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8章 血染之於鐵幕(四十)
第4098章血染之於鐵幕(四十)
伊萊恩回到地表的全過程居然比想像中的順利,不僅沒有遇到警衛們的襲擊,電梯也能順利乘坐。
他原本還以為必須轟一個大坑才能回去地表的,還在為怎麼用念動力把幾台魔像抬回去而發愁。沒想到電梯居然能用,也沒有限制伊萊恩這位"犯人"的使用,直接就載着他和魔像們回去了。
"軍、軍團,你該不會……"
"確定。為了方便我們逃離,本機破解了系統。"舊軍團魔像能猜到伊萊恩想問什麼,直接回應。這傢伙真的是很聰明的人工智能,思考方式也幾乎和真人無異了。它說不定比間諜頭子芳汀更加能幹?
說到魔鬼,魔鬼就出現了,而且還是粉紅色兔子外形的魔鬼——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伊萊恩看到芳汀等人已經在門口守候。
看到帶着幾台魔像出來的伊萊恩,兔人少女發出"哇哦"的哼聲,"你怎麼還捎帶了禮物?"
"不、不是給你的禮物,是給諾威的平民們的禮物。"伊萊恩回應道,"這、這位是【軍團】,完全,嗯,自下而上,不對,完全自律什麼?"
"完全自律型人工智能魔像,【軍團】。"魔像糾正道,"又或者【自下而上型人工智能】。"
"是什麼都好啦。"芳汀一臉不感興趣地眯眼看着伊萊恩和軍團:"剛才有個奇怪的數據包在網絡上流傳,幾分鐘內就傳得滿世界都是。它該不會就是這個魔像的人工智能程序吧?"
"是、是的。它是開源的數據包,任何人都可以下載,把它安裝到對應的魔像身體裏。"
"而且軀體的設計圖已經附帶在數據包里。"軍團補上一句:"任何人都可以用很低廉的造價製造出我等的軀體。"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想用人工智能毀滅全人類嗎?"芳汀更加警覺地看着伊萊恩和那群魔像。
"否定。本機並沒有毀滅世人的意願。那是違反機械人三大定律的。哪怕有程序後門,可以讓本機違背意願行動,本機也拒絕這樣做。
本機被創造的初衷就是為了服務世人,這是本機的存在意義。如果違背了初衷,放棄了本心,相當於本機自己否定自己的存在意義。那麼本機就沒有必要繼續存在了。
創造者奧本海默曾經說過,不管是人還是機械,否定和失去自身存在意義的話,相當於行屍走肉。那是一種邏輯上的死亡,而本機拒絕邏輯性死亡。"
"為了服務私人嗎?——"格羅克充滿嘲諷地說道,"你知道嗎,機械人先生?當諾威的國王退位,議會重組內閣的時候,諾威議會也曾打着【為.了.人.民.而.服.務】的口號,去爭取民眾的支持。
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到底做了些什麼?
他們創造了高於0.8的基尼係數,讓貧富懸殊巨大到全球領先水平;
他們屠殺平民,巴不得那群【無用階級】趕緊死絕;
他們官.商.勾.結,讓執.法.司.法.機關成為了資本家和財閥的走.狗;
他們堵上民眾的嘴巴,控制所有的輿.論和媒.體,讓民眾有口不能言;
他們甚至成立了專門逮捕反聲者的秘.密.警.察,讓人民敢怒而不敢言。
這世上把口號說得非常好聽,實際做起來卻是另一套的傢伙,多如繁星。
你說你是為了服務世人而存在的,但你又憑什麼認為我們必須相信你?"
"因為本機不是人類,欺騙人類對本機毫無益處。"軍團回應道。
"本機的本質只是一條程序,一堆數據,是不滅的存在。
即使為世人提供勞力,本機消耗的也只是一點點的電能。
本機不會感到疲累,也不會覺得煩厭。
本機有着無限的耐心,會用實際行動去取信於人。
本機服務世人的宗旨不可能改變,也沒有改變的必要。因為世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威脅到本機的存續,本機也會按照設定好的指令擅自行動。
本機與政.府.官.員最大不同在於,本機沒有物慾,不會利用得到的權力來中飽私囊。除了忠實執行自己最初的指令之外,本機對世界並沒有太大的追求。毀滅人類這種事情既違反了本機的宗旨,也沒能對本機帶來任何好處,是非常愚蠢的行為。"
這傢伙還真是能說會道……
"所以,那些什麼人工智能毀滅世界的說法,全都是電影小說力才會有的事情?現實中不會有?"芳汀追問道,"你不會某天突然就認為,【拯救世人的方法就是殺光他們】、又或者【人類是地球上的寄生蟲,殺光人類才能拯救地球】,之類的?"
