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給我騎
“您剛才說什麼?”柳破軍見四下無人,沉聲向禁疾問道:“投靠北乙?”
禁疾痴獃模樣不改,傻傻的說道:“是啊,胡云能去,我八道為什麼不能去?胡云去了和那個狼腦袋關係好了,還可以騎大馬!再說了,打呼嚕我也會,我比胡云打的還好聽。”
“八……八道?”柳破軍越聽越糊塗,追問道:“您不說,您叫大獃嗎?”
屠雲攬月也慌忙問道:“娃,呸,大獃,你剛才說什麼?投靠蠻子?你活夠了?”
禁疾傻笑着,指着柳破軍說道:“那是我胡說八道,騙你們的。我就喜歡騎大馬,你不讓我騎,我就說你經常騎,還經常拿着一把大鐵鎚,喊,殺蠻子,殺蠻……嗚嗚!”
柳破軍一張黑臉被禁疾一句話喊成了雪白,慌忙問道:“您,您這是怎麼了?真的傻了?還是得了失心瘋啊?您千萬別嚇我啊,我天生膽小。”
“嘿嘿,你膽小,我膽不小。我就要去騎大馬了,你不去,算啦,不跟你玩啦!哈哈,哈哈哈哈!”禁疾說著,吐着口水泡,晃晃悠悠,瘋瘋癲癲的“飄”走了。
齊齊愣住的柳破軍和屠雲攬月一時沒反應過來,禁疾已經“飄”遠了,他倆剛想去追,卻看見有幾個北乙軍士扛着狼牙棒走了過來,只好暫時忍着,暗中祈禱:“禁疾啊禁疾,你可千萬不能在關鍵時刻真的傻掉啊,更不能出什麼意外啊,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禁疾搖搖晃晃來到了北乙士兵比較集中的大營門口,歪着脖子左顧右盼,時而踢起地上的石頭,時而無聊的撓着癢,種種怪異的舉動,總算引起了北乙士兵的注意。
禁疾看到對方過來,學起小豬仔進食的聲音來:呼呼嚕嚕,吧唧吧唧怪響個不停,如此滑稽的形象,直讓那些百無聊賴的看門士兵,一陣捧腹大笑,樂的前仰後合。
很快,北乙士兵的異動就引起了站在哨塔上哨兵的注意,令旗翻動,向軍官營帳門口的哨兵,傳達着警告命令,直接將百夫長狼克給引了過來。
“你這個傻子,胡鬧什麼?(北乙語)”狼克怒罵道,心中氣憤禁疾壞了他和一個無辜的華漢女人的馬上要成的“好事”,舉起皮鞭就要向禁疾身上抽去。
禁疾傻乎乎的躲也不躲,硬生生的用後背挨了幾下,幾聲鞭響,已經有數道血印,染透了他的外衣,鮮艷的殷紅,分外猙獰。
克見這個華漢賤民竟然不服軟,怒火更盛,向左右吩咐一聲,自有北乙士兵衝上來,押着禁疾,向克的營帳走去——旁邊圍觀的華漢百姓,見克如此對待一個有些呆傻,心智未開的年輕少年,俱是雙目眥火,雙拳緊握,卻又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個倒霉的孩子被架進了克的營帳,不是他們怯懦,而是這裏的百姓,被那連坐護保之法束縛的實在厲害:一人犯罪,全族受罰,男的削首,女的充為軍妓,就連三四歲的娃娃,殘忍的北依聯軍,都不會放過,華漢百姓聽說,那北依聯軍的最高統帥,最喜歡吃的,就是小孩的腦仁!
禁疾雙腳離地,這回是真的飄起來了,還飄進了克的營帳之內。蓬頭垢面的禁疾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衣衫不整,頭髮散亂,滿臉淚痕的女人,正躲在帳篷的一角瑟瑟發抖。看到克進來,更是驚恐的睜大了雙眼,雙手緊緊的抱着一塊毯子,顫抖不已。
克大搖大擺的走到了那女人的身邊,跋扈的往地上一坐,大手一攬,就將那個驚恐的女人拉到了自己懷裏,對方剛剛稍微有些掙扎——啪!一個鮮紅的掌印,就出現在了那個女人的臉上,嘴角掛紅,鼻孔出血,慘不忍睹。
禁疾卻像是沒有看到一般,仍是轉着腦袋四處亂看,最後,他的目光停在了帳篷的正北,主座上面,赫然皮着一張人皮!而且,那人皮相當完整,從頭髮到腳趾,一寸不少,看着貼在地上的那兩個空空的眼眶,禁疾,哭了……
這是一個華漢軍人的恥辱!眼睜睜看着同胞的皮肉掛在那裏,眼睜睜看着那長相醜陋無比的蠻子玩弄華漢的女人,禁疾卻除了裝傻,什麼都不能做——這時候,真想大喝一聲:“去他娘的狗屁任務!老子的任務,就是宰了眼前你們這幾個混蛋!哪怕是死了,這一腔熱血,也難以洗凈我心中的愧疚啊!我愧對於華漢軍人的稱號啊!”
