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至親至疏夫妻(四)
牟陽最後還是沒拗過紀晚澤的熱情,坐上了他的車。
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着,滿街倒是依舊霓虹閃爍的繁華景象,只是所有喧囂都被雨聲遮住悶在了車窗外,便更凸顯出車裏格外的靜謐。
雨刷不厭其煩地刮著前窗,單調得讓人生厭,紀晚澤耐不住沉寂,伸手擰開音響的時候,順手拿了一支煙,要點燃之前,忽然想起開口道:“牟助理不吸煙是吧?我抽一根不介意吧?”
牟陽無所謂地笑了笑,“紀總請便。”
既然開了口,紀晚澤便不想沉默下去,公事已經談完,兩個性格興趣都南轅北轍的男人,仿似又再沒其他的話題,於是只有說起喬家人。
“牟助理幾歲開始跟我岳母學得鋼琴的?”紀晚澤閑散地開口問道,在低低的背景音樂,eag1es的名曲《hote1ca1ifornia》中顯得有些慵懶低沉。
牟陽想了想說:“應該是8歲的時候吧。”
“那小希4歲的時候,你就已經認識她了?”
牟陽牽了下唇角,無意識地笑了下,才說:“那倒不是……我第一次見喬希的時候,她剛剛滿月。”
“哦,是了,我想起來了,令尊跟我岳父是故交。”
“家父跟喬董是在部隊時的戰友。”
其實這樣的話,喬希也曾經告訴過他,但紀晚澤仍是表現出了第一次聽聞時才有的稍許讚歎,嘖了聲,玩笑道:“都說男人有四鐵,其中第一位,就是一起扛過槍呢,看來果然如此。”
牟陽笑笑,沒有說話。
紀晚澤默了下,便轉開了話題,“小希小時候也和現在一樣這麼內向么?”
牟陽歪過頭看了眼紀晚澤,正巧紀晚澤也是別過頭來準備要掐滅煙蒂,倆人的視線一碰,牟陽的眼神便又投向了窗外,過了會兒說道:“喬希十歲以前好像要略活潑一些。”
紀晚澤點頭,“嗯,想必我岳母去世的事,對她的影響還是挺大的。”說完又補充了句,“可惜,我認識小希的時候,她已經15歲了,我從不知道她活潑一些會是什麼樣子。”
“15歲……”牟陽喃喃地重複了遍紀晚澤說的話,便再次陷入沉默,直到下車道謝前,也沒再開口。
回程的路上,雨漸漸停了,紀晚澤按下車窗,清冷的夜風霎時便吹進了車裏,裹着雨後濕漉漉的清新味道撲面而來,他的腦子彷彿一下子就更清晰了起來,頭腦里不停地過濾着接下來要上線的食品板塊,是不是還有什麼漏掉的注意事項,不可避免地也想到了適才他和牟陽的對話。
金諾的確是擁有全國最好的冷鏈,甚至整體物流配送也是數一數二的,眼下,他還不得不依賴他們,但是新采完備好自己的線上營銷體系之後,必須發展自己的配送隊伍,不能始終在這一點上被金諾控制,否則他就永遠沒有和喬忠鑫平等對話的機會。
可他現在還沒有這樣的能力,他的專業是計算機,家裏多年做的都是地產生意,如何做好電商的市場營銷,他都是用了一年的時間才摸到門路,而物流看似簡單,卻是一門講究太多的專業,他此刻還無暇深入研究,但是,既不能長此以往,也就的確該給自己定個時間規劃了。
或許……應該在兩年內徹底擺脫金諾,紀晚澤想,只是這樣並不算長的時間裏,他可不可以做到呢?
很認真地思考着這麼一個複雜又嚴峻的課題,可不期然間,紀晚澤的腦子裏卻忽然蹦出牟陽剛才的那句話,“喬希十歲以前會活潑一些。”
沉靜的喬希,溫婉的喬希,甚至是有時會顯得淡漠疏離的喬希,她活潑的一面又會是什麼樣的呢?
紀晚澤努力地想要在頭腦里構建起小喬希的樣子,卻發現根本設想不出,到了最後,滿腦子反倒都是充斥着記憶中喬希16歲那一年的樣子,揮之不去。
初三高三難得都沒有晚自習的日子裏,被夕陽映紅的操場上格外安靜,體育器械室的門口,喬希坐在或許是值日生忘了收進去的軟墊上,雙手抱膝,腦袋深深地埋在膝頭。
他拍着籃球走過去,要還回器械室,看到她,不知覺放緩了步子,屏息走到了她的跟前,喬希看到眼前停住的一雙腳,才驚嚇般地抬起頭,紅紅的眼睛,蒼白的臉,凌亂的髮絲貼在滿是淚水的臉上,狼狽而無措,可不知為何,那一刻,紀晚澤卻覺得眼前的女孩兒,有種說不出的,讓人驚心動魄的美……
紀晚澤再到家的時候,整棟房子都很安靜,樓上的琴聲已經停了。
已經過了十點,喬希是個習慣早睡的人,這個時候應該睡下了,他輕輕地上樓,要回卧室前,路過琴房,卻看見門縫裏竟還透出了燈光。
當初知道喬希彈鋼琴,新房裏特意預備了琴房,只是結婚後,喬希也不過用了一次,還是鋼琴剛到的那天試琴,說起來,這個琴房其實已經很久沒啟用過了。
紀晚澤在門口遲疑了下,輕輕叩了叩了門,喊道:“小希,你在裏邊?”
