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有生之年狹路相逢(一)
咖啡廳離公司很近,步行也不過十分鐘的路程,離着開會還有一段時間,紀晚澤沒開車,就拎着裝了壽司盒的袋子,不緊不慢地在街上漫步。
北方的秋天很少陰雨連綿,昨天一場雨後,上午就放了晴,可是溫度卻也徹底降了下來,正午的太陽下還有幾分暖意,這會兒忽然起了風,太陽被雲彩遮住,那點兒溫暖便也不復存在,不太厚的外套被風打透,不多會兒就覺出冷意。
紀晚澤立了立領子,卻沒加快步伐,眼神漫無目的地落在前邊的路人身上,一個依舊穿着裙裝的小女孩兒,裹緊了風衣的身影在寒風中瑟瑟,那纖細的背影讓他一下子想起了喬希,他這才又想起,還沒給喬希打電話。
他很快地摸出電話,撥了過去,聽筒里不多時就傳來了喬希一貫沉靜安定的聲音。
“吃過午飯了么?”紀晚澤問。
“嗯。”喬希說,“你呢?”
“還沒。”
“怎麼這個時間還沒吃午飯,公司的事很多麼?”
“早上吃得太多,中午倒是吃不下了。”紀晚澤笑笑地說。
喬希沉默了下,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時,紀晚澤才又說:“我一早吃光了你做的所有三明治,真的是很好吃。”
“吃光了?”喬希驚異道:“我和呂姨好像把整條吐司都做成三明治了……”
“嗯,太好吃了,所以通通被我吃了。”
喬希彎起唇角,聲音里卻不覺帶着幾分不自在的味道:“你……要是喜歡,我以後時常做給你吃。”
“好啊……只要你不嫌辛苦。”紀晚澤說,突地發現,自己似乎也不自在了起來。
要掛電話的時候,喬希才忽然又想起問:“對了,晚澤,小望說他電腦不好用了,想讓你幫他看看,你最近有空過去下么?”
紀晚澤略想了下回道:“周五晚上好么?這幾天,我晚上都有安排了。”
“好,正事重要,也沒那麼急,那我告訴小望,你周五過去。”
放下電話,喬希才覺得有些迷茫,紀晚澤幾乎從沒給她打過這麼沒有主題的電話,彷彿只是為了閑聊幾句,她枕着手臂望住電話屏幕發了會兒呆,才慢慢直起了腰。
他們這間辦公室是系裏最大的辦公室,又有整面向陽的落地窗,午休時,別的辦公室的老師也喜歡聚到他們這裏來聊天。
這會兒,下午的第一堂課已經開始,辦公室里清靜了許多,卻也有幾個這堂同樣沒課的同事還在閑聊着什麼,身後,就有幾個年輕的老師和助教正在說話,不時還傳來幾聲笑或是感嘆。
喬希拿了杯子到飲水機接水,路過他們時,便被喊住,“喬老師,你結婚那會兒,買的房子多少錢一平米?”
喬希怔了下,皺眉想了半天,才不太確定道:“一萬多?”
幾個老師一片嘩然,“喬老師,你在哪買的房啊?一萬一平米的房子市區里還有么?你是前年結婚的吧,那陣兒,市內六區最偏遠的地方,房價也沒低於兩萬的了吧?”
喬希咬住唇,抱歉地看着他們,“那就是我記錯了,當時沒太留心……”
剛留校時間不久的助教陳穎好奇地問道:“那買房子帶裝修還有婚禮什麼的,您當初一共花了多少錢啊?”
喬希又是愣了會兒,想了下,實在沒頭緒,只好又是抱歉地搖頭,“我也沒太留心……”
這下所有的閑聊的人們都驚嘆了起來,“喬老師,您可真是省心啊,小周想要明年結婚,這正盤算得要準備多少錢才夠呢,我們都說,這裏最近結婚的就是您,您倒好,一問三不知,看來您家那位準是個體貼又有錢的,什麼也不用您管。”
喬希抿起唇笑,臉頰有些微微泛紅,“也不是,其實當時結婚的事,大多都是我家裏和我婆婆給操持的,我先生之前一直在國外,那會兒才回國不久,也是管得不多。”
喬希雖然隨和,卻也少言,平常很少參與他們的聊天,有人跟她同事了三四年,對她的事卻也知道的不多,這下聊起來,正好便也好奇地問道:“喬老師的先生是海歸啊?好像之前也沒聽你提起過男朋友,忽然就聽說你結婚了呢,你跟你先生是別人介紹認識的么?”
喬希搖頭,想了下說:“我和他是高中同學。”
“青梅竹馬啊,那可真好!”立即有人感嘆。
正準備要結婚的小周,聽見這話,高興地說道:“跟我一樣呢,我跟我男朋友也是高中同學!”
