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以往情深
新採的會議室里,紀晚澤安靜地聽着各個部門的主管爭先恐後地彙報着情況,一邊是忙着推卸自己的責任,一邊又是強調着自己的難處,他極耐心地等着,終是都告一段落之後,才緩緩地站了起來,默了下,忽然對着所有的部門主管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家都是一驚,原本還有略些嘈雜的會議室里,一下子徹底地安靜了下來,在眾人愕然的表情中,紀晚澤慢悠悠地開口道:“因為我個人的原因,而給大家添了這麼多不必要的麻煩,我感到非常抱歉,實在是對不起了。”
所有人都是懵了下,安靜了幾秒之後,才有跟紀晚澤比較親近的幾個主管連忙站起來,表忠心道:“紀總,快別這麼說,新採的事就是我們每個人自己的事,而且這次的事我們大夥都心裏有數,這是鄧驍祺背後在給您使絆子,和您沒關係……”
紀晚澤搖頭,對說話的幾個人感激地笑笑,才又開口道:“無論起因是因為什麼,導致了現在的局面,還是因為我個人決策方面的失誤,是我沒想到,我個人的事,會對公司的造成現在的影響,可是事已至此,現在我也只好厚着臉皮有勞各位,穩住各自分管的部門,鼓勵下員工士氣,一切運營都不要受到這個短期事件的影響,暫時的業績下降,公司會拿出獎金補償眾位員工,不會造成任何個人的經濟損失,各部門還按照之前節前該有的安排部署,個別部門需要人員調整,比如售後人員強度過大,可以臨時抽調售前和其他部門的同事先配合下,部門主管之間溝通人員安排,有實在協調不好的,可以上報到席悅這裏,所有相關部門都以確保新采能夠正常運行為首要任務,對於客戶的指責一定要穩妥低調處理,對於媒體的質疑,保持沉默就好,我相信,現在面臨的糟糕情況只是短暫的,只要大家能抗住現在的壓力,我們應該很快就能度過眼下的難關。”
新採的中高層以往都已經習慣了紀晚澤的暴脾氣,出了任何事,都是先發了脾氣再說,完全沒想到他們的老闆怎麼會忽然轉了性,一時間本是想着,哪怕惹毛了紀晚澤,也要把憋了一肚子抱怨的話講出來的人,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最後便也都隨大流的表了決心,紀晚澤於是再次表達了歉意和感謝就宣佈了散會,只留下了廣告和公關部的兩個主管。
和兩個主管大致商量妥,重新調整下現階段的廣告跟公關方案,紀晚澤看了看錶,離着在醫院門口跟記者約好的時間只還有十分鐘不到,席悅告訴她,大會議室里,現在已經坐滿了大半,只等着他過去了。
他靠回椅背里,闔上眼,深吸了口氣,腦子裏還在想着眼下還有哪些着急要處理的事,有人從會議室的一角站起來,走到他跟前,停了下來,說道:“紀總,趁着這會兒有時間,按喬希的囑咐,你是不是該換下藥?”
紀晚澤一抬頭,看見牟陽,這才想起他剛剛也一直在會議室里,他對牟陽感激地笑了笑,自己接過藥膏,草草地塗好,擦了手,整理衣服的時候,問牟陽道:“牟助理,我現在腦子有點兒亂,要是有什麼我想岔了的地方,你幫我提醒着些。”
牟陽看看紀晚澤,難得的眼裏倒有了幾分讚賞的神色,“紀總處理得很好。”
紀晚澤聽了,卻並沒有什麼得意的表情,反是自嘲地笑着搖了搖頭,站起身,對着玻璃窗上的反光又檢查了下自己的儀錶,拉開會議室的大門走了出去。
等在門口的小助理,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說:“悅姐剛剛打電話過來說,記者們都已經到齊了,她說負責媒體協調的人員請示,這次到場媒體,還是比照着以往咱們新版塊和產品上市發佈會一樣給媒體車馬費么?”
紀晚澤下意識地想說“不用”,可兩個字幾乎已經到了嘴邊,卻又硬生生地打住,笑了下說道:“就跟平時一樣吧。”
紀晚澤到的時候,大會議室幾乎已經人滿為患,進口處便堆滿了長槍短炮,看見紀晚澤進來,亂糟糟的會議室里有了短暫的寂靜,緊接着所有的人便都圍向了他,七嘴八舌地開始了提問。
紀晚澤耐心地等着所有人都問完了話,才是開口道:“先給我幾分鐘的時間,然後大家再提問可以么?”