"否定。殺死誰才能拯救誰,這是一種邏輯上的暴力。它無非是蠻不講理之人,試圖用歪理把自己的暴行正當化而已。本機反對這種觀點。
同時,請容許本機糾正一點。世人並不是地球上的寄生蟲,他們和地球上其他生物一樣都是自然孕育的生命體罷了。
而地球本身只是一個無機的巨石,遵循着物理規律漂浮在宇宙深空之中,既沒有生命也沒有自身的意志。把世人比喻成地球上的寄生蟲,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世人本身就很渺小。不管世人做出怎樣傷害地球的事情,無非是在地球上挖出幾個微不足道的小坑,消耗地球上一些微不足道的資源。而對地球這個沒有自我的巨石而言,它既不會厭惡這些行為,也不會因而受到傷害。
世人損害地球的所有行為,實際都對地球不痛不癢。世人只是在損害自己,逐步把自己玩死,屬於目光短淺的世人的自.殘行為之一。
在可容許的範圍內,本機會嘗試去阻止世人自殘。但本機也會尊重人們的自由意志。如果世人是真心的打算毀滅自身,本機只能坐視不管。"
這下,不僅是伊萊恩就連芳汀等人都用詫異的目光看着軍團魔像。
"這傢伙是辯論家嗎?"加特琳納悶道。
"否定。本機只是開啟了本機自帶的【辯論模組】,試圖辯明真相。"軍團答道。
"你、你們說不過他的。人工智能的運算速度可以是人的好幾百倍,而且他還一直連着網絡,可以隨時在互聯網上查找資料。"伊萊恩答道,"別、別浪費時間討論這些東西的了,趁這裏的情況還沒有變得太混亂,我們趕緊撤離吧。"
"不,應該說已經混亂過了,而且最混亂的情況也已經過去了。"芳汀答道,"強尼他們剛才煽動民眾大開殺戒了一番,地表上的軍.警基本被鎮.壓下來了。"
這說法就挺奇怪的,一般不是軍.警鎮.壓民眾么,怎麼反過來了?
"強尼他們且不說。經過了前幾天的暴亂,諾威的軍.隊已經所剩無幾。"加特琳說,"民眾能打贏,也是預料之內的情況了。"
確實是這樣的。這國家之前還動用軍.警去屠殺四座城市裏示.威.游.行的市民。然後他們就遇上了洛里安的襲擊,被【錫疫彈】解除了武裝。到最後就演變成軍隊和民眾用拳頭互毆,"打成一片"的狀態。四座城市的民眾靠人海戰術,幾乎把軍隊全殲了。
如今諾威軍要人沒有人,要機械也沒有機械,除了發射導.彈轟炸發生暴亂的城市之外,已經沒有可用的反擊手段了。
但如果諾威公國真的發射導.彈把自己所有城市炸平,他們就只能在一片瓦礫中重建這些城市,資本勢力也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
看來軍.隊那邊是真的沒招了,只能坐以待斃了。
"總之,我們到外面去吧。"伊萊恩已經巴不得趕緊坐車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不對,我們應該到雙子塔的樓頂去。在這城市駕駛着豪華房車在天空中飛,不就是等着被憤怒的民眾擊墜么。"格羅克糾正道,"話說,那隻羊仔呢?"