小周的話音一落,立即有人附和,“其實這樣最好了,認識的時間久了,青蔥歲月一塊過來的人,彼此都知道根底,總比相親認識的要靠譜。”
當即便也有人哀怨,“天啊,難道我要再重新聯繫回我的高中同學才能嫁出去么?”
這話一說完,所有人就都是笑。
笑過,又開始熱烈討論關於買房和結婚到底要多少花銷的問題,喬希站在一邊靜靜地捧着杯子,喝着裏邊的茶水,聽了會兒,不引人注意地離開了人群,回到了座位上。
她攤開下堂課要用的教案,拿起筆,想要勾出些重點,筆尖落在紙上,心思卻又飄了開去。
不知怎麼,她忽然就有些羨慕起身後正在聊天的那群人,其實,她從不是不合群的人,只是,大多時候,她總是參與不到這樣的談話當中去,就好像他們關心的房價,油價她一向並不清楚一樣,他們喜歡討論的其他話題,無論是時尚還是經濟,她也不在行,很多時候,她只能默默地聽,卻也不一定聽得懂。
也許是生活太過優渥的緣故,這讓她活得總是有些漫不經心,似乎從沒有什麼東西是令她異常渴望的,可是,此刻她卻很突兀地羨慕起他們的生活,這樣瑣碎而細膩的日子,充滿了人間煙火味道,卻彷彿是她不曾擁有過的。
當初,那樣一個衝動的決定,似乎是她二十多年生命中,第一次主動去爭取什麼,或者說是真切地渴望過一些東西,可到了今天,她才覺出迷惘,並非是後悔了,只是突然感覺到了自己的幼稚,婚姻並不像一顆糖果,你吃到了嘴裏,它就是你的。
喬希這樣想着,隨手拉開了抽屜,從裏邊拿出了一顆巧克力,剝掉金色的錫紙,含進了嘴裏。甜而香濃的味道在嘴裏迅速融開,一絲絲地便滲入到心裏。
喬望以前就總是笑她,怎麼偏就喜歡這個牌子的巧克力,他有一次托着一顆巧克力,放在跟前仔細地看,然後伸手到她跟前說:“姐,你不覺得它的樣子很像是一坨屎么?”
喬希卻是沒聽見他的話,只看着眼前托起巧克力的那隻手,有些恍惚,她最後不知怎麼,就拉住那隻手,貼在了自己的臉頰上,這個動作倒是把喬望嚇了一跳,嚇得巧克力都從手裏掉在地上,直哇哇叫着蹦開,“姐,你撒癔症啊?”
喬希這才醒過神來,深吸了口氣,笑了笑,把糖拾起來,重又放回喬望的手心,“你嘗嘗,很好吃的,吃了心情會好。”
甜味在口中漸漸散盡,喬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她體質偏寒涼,所以一向只能喝紅茶,不同於綠茶的清香甘冽,大多紅茶濃重口感的背後都略帶一點兒些微的苦澀,卻也正好除去嘴裏的最後那點兒甜膩。
甘盡而苦來,有時,從甜到苦,其實也不過就是一轉瞬的事。
身後的閑聊聲漸漸散去,第二堂很多人都有課,各自準備着要去教室,喬希闔上教案,也站了起來,拿起手機剛要放到抽屜里,它卻忽然響了起來。
屏幕上閃爍的仍是紀晚澤的名字,喬希有些意外,她在學校的時候,他本就極少打電話給自己,適才剛掛了電話,這麼快卻又打過來,卻是第一次。
不過電話接起來,喬希餵了幾聲,卻沒聽見紀晚澤的回應,正要掛斷時,才聽見他的聲音在電話那邊傳來,聲音略有些遙遠,手機應該是沒在手邊。
他這會兒不知在跟誰發著脾氣,聲音並不大,卻是透着凌厲,“營銷部所有的高管和中層,這個月的全勤獎,都可以不用領了!”
有聲音在好像在怯生生地喊着紀總,紀晚澤哼了聲,冷冷地宣佈道:“開會!再拿你們那些見鬼的理由糊弄我,你們可以也和這個月的績效說再見了!”
喬希拿着電話發怔,意識到顯然紀晚澤那邊那邊是無意碰到了電話,才不小心撥到了她這裏。
她曾經也聽人說起過過紀晚澤的壞脾氣,卻從沒見過,這麼零星聽到的幾句,她卻不禁覺得有幾分不安,似乎能想像到他滿臉冰冷淡漠的模樣,對着底下人的發脾氣的情形。
她掛斷了電話,心裏不覺嘆了口氣,還好,自己不是他的下屬,所以不用領教他的壞脾氣,所見的永遠是他溫柔體貼的一面,只是,不知道,他的這一面,又會有多少人見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