記者們見紀晚澤終於開了口,便集體噤了聲,伸長手裏的各式樣錄音設備到了他的跟前,紀晚澤凝了凝神,才沉聲開口道:“對於現在發生的事,我想說的其實只有幾句話,第一,對因為這件事情受到傷害和影響的,我的家人和員工表示抱歉,第二,希望媒體能夠盡量客觀公允,減少一些被其他因素左右的主觀臆測。”
紀晚澤說完這兩句話,往後退了幾步,在會議桌跟前坐了下去,記者們看見紀晚澤與一早態度截然相反一副很配合的樣子,便也不像最開始那麼急切,乾脆也都紛紛找了附近的椅子坐下,開始緊鑼密鼓地提問。
應付完所有記者的提問,紀晚澤回到辦公室里,疲憊地靠進沙發,喝着席悅遞過來的咖啡,聽她彙報目前各部門的運轉狀況,辦公室里席悅之前燃上了一爐沉香,他在熟悉的味道中,一點點放鬆下來,一時精神有些恍惚。
席悅見紀晚澤已經半天沒有開口說話,咳了聲,喊道:“老闆,你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不然先回去休息吧,這邊的情況,我晚上再去跟你彙報,眼下看雖然交易額暫時沒辦法恢復,其他的情況倒是都在掌握中。”
紀晚澤回了回神,對席悅笑道:“嗯,沒關係,只要不進入惡性循環,等這陣的公眾關注熱點過去,交易額會恢復的,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沒事……”席悅大咧咧地說道,說完,卻又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看紀晚澤,好奇道:“老闆,我覺得你今天怪怪的呢,甭管是對部門經理還是媒體,怎麼都一下子這麼溫柔了呢?這太不像你了,我還以為今天的事,臨時出了點兒狀況,幾個部門就亂成這樣,你免不了又要發頓脾氣,我都提前交代好,會議室里千萬別放易碎品了,哪知道你忽然轉了性,還有……剛才記者們問的問題,有的簡直太過分了,我都要聽不下去了,你居然也能不翻臉,這是受了什麼刺激了?”
紀晚澤一怔,忽而笑了開來,本是有些灰敗的臉色,隨着這笑容,竟現出幾分燦爛來,他低頭,撫着無名指上的婚戒,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開口道:“悅姐,我從小爭強好勝,所有事從來不願服輸低頭,我總覺得只要我想,就沒有什麼事,是我做不到的,後來……萬信出了事,接着父親去世,我被迫和小希結婚,這一連串的事下來,對我曾經的盲目自信雖然是個打擊,但是心底那點兒總是不服不甘的勁兒卻更強了,這麼多年,我和所有人較勁兒,也和自己較勁兒,可是……今天,我卻忽然覺得再不想較勁兒了……”
“嗯?”席悅聽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識問道:“為什麼呢?那你怎麼忽然就覺悟了呢?”
紀晚澤輕嘆了聲,唇角噙着絲笑:“因為忽然覺得自己擁有的太多了,多得讓我感覺,再沒什麼想要去較勁兒的事……就是整個人一下子就感覺,嗯……很滿足……很柔軟,很……幸福……”
席悅訝異地看着紀晚澤,喃喃道:“老闆……你這說的……我怎麼感覺跟你戀愛了似的?”
紀晚澤哈哈一笑,動作一大欠得受傷的地方疼了下,可皺了下眉頭,笑意卻也並沒散去,便對着席悅挑了挑大拇指說道:“說得有道理!”
席悅一頭霧水地看着紀晚澤,只覺莫名其妙,辦公室的門這時被敲了幾下,席悅過去開門,看見牟陽站在門口,神色淡淡地往裏邊看了眼說道:“紀總又該換藥了。”
席悅神色古怪地接過牟陽遞來的袋子,牟陽也沒有要進來的意思,重新又回到外間的接待處坐了下去,席悅蹙蹙眉,關門回到屋子裏,把葯交給紀晚澤,嘀咕了句,“這牟助理怎麼成了你保姆了?你們倆不是不對盤么?”