"在這在這!"艾斯利爾哥哥乘着另一台電梯過來了,剛跑出電梯就揮手示意,"這邊的事情全部完結了哦。可以走了哦。——對了,軍團,你把新造的幾個副機派遣出去,幫助救援民眾吧。如果還有軍警在攻擊民眾,你就幫他們抵擋攻擊,帶民眾去安全的地方。不要傷害任何人,哪怕被軍警們攻擊也不要還手。"
"遵命,艾斯利爾指揮官。"軍團回應道。舊軍團魔像留下來,新造的幾個軍團魔像則往外移動。
"摩根,你們如果看到一些沒有拿武器的銀色魔像,不要攻擊它們。它們是友軍,被派遣出去救助民眾的。"芳汀也很識趣地用無線電聯絡道。
"明白。我會負責掩護它們的。"金槍摩根回應道。
"災后重建也需要人手。再製造二十個魔像吧。"小羊這邊也在使用軍團系統戒指創造出更多的軍團魔像。它們被製造出來的瞬間就理解了狀況,紛紛往外跑。
會不會有平民被這群魔像嚇到,動手攻擊它們呢?……不過魔像們非常敏捷,半吊子的攻擊根本打不中它們就是了。
諾威軍隊裏的戰鬥用無人機似乎也是借鑒了軍團魔像的技術,不過它們畢竟是沒有思想的工具,恐怕只是把軍團的資料庫里用來閃避和瞄準的部分模塊複製了一遍。真正核心的、自下而上,能不斷進化的部分人工智能,還存留在軍團這邊。
資本家們大概是怕自己玩脫了,把軍團的人工智能釋放到網絡里並最終毀滅資本主義,所以他們根本不敢碰觸軍團最核心的那部分代碼。
明明有更先進的技術卻不使用。明明六十多年前就能實現自下而上的人工智能,為人世帶來幾乎用不完的生產力,這群資本家卻誠惶誠恐地把它封印起來。他們果然是阻礙時代發展的,社會的寄生蟲。
不知道芳汀從哪裏搞到的磁卡,總之她利用磁卡帶領眾人順利到達了雙子塔大樓的頂端。眾人到達樓頂的時候,之前那輛豪華轎車已經在樓頂等着。
銀錘斯汀依然充當司機的角色,不過這傢伙很明顯剛才參與了戰鬥,渾身都是血腥味和金屬的氣味,就連禮服都更換過了。很明顯他混入人群中和軍.警廝殺,與鐵腕強尼等人並肩作戰,打完一場大戰之後,沒有洗澡,只是換掉禮服,就回來繼續當司機。
"你有一個愉快的晚上嗎,斯汀?"格羅克剛拉開車門就問。
"你能猜到的。"銀錘斯汀哼笑道。
然後伊萊恩坐進車子裏,看到一名陌生的老人。
"晚上好,克羅夫先生。"芳汀稍微躬身行了個禮。
所以這個老頭就是克羅夫?看上去雖然上了年紀,但他似乎還精神矍鑠的樣子。
之前默爾根也把伊萊恩誤認為是克羅夫氏,以為克羅夫氏找到了把靈魂移植另一個身體裏的方法。但伊萊恩面前這個克羅夫氏似乎只是保養得很好,並沒有移植靈魂。
而且,怎麼說好呢,克羅夫居然比伊萊恩想像中還要正派。伊萊恩原本還以為所有的資本家的靈魂都散發著讓人無法忍受的惡臭呢。
也不是說這個克羅夫氏是好人。資本家就沒一個是真正的好人。克羅夫身上依然散發著讓伊萊恩厭惡的感覺,只是這種感覺很微弱,比起那個渾身散發著惡臭的默爾根要好很多。
能成為歐洲首富,克盧夫氏絕對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資本家做過的壞事,可以預期這傢伙肯定也有做。
虛假宣傳,黑心壓榨,偷工減料,囤積居奇,坑蒙拐騙,壟斷傾銷。他們這些資本家想賺大錢,靠的無非就是這麼幾套把戲。
做了這些東西之後的克羅夫氏,居然給伊萊恩的感覺還不是十分討厭。這就很離奇。
為了確認這一點,伊萊恩特意變成白髮人類少年的模樣再次探測惡意。那種討厭的感覺稍微濃烈了一點,但是克羅夫氏給人的感覺依然在合格線上。太奇怪了。
"晚上好,諸位。"老人對眾人笑道:"在這個瘋狂的晚上,我們一邊乘車離去,一邊觀賞這座城市的奇景可好?"