門裏喬希的聲音好像有些遙遠,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在,晚澤。”
紀晚澤推門進去,看見喬希仍坐在琴凳上,眼望着架子上攤開的琴譜,蹙眉揉着手指,他拉過椅子在她旁邊坐下,拉過喬希的手,放在掌心,輕輕地幫她揉。
她的指尖涼的驚人,他便乾脆握起她的手,敞開衣襟,捂進了懷裏。
北方的秋天,剛降溫的時候最是難熬,還沒給暖氣的日子,室溫總是低得讓人難受。
驟然被拉近的距離,讓喬希的身體有些僵硬,手指在紀晚澤懷裏不安地動了動,可抬眸對上他充滿暖意的目光,便又放鬆了下來,只是不免赧然地笑着解釋,“彈得忘了時間,停下來才覺得手都僵了。”
紀晚澤瞥了眼琴譜,無奈地搖頭,“你做事就是太專註了,覺得冷了,讓呂姨把電暖給你拿來也是好的,怎麼這麼虐待自己?”
“剛才倒沒覺得,其實還是太久不彈了,冷倒是其次,只彈了這麼會兒,手指就會痛。”喬希還是靜靜地微笑。
“怎麼想起彈琴?我還以為你現在不喜歡彈了呢,結婚後都沒看你彈過的。”紀晚澤感覺到喬希的手終於有了些溫度,便從懷中握着她的手出來,兩個人的膝頭碰在一起,交握的手就放在膝上。
喬希垂眸,囁嚅道:“其實……我從來也不喜歡彈琴,小時候彈,只是因為母親喜歡,剛剛忽然有些想她……”
喬希的母親在她8、9歲時就已經過世,紀晚澤從沒見過,也幾乎沒聽喬希談起過,他不知該怎麼安慰,默了下,才猶豫着問:“怎麼忽然想起你媽了?今天在娘家不愉快么?嗯……你那個雲姨給你氣受了?”
喬希怔了下,搖頭,“晚澤,我不是和你說過,雲姨對我很好的……”她停頓了下,語氣突然格外堅定地又補充道:“她該是這世上最好的,最無可挑剔的繼母。”
紀晚澤表情有幾分不屑,卻也並不那麼當真地說道:“這世上的繼母哪裏會有好的?”
喬希失笑,“你小時候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童話看多了么?誰告訴你繼母就一定是壞人?”
紀晚澤撇嘴,“那是你們女孩兒愛看的東西,我才不看。”
喬希沒再爭辯,笑着搖了下頭,便站起身,“不早了,晚澤,我去睡了。”
紀晚澤便也站起來,幫她闔上琴蓋,“我去給你熱杯奶,喝了再睡吧,你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
喬希搖頭,“還好,就是天氣有些涼了,躺下之後總要暖一陣才能睡着,可開空調又會覺得干,喉嚨不舒服。”
紀晚澤熱了牛奶給喬希端到了卧室,看着喬希喝完,忽然開口道:“晚上我睡在這?兩個人或許比一個人暖和……”
喬希似乎有點兒意外,坐在床頭,仰起頭看他,“你今天晚上不用工作了么?”
紀晚澤一笑,“放自己一天假。”
有那麼會兒,迎着紀晚澤的目光,喬希突地覺得有些無措了起來,抓起丟在床上的睡衣,只草草點了下頭,“那……我先去洗澡了。”
剛結婚那會兒,正是新采正在籌備上線的時候,紀晚澤忙得昏天黑地,喬希卻是作息一向最規律,又淺眠,紀晚澤怕打擾喬希休息,起初就睡在了書房裏,後來久了,書房畢竟睡起來不舒服,他便乾脆把最大的一間客房當成了自己的卧室,漸漸也就成了習慣。
想來,夫妻間竟是幾乎有兩年沒在一個卧室睡過了。
作為夫妻,他們的感情基礎畢竟還是薄弱,若不是高中時有過同校三年的經歷,到了新婚之夜,他們其實都可以說是陌生人,也正是因為這樣,婚後不久就莫名開始分居,兩個當事人,倒也沒覺出什麼不妥,再又說睡到一起,喬希反是有些緊張了起來。
男人洗澡比女人快,喬希洗好出來的時候,紀晚澤已經躺在了床上,看她過來,讓開了他躺過的那半邊,“這邊已經捂熱了,快躺進來。”
喬希依言鑽進了被子裏,溫溫熱熱的被窩,不同於往日的冰冷,暖,卻是從心裏往外的。
她把臉藏在枕頭裏悄悄地揚起嘴角,紀晚澤攬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在她耳邊輕道:“晚安,小希。”
床頭燈被擰滅,喬希也在黑暗裏同樣啞聲說道:“晚安,晚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