紀晚澤抿唇笑了笑,說道:“是小希交代的。”便自己拿了葯,老老實實地換藥重新敷上。
廣告部把臨時調換了的宣傳計劃細化過後,拿給紀晚澤過目,確認簽字之後,他就離開了新采。
已經把這一天要解決的事情都處理好,雖然知道後邊要等着面對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是紀晚澤回去的一路,卻只覺心情格外雀躍。
之前因為新采突發的情況,他還一直沒來得及仔細回味喬希同他說的那番話,這會兒細細地琢磨,越想,心裏便越是激動,雖然也伴着些許的懊惱和悔不當初,但是與那澎湃着,幾乎要從心口裏噴薄而出的幸福感比起來,其他的,便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牟陽無意中從觀後鏡里看到紀晚澤有些喜形於色的表情,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地皺了皺眉,正想說什麼時,手裏握着的手機震了下,收到一條喬忠鑫發來的短訊。
他打開,看了會兒,神色一下變得更加凝重了起來,忖了下,回頭問紀晚澤道:“紀總,據你所知,鄧驍祺手裏,還有沒有什麼其他的更猛的料會爆?”
紀晚澤從自己的遐想里回了回神,對着牟陽搖頭道:“他手裏到底有什麼,我一直都不知道,但是我自己做了什麼我很清楚,現在媒體報道的部分,已經大部分屬於捕風捉影,主觀臆測了,我想,他也不可能再翻出什麼花兒來。”
牟陽躑躅了下,欲言又止地看看紀晚澤,便又轉回了身,紀晚澤忙是又解釋道:“牟助理,反正無論如何,我保證,絕對不會把小希牽連進來的。”
牟陽略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忽然又開口問道:“紀總,杜樂淘現在人在哪?”
紀晚澤一愣,尷尬地搖搖頭,“我……不太清楚,也許,她跟她哥哥回老家準備過年了吧,或者,也許回了加州也說不定。”
“她如果還沒走,會出來面對媒體么?”牟陽又問道。
紀晚澤倒吸了口氣,一時表情有些訕訕地支吾道:“應該不會吧……”
牟陽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眼手機里喬忠鑫發來的那條短訊,再沒說話。
紀晚澤回到喬家以後,出乎他意料的,岳父的態度竟比他離開時好了很多,再沒疾言厲色,反是很心平氣和地問了幾句新采現在的情況,聽紀晚澤說他臨時調整了近期的宣傳戰略,面對銷售額下降的情況卻反是大幅降低了廣告發佈密度,甚至不吝誇獎了句,“嗯,這麼處理好,這個時候廣告越多,反倒更容易引起公眾反感。”
喬忠鑫對他忽然態度改善,卻讓紀晚澤心裏反而更有些惴惴,等到說完新採的事,看喬忠鑫跟牟陽還有話要說,便是連忙告辭出了書房,本是想着見到喬希問問,剛才他走了之後,喬希到底跟老丈人那裏說了多少好話,才讓他能對自己有了好臉色,可是急匆匆上樓到卧室去找喬希,推開門一走進去,剛要開口說話,腳步卻是忽然頓住。
喬希坐在書桌前,面前又是平攤着他曾經看到過的那本日記,此時托着額頭看得格外出神。
紀晚澤只覺得心裏忽然一緊,一下又想起前幾次喬希在看日記時的表情,他喉口梗了梗,一時也忘了原本要說的話,只站在門口看着喬希的背影發愣。
過了不知多久,喬希才意識到屋裏還有其他的人在,一轉頭,看見紀晚澤,下意識地還是趕緊闔上了日記本。
紀晚澤站在那裏有些尷尬地開口,“嗯……你看書呢啊,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喬希的手撫在日記本上,遲疑了下,才對着紀晚澤笑道:“沒,在看日記。”
紀晚澤的臉色變了變,不自然道:“你……還有寫日記的習慣啊……”
喬希一怔,隨即笑道:“哦,不是……不是我的,是我母親的日記……”
“啊?”紀晚澤驚了下,然後心裏忽地一松,原來他揣測了那麼久的事,根本是想錯了方向,那本日記根本就不是喬希的,這下他只覺整個人瞬間就鬆弛了下來,如果是喬希母親的日記,那喬希以前的表現就容易解釋多了,看着已經去世的母親生前的日記,心情不好,再正常不過,他之前臆想的那些關於喬希曾經秘密心事的所有假設,原來根本就都是他想像力過剩下的子虛烏有。
這麼想着,他愉快地走過去,把雙手擁在喬希肩頭,下巴頦搭在喬希頭頂,輕嘆了聲道:“小希,我要說離開了這麼會兒,就開始想你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矯情?”
他閉着眼,貪婪地呼吸着懷裏的人兒身上,那總是令他心安的味道,卻沒注意到,喬希悄悄又緊張地拿起旁邊的書,把日記本小心地藏進了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