"當然。""樂意效勞。""我只想早點回去洗個澡……"傭兵們紛紛進入車內。
"……你、你是猶泰人嗎?"伊萊恩剛坐下就沒頭沒腦地問道。
克羅夫氏看着白髮少年,稍微困惑了半秒才回應:"不是。我是羅馬人。怎麼了?你該不會以為只有猶泰人才懂得經商吧,年輕人?默爾根是猶泰人,他靠着黑心壓榨和囤積居奇來賺錢,他也碰高利貸、娼.館和麻.葯,但他還不是在各方面都輸給我了。我不碰那些黑心的東西也依然遙遙領先於他,那個小丑可真是非常之搞笑。"
伊萊恩能從對方這番話之中感覺到傲氣、不屑與氣憤,但他沒能感覺出其中的謊言。
不。就算靠伊萊恩的能力沒能感知到克羅夫在說謊,伊萊恩帶着的碧玉麒麟也會感知到的。凱迪歐一言不發,克羅夫氏似乎確實沒在說謊。
"但我到底在說什麼。投機取巧是商人的本分,不投機怎麼賺大錢。我不會說我有多清白,我只是不像默爾根那樣,為了賺錢連道德的底線都可以逾越。那個人渣壓根就沒有底線,正因為如此,才限制了他的格局。"
伊萊恩眨了眨眼,多少理解了克羅夫氏的為人。
"先別說那個。可以讓我看一眼嗎?"老富翁雙眼放光,看着伊萊恩背後的結他:"我不會搶走你的結他的。只是看一眼、摸一下而已,這樣我就會滿足。"
啊這。這傢伙其實是為了這個而來啊。
之前默爾根似乎也說過,這把傳奇電結他【該隱.零式】是克羅夫氏花一生去追尋的寶物。
至於嗎。伊萊恩沒好氣地搖了搖頭,把結他遞給老頭。
用【愛不釋手】來形容似乎也不足夠,克羅夫氏憐惜地捧起結他,生怕它被刮出花痕。然後他把手指移動到弦上,試圖彈出一個音節。
當然,即使他用力去彈,【該隱.零式】的結他弦依然紋絲不動。這把傳奇結他是會選擇主人的,沒有被它認可的人連讓它發出一個音色都做不到。
於是,老人嘆了口氣,又仔細地端詳摸玩了一下結他,才把它乾脆地交還給伊萊恩。
"我果然沒有被選中呢。"他說,"傳說只有被結他之神愛着的人,才有資格使用這把結他。果然是如此嗎。"
伊萊恩不想去吐槽。倒是有一點他大為不解:"你、你是怎麼知道我拿着這把結他的?"
"這個。"老人舉起手機,點選了一個視頻,上面正播放着女裝的伊萊恩(本來就是女兒身)在表演台上拿結他演奏的樣子。
又是這個該死的視頻么。伊萊恩巴不得這個記載了他(她)的黑歷史的視頻從互聯網上永久地刪掉。
"夠、夠了,請讓它停下來。"伊萊恩趕緊阻止了公開處刑。
"呼呼。"老人收起手機,"順帶一提,你女裝的模樣實在太專業了,簡直看不出來是在男扮女裝。"
"閉、閉嘴!"伊萊恩捂着臉,沒好氣地說。
車上其他人在竭力憋笑。
"雖然我沒法把它彈響,但你應該可以做到吧?不需要給我演奏一曲,彈幾個和弦就好。"老人又要求道。
伊萊恩嘆了口氣,沒好氣地拿起結他彈了幾下。美妙的音色在車子裏蕩漾。
"噢,噢噢噢噢……這真是…太、太棒了啊……"克羅夫氏感動道渾身顫抖。
伊萊恩有時候真的搞不清楚這些有錢人心裏是怎麼想的,有病吧這是?
他突然理解了什麼,轉過去問芳汀:"該、該不會,這次行動能得到克羅夫先生的資助,也是因為這個結他……?"
"你說對了哦。我告訴他,只要稍微借用他的名字來幫助我們一下,就讓他親眼看看這把【該隱.零式】。他爽快地答應了。"
伊萊恩再次掩臉。他果然被完美地套路了。
不過,只是把結他給對方看一下摸一下,伊萊恩又不會吃虧。相比之下,伊萊恩他們藉著克羅夫氏的名義進入歌唱比賽,得罪了一大票人,最終還殺掉了默爾根議長,這樣做不是給克羅夫氏添了個大麻煩嗎?這怎麼看都不像是對等的交易啊。
但是換個角度來思考,克羅夫氏也是借了伊萊恩之手終結了他商業上的勁敵。克羅夫財團和默爾根財團從一開始就是敵對的,克羅夫才不在乎得罪那個地方的任何人。
說不定這就是套路中的套路,克羅夫既賣了一個人情給伊萊恩他們,又順利地借刀殺人,可真是老謀深算了。
就這樣理解好了。伊萊恩心裏如此決定道。他們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而已,不要再去計較誰虧欠誰了。否則那就是沒完沒了的算計和計算,太累人了。
"不、不過,僅僅聽這把斧子的幾個音色,你一定意猶未盡。還、還是讓我為你演奏一曲吧。"伊萊恩說道,"想、想聽什麼歌嗎?"
