?”
“嘿嘿!他柳破軍去救那二十萬袍澤,咱們二人,可是去力挽狂瀾,扭轉戰局啊!”
禁疾一句話,直讓屠雲攬月聽的兩眼放光,他流着哈喇子問道:“扭轉戰局,怎麼個扭轉法?咱們就剩下兩個人了,就算再厲害,也打不過北乙人的數十萬大軍啊!”
“你忘了,還有他們呢。”禁疾說著,指了指停滯不前,顯得有些無措的十萬百姓。
屠雲攬月扭頭看了看,慌忙搖頭道:“絕對不行!這些平民百姓根本就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一旦上了戰場,面對成建制的北乙鐵騎,只有被宰割的份兒!我屠雲攬月就是再想建功立業,也不會拿百姓的生命去換那些名利的。這關係到屠雲家的榮耀,絕對不行……”
“聽我把話說完!”禁疾打斷了屠雲攬月義正言辭的拒絕,“我什麼時候跟你說,要帶着這十萬手無寸鐵的百姓,去找北乙蠻子拚命了?”
“那你剛才說,去扭轉戰局?不和敵人交鋒,怎麼扭轉戰局?”屠雲攬月瞪着銅鈴大的眼睛,疑惑的問道。
禁疾裝模作樣,捋了捋並不存在的長須,幽幽說道:“又有誰說過,決定一場戰爭的勝敗,非得要真刀實槍的幹上一場呢?難道你就沒有聽說過,決勝於廟堂之上么?”
“哎呀,娃娃兄弟,你就別賣關子了!”屠雲攬月催促道:“你再不說,我可就要帶着這些百姓,回家了!這天越來越冷,咱們必須得在糧食和用水吃完之前,走出這個戰場地帶啊。”
“嗯。就按你說的辦,送這些百姓,回家!”
“哎?不對啊!你剛才還說要扭轉戰局呢,莫不是在冷水裏洗了個澡,病了?”
“你啊你啊,要是能有冷麵鬼一半的聰明,我就幸福死了!”禁疾接著說道:“咱們是要送這些百姓回家,不過不是向南——而是,回他們原來的家!”
屠雲攬月又是一陣獅子亂搖頭:“啊?怎麼可能?那裏都被北乙蠻子佔了!你這麼做,不是把這些百姓往火坑裏面推么?不行啊娃娃兄弟,這樣做,會寒了百姓的心的。父親說過,失了人心,再厲害的統帥,也贏不了戰爭的!”
“恰恰相反,咱們是要幫你那父帥,重拾人心。”禁疾說著,看了看那些仍在等待一個領航之雁的百姓,“雖然會有一些難度,不過,我禁疾從來就喜歡挑戰!你跟我來……”
於此同時,固靈城邊,北依聯軍帥帳內,賽特和蓋布,正在羊皮地圖前,小聲商量着什麼,從那語氣和手勢來推斷,二人討論的中心,應該是圍繞着北依聯軍的戰略意圖。
這時,蓋布話鋒一轉問道:“大祭司,您說,咱們的大計能成功么?”
賽特的反應也是極快,只稍稍思考一瞬,便微笑着說道:“其實,從那十萬百姓離開難民大營的一刻起,咱們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啦。無論從哪個角度上來說,咱們的大計,都成功了,只是,這收益的程度上,會略微有些不同罷了。”賽特頓了一頓說道:“無論如何,那禁疾若想保住十萬百姓的性命,已經沒有可能了——如此一來,固靈周圍百餘里範圍,都將是我北乙的地盤,十萬百姓的人口損耗,華漢要想完全補充回來,至少需要二十年!”
“如果,那華漢朝廷從內陸遷徙流民呢?”蓋布問道。
“哈哈!”賽特笑道:“我要把這固靈周圍,變成華漢人的傷心之地,變成所有華漢百姓的夢魘,變成他們心中不願提起的修羅地獄!那時候,試問又有哪個不怕死的,敢來這修羅地獄?我要讓華漢人提起我北乙賽特之名時,心裏只有兩種情感,要麼是恐懼,要麼是仇恨!讓他們寧願去死,也不願再踏進此地一步!”
蓋布則幽幽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有些擔心。”
賽特笑着說道:“你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因為,早在計劃的實施之初,就已經暴露了!”
“嚇?!”蓋布錯愕的長大了嘴巴,驚問道:“可是反覆無常的依傍人,出賣了咱們?”
賽特一抬手,輕蔑之情寫了滿臉笑道:“哈哈,你也太高看依傍人了!我估計,就算華漢人都翻過味來的時候,愚蠢的依傍人,還蒙在鼓裏呢。據我所知,早在咱們和依傍人結盟的時候,就有人把這個消息送到了昊京,只不過,卻沒有送到華漢朝廷的手裏。”
“您的意思是……”
“沒錯,時隔百餘年,天機閣又插手干涉歷史走向了!”賽特說話的時候,眼中精光一現,似是回憶起了什麼讓人興奮的大事。
蓋布聞聽這個消息,也是一驚,慌忙問道:“大祭司,現任天機閣閣主,是誰?”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既然天機閣決定要趟這渾水,那隱藏極深的閣主,就算本事再高,身上也得濺點污泥——早晚都有他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賽特自信滿滿的說道:“到時候,無論任何代價,咱們也要除掉混原大路上這一顆干涉天道正常運行的毒瘤!不過,卻要將這天下最大的情報網絡保留下來,為我所用!”
“如果真能掌握住天機閣的情報系統,我北乙稱霸混原的一天,就不遠了!”蓋布興奮異常的說道,“愚蠢的華漢朝廷,手裏握着這麼大一個寶藏,卻不知道應用,真是暴殄天物。”
賽特微微搖頭否認道:“不是那東方喜不知道用,而是,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