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以往情深
紀晚澤聞言腳步頓了下,卻並沒有回頭,只是微微牽了下嘴角,無謂道:“辛老師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剛剛凌老事故處理的問題么?那辛老師覺得應該如何?出了現在這樣的事,並不需要找肇事方索賠?只管傷心難過,生氣憎恨就好了么?”
辛鵬哼了聲,語調有些與平時不同尖銳:“可健康和生命怎麼用錢來衡量?紀總,你來告訴我,你是在用一個怎樣的標準在給凌老的健康和生命來定價的?”
紀晚澤這下終於轉回了頭,擰着眉頭,看着一臉憤然的辛鵬,鏡片後邊那雙平日裏斯文秀氣的眼睛,此時幾乎要冒出火光一般,咄咄地逼視着他。
兩個人對峙了幾秒,紀晚澤才沉聲回道:“辛老師,每個人的生命和健康自然都不是能用錢來衡量的,如果你現在的疑問,只是因為我剛剛跟肇事方談的結果的話,那我只能說,任何事都是有它的規則的,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我能為凌老做的,也只是給他爭取到最大的賠償,盡量減少家屬需要承擔的負擔,可即便是最大的賠償金額,也不是漫天要價,更不是我在跟凌老的生命和健康定價,我不過是在遵循法律和世俗約定的範疇里要求合理的補償。如果辛老師對此有不滿,我想知道,你認為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才更為妥當?”
紀晚澤語畢,辛鵬的眼神似是恢復了些理智,但是臉上的神情卻只是更冷,乾巴巴地開口道:“看來,只能說紀總在凌老的事裏只是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作為家屬的心情你無法感同身受,所以第一時間只想到和肇事人談錢的問題。”
紀晚澤聽了一挑眉梢,試探道:“那辛老師是怎麼想的?”
辛鵬睨了紀晚澤一眼,語氣不善道:“如果換做是紀總的家人出過這樣的事,我想紀總就不用問我這樣的問題了,我怎麼想?我自然是恨不得把肇事人生吞活剝,我想讓他,讓他的家人,也和受害人和家屬們一樣,永遠都生活在絕望和痛苦之中,我想讓他們明白,無論出了多少的錢,他們也休想從此之後,就能活得逍遙快活,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
紀晚澤猛抽了口氣,聲音發緊地問道:“辛老師,我聽說,您的母親也曾遭遇過一場車禍,至今還卧病在床?”
辛鵬渾身似是僵了下,然後才緩緩轉過身,冷冷地看着紀晚澤,卻並不說話。
“那……你是不是也希望造成你母親不幸的人,如你所說,過得永無寧日?”紀晚澤端詳着辛鵬的表情,屏息問道。
辛鵬眯起眼,眼中一時間閃出一抹狠戾的光,幾乎是咬牙道:“只要我能,就一定會不遺餘力。”說罷,便再也沒理紀晚澤,轉身大步地離去。
紀晚澤站在原地愣了會兒,只覺周身忽然一陣發冷,這會兒也顧不得去買晚飯的事,只想立即回到喬希身邊守着她,彷彿一刻不見她,她就會被辛鵬算計了去。
這一刻,他幾乎能確定,辛鵬一定是知道當年的事的,而他接近喬希,也一定是因為他要報仇的目的。他匆匆往回走着,腦子裏一片混亂,辛鵬到底要做什麼?還是他已經做了?他會用什麼樣的方式報復喬希和她的家人?而他自己,到底要怎麼做才可以保證喬希遠離辛鵬可能帶來的所有傷害?
喬希看着這麼會兒功夫便空着手去而復返的紀晚澤,有些意外道:“晚澤,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發生什麼事了么?”
紀晚澤勉強地笑了下,支吾地解釋道:“車子被堵住了不好開出去,我……讓小李幫忙去買東西吧。”
跟喬希解釋完,他走到一邊給小李打了電話,交代好買什麼之後,便立即回到了喬希身邊坐下,牢牢地牽住了喬希的手。
喬希有些詫異地轉頭看他,見他臉色有些不對,不禁擔心道:“晚澤,是不是你身體哪又不舒服了?咱們後來也一直沒去複查過,你現在要不要去檢查下?”
紀晚澤忙是搖頭道:“沒事,不用複查,我早就不疼了。”
喬希遲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又想起問道:“對了,小辛呢?他不是陪你一起去了,你怎麼自己回來了?”
“他……說心情不太好,想在外邊走走。”紀晚澤胡亂解釋了句,岔開話題在喬希耳邊小聲道:“小希,我看凌老一天半天肯定是沒法出院了,師母年紀也大了,這樣一直陪着身體也受不了,你勸勸她不然等下先回去休息,等休息好了再過來,或者,咱們找人問問,看能不能在醫院裏找個能讓她休息的地方?”