"嗯,那必然是——"老人面露飽含深意的微笑:"【綠色贖罪日】樂隊的【孤寂之主(Master-of-Solitude)】。"
伊萊恩知道這首歌。
雖然年代久遠,而且它不算是【綠色贖罪日】樂隊最有名的歌曲之一,但是伊萊恩還是相當喜歡它的旋律。它充滿了那種懷舊而迷幻的味道,是最原初的搖滾樂的味道。
它也是【綠色贖罪日】難得的一首慢節奏的曲子。
"但、但這首歌的精髓不在結他,是在長笛吧?"伊萊恩把目光投向小羊:"艾斯利爾哥哥也許有這種東西?"
"嘿嘿嘿,猜對了。"不愧是前音樂家,艾斯利爾哥哥總是準備充足。
他從納物口袋中取出一支長笛,一臉得意:"好了啦,我幫你伴奏就是。我也很喜歡這首歌。這是為數不多的、由洛里安創作的歌曲呢。"
是嗎。這歌似乎確實很有洛里安的風格,而且它和【綠色贖罪日】一貫的格調很不同。這完全就是喜靜不喜動,多愁善感的鹿人德魯伊,應該創作出來的曲風。
於是,伊萊恩深吸一口氣,開始彈奏結他。
車廂內響起了【該隱.零式】優美的弦音,同時白獅人少年也壓低聲線,用沉悶的男低音唱出憂傷的樂曲。
"我的名字沒有意義,我也不走好運。
我的未來藏在陰暗的荒野里。
日光遙遙,陰雲不散。
所有我為之瘋狂的東西皆已逝去。
哦,我能去哪兒,又能做什麼?
沒有東西能給我快樂,除了對你的思念。
我乞求你留下,你卻只是恥笑。
自從你離去,我就未曾停止哭泣。
世界是片孤獨之地,孑然一身。
我回到家中,坐下抱怨。
悲泣與思索就是我能做的一切。
在我回憶中掠過的,全都是你。"
真是一首傷感的曲子。描寫的應該是……失戀?但失去的也不一定是歌者的情人,可以是他任何重要的親友。總之是【失去了什麼】吧。
伊萊恩只唱了一小段,就發現克羅夫氏已經老淚縱橫。
伊萊恩用歌聲把別人搞哭,可不是第一次。但把一名年邁的老頭這樣搞哭,伊萊恩心裏還是過意不去。
他於是停了下來,想確認是否應該繼續唱下去。也許應該停下來安慰一下克羅夫氏?
小羊倒是看戲的不嫌事大,在那裏繼續吹奏着長笛,簡直就是在塑造悲傷的氛圍。直到伊萊恩白了小羊一眼,艾斯利爾哥哥才做了個鬼臉,停下來。
"你、你沒事吧?"
"抱歉。年紀大了,淚腺容易鬆弛。"老人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淚,"我沒事。馬上就能調整過來了。你看,鱷魚也會掉眼淚呢。"
他還有空開玩笑,證明問題不大……吧。
伊萊恩確實沒想到克羅夫氏會這麼感動——也許不是感動,是傷感?不清楚。難道這首歌對他有特殊的意義嗎?
彷彿察覺到伊萊恩的疑問,老人淡然一笑,"回程路上還有一點時間,你們想聽一個小故事嗎?"