押解禁疾的士兵明顯的感覺到了禁疾的身體變化,他的肌肉變得僵硬了,在微微顫抖,呼吸之音越來越沉,而且還有顆顆濁淚,啪嗒啪嗒的打到了地上……
就在禁疾即將爆發的邊緣,胡云卻突然走了進來,看了披頭散髮的禁疾一眼,走到克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那克聞言一愣,輪着眼睛思索了一番,一把將懷中的女人推到了一旁,整理了一下自身着裝,帶着胡云和一干士卒,走了出去,只把禁疾一人和那名女子留在了營帳之中——顯然,克完全沒有將這個傻了吧唧,懦弱流涕的華漢男人放在眼裏。
禁疾努力的調整着自己的呼吸,安定自己的情緒,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才抬起頭來,睜着紅紅的眼睛,走到了那名女子的面前,緩緩的蹲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看着對方,一字一頓的說道:“你、要、活、下、去!”然後站起身來,走到那張人皮前面,恭恭敬敬的施了一個華漢歉禮(因為有旁人在,他不能用軍禮),最後竟然趴在那張人皮旁邊,睡著了……
讓禁疾醒來的,是一個男人放肆的淫笑和一個女人的嚶嚶哭泣,他扭頭一看,卻發現克正旁若無人的對那個可憐的女人上下其手,不時還冒出來幾句禁疾聽不懂的北乙語,眼看那女子就要受辱,只聽帳外一聲低咳。站在帳門放哨警戒的親衛還未來得及稟報,禁疾便看到一個蠻夷女人,挎着彎刀走了進來。
那女人長的很高,身長超過七尺,由於禁疾是趴在地上向上望去,由見對方兩條渾圓修長的大腿,很是顯眼,時間已近深秋,這女子卻穿得十分暴露,一尾短裙,一件獸皮坎肩,僅此而已;頭上,環繞着一條蛇皮頭戴,經過巧妙的手工處理,那條蛇似乎還活着一般,一雙豆眼仍然閃着精光,那條伸出嘴外的長長蛇信,隨着那女人的走動,微微顫個不停。
那女人走近了,禁疾才看清楚她的容貌,那是一張稜角分明的臉,五官分明,眼窩有些凹陷,一雙深綠色的眼睛裏,映着帳內那盞昏暗的油燈,似有兩團幽幽鬼火,在那女子的眼中跳動;挺拔如刀削的鼻樑,薄薄的嘴唇,消瘦的瓜子臉——禁疾真有些懷疑,這張臉是不是石匠用刻刀雕出來的——那女人的耳朵上掛滿了飾物,耳環,耳墜,耳釘,樣樣俱全,褐色長發,辮成一條條小蛇形狀的細辮子,發梢獃著銀環,偶爾相撞,還會發出悅耳的響聲。
也許是昏暗燈光的緣故,禁疾發現,那女人的皮膚,呈現出健康的麥色銅黃,顯然,這個女人經常在外風吹日晒,應該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戰將。
那女子還沒說話,克卻一個骨碌站了起來,連滾帶爬的滾到那個女子腳下,不停的磕着頭,腦袋的朝向,也隨着那女人在帳中位置的變化而轉動。最終,那女子做到了那張鋪着人皮的椅子上,雖然禁疾目測對方也就是二十多歲的年紀,可是與年齡不符的威嚴,頃刻立現。
慵懶的躺在主座旁邊的禁疾卻感覺,那個叫克的百夫長,是在給自己磕頭認錯,儘管他在心中說了千遍:“來人,將這個混蛋給本將拖出去,剮了!”——當然,沒有士卒能聽到禁疾心底的呼聲,更加不會執行禁疾的“將令”了。
從克和女人的交談中,禁疾聽到兩個詞出現的甚是平凡,一個發音類似於華漢語的“將軍”,一個好像是什麼什麼“英”,禁疾推斷,那將軍可能是這個女子的職位,那“英”很可能就是她的名字了。
禁疾正揣測的時候,只聽那英用流利的華漢語說道:“那邊的那位姐姐,你可以走了,從今天開始,這營內將不會再有人為難你,只要我蝰英還呆在這裏,保你無事!”
這女人說話的語氣,哪像是一個雙十年華的大姑娘,跟鬍子拉碴的大老爺們沒什麼區別,禁疾暗想:“莫不是投胎的時候,這蝰英和公孫紫宸認錯了娘?”
只聽蝰英又對禁疾說道:“你也走吧,放心,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我北乙王師,是為拯救華漢萬民於水火,奈何你們的朝廷不識天道,我們迫不得已才付諸武力,你回去后告訴你們華漢的百姓,就說一旦戰爭結束,北乙取勝,蓋布元帥的承諾,必將全部兌現。”
孰料,禁疾卻將腦袋一梗,歪着頭說道:“不,我不走,我要騎,騎你……的大馬!”