喬希聽了這話,忙是點頭,轉過身便去勸師母這邊的事差不多安頓妥了,她就先回去休息。可出了這樣的事,作為家屬,似乎誰也不肯離開,喬希勸了好久,師母也是不肯,她又只好回來問紀晚澤,“晚澤,不然你找人問問看,能不能找個地方讓師母先休息會兒吧,她這樣坐了幾個小時了,我真怕她身體受不住。”
紀晚澤點頭,忖了下,拿起電話往外撥了幾個電話,費了番工夫,終於找到個朋友認識醫院的人,他起身便去找大夫去解決這個問題,臨走前,又有幾分不放心道:“小希,你陪着師母,哪也別去,我找過大夫安排好地方,馬上就回來,一會兒小李會送飯過來,我要是還沒回來,就讓他直接找你。”
紀晚澤起身去找人,跟着大夫走了一圈,總算在icu的同層找到了一個能讓家屬暫時休息的房間。可等到回來,想領着喬希跟師母過去的時候,卻見師母身邊坐着她的女兒,喬希卻是不知去向。他心裏一突,慌張地問道:“師母,我家小希呢?”
師母有些詫異於紀晚澤的緊張,歉意道:“小希跟辛鵬出去買飲料了,小希先生啊,你看我家的事這樣麻煩你們兩口子,不然你和小希先回去休息吧,這裏現在也沒什麼事了,老凌怎麼也是要觀察72小時,大夥不用都守在這裏,有什麼情況,我會隨時給小希打電話。”
師母的話音才落,紀晚澤幾乎顧不上禮貌,拔腿就往外跑,把師母唬得一愣,怔了下,直在身後喊:“小希先生,小希跟辛鵬就去樓下買個飲料,應該馬上就回來了。”
師母的話,沒攔住紀晚澤急匆匆地腳步,不過,剛走到電梯跟前,電梯門一開,辛鵬跟喬希便從裏邊走了出來。
紀晚澤下意識一把撲過去,把喬希攬進懷裏,才警惕地看着辛鵬,緊張對喬希道:“小希,不是讓你哪也別去等我回來么?”
喬希被紀晚澤猛地拽進懷裏,人還有些發懵,不明所以地訥訥道:“我就是下去買點兒水,哪也沒去啊。”
紀晚澤面色緊繃地看了氣定神閑的辛鵬,也不跟他說話,牽了喬希往回走,邊走邊說道:“我讓小李帶水過來了,應該馬上也就到了,你還何苦跑一趟。我找到了個能休息的地方,咱們現在帶師母過去吧。”
喬希聽紀晚澤這麼一說,也就忽略了他過分緊張的奇怪舉動,跟着他一起帶師母到了一間醫生休息室,哄着師母在沙發里躺着歇會兒,正好小李的飯這會兒也送到了,便是勸着所有人,都好歹先吃點兒東西,把飯和飲料遞到每個人手裏,他才吁了口氣,冷眼看了看神色平靜地坐在師母身邊的辛鵬,拉了拉喬希的手,悄聲道:“小希,讓師母他們安靜休息會兒,咱們先出去吧。”
喬希依言跟着紀晚澤出了休息室,看他忙了半天自己還水米未沾牙,有些心疼道:“晚澤,你自己不吃點兒東西么?你現在餓不餓?”
紀晚澤搖了搖頭,喬希便又把自己手裏的水瓶遞到紀晚澤手裏,“那你好歹也喝口水,一直看你照顧別人,連水也沒顧上喝一口,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紀晚澤心裏暖暖地接過水,擰開喝了幾口,還給喬希時,才遲疑着開口問道:“小希,剛剛……你和辛鵬出去,就是買水去了么?”
喬希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問,“當然了,要不然去做什麼?”
“那他跟你說什麼了?”
“說什麼?”喬希更是奇怪道:“就說了說凌老的傷啊,這會兒還能想起說什麼其他的?”