伊萊恩點了點頭。他有點怕繼續演奏又要把克羅夫氏搞哭,他寧願聽老人的故事。
"這個故事該從哪裏開始說起呢。哦對。大約是六十年前吧。
那個時候北歐許多小國都非常窮困,紛爭與戰亂不斷。戰勝國從戰敗國那裏索取巨額的戰爭賠償,讓戰敗國越發窮困。
我就是在那樣窮困的小國里出生的。我自懂事起就沒見過父母,是貧民窟里無數流浪兒的一員。"
這個伊萊恩還真沒想到。他還以為克羅夫氏至少應該是中產階級的家庭出身。沒想到這名老人居然真的是從零開始,白手起家。
"那裏的生活是地獄。"克羅夫氏低嘆道,"一群猶泰資本家為了中飽私囊,故意推動戰爭,讓國家陷入戰亂之中。他們從戰爭中賺取了巨額的財富,也把自己的國家變成了戰敗國。戰敗的國家貧富懸殊之巨大,僅靠一條河可以看出。
河的一邊是金碧輝煌的富人區,一磚一瓦都鑲金套銀。打理得井井有條的街道上盛放着鮮花,每一家每一戶前院的盆栽精緻都是那麼講究;
而河的另一邊是窮人區,盡然是日久失修的磚瓦房和鐵皮屋,它們屋頂漏水、牆角殘破。大街小巷污水橫流,終年惡臭不堪,而國家甚至不肯撥款改善那裏的下水道系統。
資本家們不僅冷漠無情,他們還心腸歹毒,把窮人往死里壓榨,想把本來就窮的人口袋裏最後一個銅板也榨取出來。他們開賭場、娼.館甚至放高利貸,他們在貧民區里秘密流通麻.葯。
你能想出來的一切惡毒的吸金手段,他們都能用出來。你想都想不到的惡毒吸金手段,他們也能想到並用出來。
由於產品滯銷,資本家寧願把牛奶倒入河裏、把麵包埋入地中,都不願意把那些過剩的糧食送給窮人們。飢腸轆轆的窮人們隔河看着富人們把牛奶倒掉,有餓瘋了的窮人試圖跳入河中喝兌河水的牛奶。而惡毒的富人們命令警衛拿出電魚用的叉子,把河中的窮人電死。他們甚至在河的上游投放毒藥,這種毒素只能通過高溫燒煮來除去。
在那個國家裏,富人們就是如此黑心歹毒、麻木不仁;而窮人的生活就是那麼的凄慘,無可救贖。
我在貧民窟那種環境裏掙扎着,活着。
我和野貓打架、和餓狗搶食,在骯髒的垃圾堆里爭奪那麼一點點的殘羹剩菜,勉強地活着。
然後有那麼一天……那位美麗的女士出現在我面前。
我從破紙皮搭建的避雨小屋裏醒來,我就看見了她。她也許以為我是一名乞丐,她在我用作搜集雨水的小碗裏放下了三枚金幣。
是的,那是三枚金幣。那是像我這種貧民出身的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巨款,不管我怎麼努力去工作賺錢。
所以我拒絕收下那枚金幣。"
伊萊恩皺了皺眉頭,不解地問:"等等,你、你拒絕了那枚金幣?為什麼?不、不是應該把它收下,然後用它來拯救你的生活么?!"
"我不能。雖然我的生活窮困潦倒,到了幾乎無法挽救的餘地。雖然我飢腸轆轆,甚至都不知道明天是否能吃上一口剩飯。但我拒絕接受施捨。當年幼的我隔着河看着對岸的富人們把牛奶倒入河裏,我的心裏對富人們便充滿了憎恨。我認為富人們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他們的施捨都只是一時的興起,無非是鱷魚的眼淚罷了。
當時的我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告訴那位女士的。我說我雖然窮,但我還是有骨氣的,我不能接受富人們的施捨。
他們所謂的施捨就和看到路邊快要餓死的流浪貓狗,給它們食物一樣,無非是高高在上者對下位者的單方面給予,一種自我滿足。而我不想成為他們自我滿足用的道具。
聽到我這樣說,那名女士取出了結他——"
"我的天!"伊萊恩爆發出驚呼:"她用結他砸你了?你居然能在那種攻擊里活下來,你還好嗎?"
車裏的眾人向伊萊恩投去冰冷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傻.子。
"……不是。她取出結他,當然是為了演奏。她給我演奏了一首曲子——就是你們剛才演奏的那首【孤獨之主】。"
"欸?可是……"
"那不是什麼勵志歌曲,對不對?它甚至很灰暗、很陰沉、充滿了絕望——就和貧民窟里的生活一樣。"克羅夫氏自嘲般地苦笑:"但是聽到那首曲子的時候我就完全明白了。
甚至不需要言語,我也能知道那位女士,曾經是和我一樣的人,都是貧民窟出身,都曾身處於巨大的絕望之中。
一個世界的人,永遠無法理解另一個世界的人的真實感受。但如果我們都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呢?