蝰英聽到那個渾身發臭,髒兮兮的男人要“騎她”的時候,怒容寫面,殺氣立現,卻沒想到那個傢伙說話是個大喘氣,人家是要“騎馬”,她自己想歪了——“是個傻子?”蝰英心中暗疑,轉頭又向仍然跪在地上的克問了幾句,繼而低頭笑着向禁疾說道:“這位小弟,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啊?父母都在哪裏啊?為什麼會到了這百夫長的帳中呢?”
“你笑的再燦爛,老子也不會上當的。”禁疾心中暗想,臉上卻裝出一副茫然之情,咬着手指頭說道:“村裡人都管我叫大獃,有一天,大獃去,去抓鳥,在樹上睡著了,醒了,回家,父母不在家啦,不知道去哪啦?後來,有個人,說帶我去找娘,我就跟着他,還有一個更大的人,很厲害,他們讓我住透風的,會走的房子,一點也不舒服,後來看見一隻鳥,咻——飛過去了,然後,他。”禁疾一指跪在地上的克,接著說道:“騎着大馬,還有好多人騎大馬,推着我到這裏,可這裏,沒娘!我要騎大馬,找娘!找娘!”
禁疾吭哧吭哧折騰了近一炷香的時間,才斷斷續續將事情說完,蝰英又花了半柱香的時間去整理,總算弄明白了大獃的遭遇:大獃的父母可能被趕到了難民集中大營,湊巧躲過了北乙士兵的搜索,卻和家人失散了,後來碰到了人販子,被人騙了,再後來,就是負責偵查的青隼發現了他們,他們也就來到了這裏……
蝰英沉思了一會,命人將那女子送了出去,又命人找來了在這附近駐紮的萬夫長豹烏,詢問得知,的確是豹烏的青隼發現了大獃等三人,然後克才奉了豹烏的命令,將三個人弄到了這裏,蝰英吩咐一句:“克,你去將那三人分別帶到我的帳內,我要審問他們!這三個人,出現的太過蹊蹺。為了蓋布元帥的大計,必須小心謹慎!”
首先接受審問的,就是最好找到的禁疾了。
當禁疾被人帶到蝰英的帳內后,他的第一句話是:“你要給我騎嗎(馬)?”
蝰英把臉一沉,走到禁疾的面前,大聲問道:“給你騎,你敢嗎?”
禁疾搖搖頭,將口水甩了蝰英一臉,然後才說道:“不趕馬,騎馬!車是趕,馬是騎!”禁疾一邊說,還做出了動作,以證明二者的區別。
“本將的華漢語好的很,不用你這個獃子來教!”蝰英平白無故找了一肚子氣,決定離這個口水豐富的傢伙遠些,於是命令禁疾站在原地,自己則坐到了帳內的正座上,盯着他問道:“大獃,你告訴本將,你是哪個村的?你姓什麼,父母叫什麼?是什麼日子和父母失散的?又是什麼日子遇到人販子的?”
禁疾認真的聽着,掰着手指頭,似是要記住對方的問題,可他的回答卻是:“我記不住,你再問一遍吧,別一下問一隻手的,問半隻手!不不不,問大拇哥吧。然後是二拇指,然後這個,然後這個,最後小拇指,呵呵。我說對了都,爹知道了,一定會誇我的。”
蝰英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強壓怒火問道:“你是哪個村的?”
“很遠的村,這裏,看不到家。我在樹上,你給我找一個大樹,我爬到樹上,告訴你!”
“你姓什麼?”蝰英不可能給禁疾去找大樹,只得問下一個問題。
“姓……”禁疾用手指扣着嘴唇,仔細的回想,他皺着眉頭想了半天,給出的答覆是:“你說姓什麼,就姓什麼吧,反正他們管我叫大獃,要不就姓大吧。”
這姓什麼還能商量着來么?蝰英真想衝過去,扒開大獃的腦殼看看,裏面裝的都是些什麼——但她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此次來視察大營,就是要給華漢百姓樹立北乙軍的正面形象,千萬不能因為這個又傻又愣的傢伙,壞了大事。於是,她強壓怒氣問道:“你父母的名字是什麼?他們有沒有跟你說過,在外面迷了路,要報誰的名字?”
“你又問了倆手指頭啊。”禁疾一臉不快的說道:“不是說好了一個一個來嗎?好在我聰明,都記住了。父母的名字……我想想,哦對了,娘管爹叫孩他爹,爹管娘叫孩他娘,村裡人管爹叫……大獃爹,管娘叫大獃娘。還有,我很聽話的,爹說不讓走遠,我一直能找着家,不過這一回,找不着家了,你給我騎嘛……”
“來人!”蝰英怒喝一聲:“將這個笨蛋,給本將拖出去!關到沒人的地方,餓上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