紀晚澤糾結地看了看喬希,見她一臉茫然單純的表情,終是不放心地開口道:“小希,我覺得小辛今天的情緒有些激動,嗯,我聽說,他母親似乎以前也是車禍受傷,導致了癱瘓,至今還在卧床,我想,凌老的事,大概讓他想起自己的事有些受刺激,這幾天,你還是離他遠一點兒吧。”
喬希一愕,盯着紀晚澤看了幾秒,才默默地點了下頭。
這一夜,紀晚澤跟喬希,就陪着凌老的家人一直等在醫院裏,第二天一早,手術過後12個小時,凌老短暫地清醒了一會兒,便又陷入昏迷,喬希不肯走,依舊在醫院裏想等着凌老徹底醒過來,可畢竟是一夜沒闔眼,她偎在紀晚澤的肩頭,便有些昏昏欲睡,紀晚澤雖是困得緊,卻是一直在忙碌着發短訊給席悅,把他基本確認的情況跟席悅說了,讓席悅立即找人調查過去的幾個月時間裏,辛鵬都做過些什麼,和什麼人有過接觸。
他甚至想起當初在喬希外婆家那場莫名其妙的火災,讓席悅也讓人順便悄悄調查下外婆家現在的情況,還有當初那場火災,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把能想到的所有情況跟事情都跟席悅交代妥了,紀晚澤小心地活動下被喬希壓得有些發麻的肩膀,喬希是個幾乎從不熬夜的人,這一夜過來,人早有些支持不住,腦袋在紀晚澤肩膀上滑了下,卻依舊沒醒來,嘴裏卻含糊地囈語了句,“我替媽媽贖罪……”
紀晚澤悚然一驚,呼吸都是跟着一滯,再看喬希還在沉沉睡着,才總算用力捺下險些衝出口的疑問,幫她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自己也往後靠了靠,微閉起眼睛,心裏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喬希會不會已經知道了,若是知道了,以她的脾氣,豈不是任辛鵬欲予欲求?或者,喬希也只是被眼前凌老的事刺激了下,想起當年她母親的那樁事,才會夢裏說出這麼句話?
他似睡非睡間下定決心,如果喬希已經知道了,他一定要儘力勸明白喬希,這些事都和她沒有關係,如果喬希還不知道,那他一定絕不能讓她知道。
紀晚澤迷迷濛蒙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也進入了夢鄉,可身邊的人才是稍微動了動,他便又猛然驚醒,看見喬希直起身,正在揉着脖子,站起來似乎要走,他還沒徹底清醒,下意識地便跳起來,一把抓住喬希道:“小希你去哪?”
保持同一個姿勢坐了太長的時間,紀晚澤渾身都有些發僵,猛地一站起來,腿一麻,腳底下趔趄下,幾乎栽倒,還是喬希手疾眼快地扶住他,驚道:“晚澤,你慢點兒啊。”
紀晚澤這下徹底清醒過來,訕訕地笑道:“我有點兒睡迷糊了,是凌老那邊有什麼情況么?”
喬希點頭,“我剛才好像聽見大夫在找家屬呢,正要過去看看。”
紀晚澤的半邊身子一整晚承着喬希的分量,這會兒一條腿麻的幾乎沒法動,可還是像個跛子一樣,拖着步子,一步不離跟着喬希過去。
大夫似乎跟凌老的家人已經說過了病人的情況,正要離開,喬希過去時看見師母眼裏似乎噙着淚,心裏一緊,忙是一把攙住師母的手臂,顫聲道:“師母,凌老怎麼樣了?”
師母的語氣有些哽咽,唇角卻漾出些笑來,“小希,你們凌老師到底還是個知道疼人的呢,大夫剛說了,剛剛檢查的結果看,他已經基本脫離危險了,人應該很快就能醒過來,而且,大概醒過來之後也只是行動不便,但是通過復建,還有痊癒的希望,小希啊,這下好了,後天就過年了,有了這消息,也讓你們松下心,能過個好年了。”
喬希聽到這消息,也是高興地幾乎說不出話來,臉上原本的疲態一掃而光,無意地拉着師母的手喃喃道:“我就知道,凌老師好人有好報,一定不會有事的……”
誰也沒注意到,原本也是鬆了口氣表情的辛鵬,聽了這話,臉上卻是忽然一冷,眼裏霎時透出抹雜着恨意的光芒。
喬希跟紀晚澤在醫院裏,終於等到凌老徹底醒過來,才安心地回去。
兩天一夜的時間沒好好休息,兩個人無論心裏都裝着多少事,卻也全是一覺睡到了轉天中午,還有半天就到了年三十,也就再顧不得想其他的事,忙碌着準備着過年。
年三十的晚上,紀晚澤跟喬希照例是在紀家過的,紀晚澤的父親是家裏的老大,所以多年來的習慣,他的叔叔和堂兄弟們這一天都會聚在他母親那裏,紀晚澤知道喬希多少有些臉盲,又喜歡清靜,便是在還沒開飯的時候,陪着喬希一直在他卧室里休息。
等到開飯的時候,大夥彼此碰了杯,互相恭祝了過年的吉祥話,再坐下,幾個年紀稍小的弟弟、妹妹便開始低着頭猛按手機。
大人們看不慣,紛紛喝止,那幾個玩手機的人,卻是彼此對視一眼,眼睛一起齊刷刷地看向紀晚澤,紀晚澤有些莫名其妙地笑着道:“看我幹什麼?我可不管你們吃飯時玩不玩手機的。”
坐在他邊上的堂弟,略遲疑了下,悄悄拉了他的袖子,在桌底把手機給他看,小聲在他耳邊道:“哥,你看微博,你都快成了這一小時的最熱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