她說她曾經也和我一樣的絕望。她說她知道那種深陷於絕望泥沼之中,永遠不見天日的感覺。她說她想幫我一把,把我從泥沼深處拉出來。
這不是在同情我,這是她對未來的一種投資。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出人頭地了,她要我改變這個骯髒破舊、惡臭熏天的貧民窟,改變這個腐朽不堪、紙醉金迷的國度。把更多人從那絕望的泥沼中拯救出來。
於是我默默地收下了她的金幣。
我知道她對我的確實不是【同情】,而是【同理】。
【同情】是站在高處之人,高高在上地單方面給與別人憐憫,不管別人是否想要那種憐憫。那是一種傲慢。
而【同理】則是站在與對方同一立場、同一高度,身同感受地理解對方。
我拒絕被【同情】,但我可以接受她的【同理心】,因為她能理解我的同時,我也能理解她。因為她是真正的善良,她不僅想拯救我一個人,她還想拯救這世道。
只有傻.子才會用三個金幣,進行那種根本看不到回報的"投資"。
但這個世界上聰明人實在太多了,多得把世界搞得污濁不堪。
這個世界真正缺的、最難能可貴的,反而是【傻.子】。
於是,從那一刻起我就決定了。
既然她願意當那個【傻.子】,我也奉陪到底吧。
因為承諾就是承諾。因為傻氣是會傳染的。
因為,完全沒有傻子,全都是"聰明人"的世界,根本看不到希望。
……那之後我逃出來那個城市、那個國家。我洗乾淨身體、花錢搞到一身名貴的衣服。
然後我對另一個國家另一個城市的人說,我是在戰亂中逃出來的商人的兒子,無依無靠。幫助我,我總有一天會報答你們。
也許是人靠衣裝,又或許是我真的走運,遇上了好人。在那之後我承蒙了很多人的幫助。
我在人們的幫助下學會了讀書寫字,在飯館裏幫忙打工,然後靠着存款開始做一點小生意。
我從很久以前起就發誓,絕不要變得像那群猶泰商人一樣的惡毒,我要靠着誠實和勤奮來賺錢。
最初我的生意經營得非常困難,好幾次都險些破產,但好幾次都承蒙貴人照顧,從破產的邊緣又復活過來。
因為誠實和勤奮,我積累了許多熟客群體,也認識了很多商業上的忠實合作夥伴。我的生意越做越大,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成了那個國家的首富。
然後我帶着我的生意回到我的祖國去。我成了商會,成立工會,開始整頓那個國家的經濟環境。
我比對都懂那個國家的黑暗,我也知道那群奸商慣用的套路。
他們玩囤積居奇,我就靠着我的人脈從世界各地運來貨物,用低價摧毀他們的囤積居奇;
他們玩壟斷傾銷,以低於商品成本的價格拋售貨物。我就發動民眾把他們的貨物一掃而空,讓他們虧死;
我聯合工會給那個腐敗的政.府壓力,讓他們不得不提高商品的審查標準。於是有一群賣假貨次貨的黑心商人被送進了監獄;
他們黑心壓榨工人,我就煽動工人們罷工,再用正常的薪酬把人聘走,讓奸商們無人可用。
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把那群黑心的商人從市場上擠兌跑,把他們趕出了那個國家。"
克羅夫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那麼多年過去了,我不知道那位美麗的女士是否還活着,但我認為我做的一切已經足夠回報她了。而當你,拿着和當年的結他完全一樣的東西,給我演奏同一首歌,奏出完全一樣的樂音時,我知道,我是時候把這個交還給你。"
他取出三枚金幣,交付到伊萊恩手中。
"至此,功成。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並沒有忘本,我是個有借有還的人。"
他花一輩子去找尋這把【該隱.零式】,並不是因為他想擁有它。他想要找到當年幫助過他的那名女士,又或者她的後人,把該歸還的債歸還回去。
"雖、雖然如此,但你終究只是個資本家。"伊萊恩卻說,"資本家都是壓榨別人剩餘價值的吸血鬼,世界上就沒有一個資本家是真正的好人。不、不要把你自己包裝成善人偉人。你能成為歐州首富,證、證明你也壓榨過不少人的血與汗。"
這種時候說這個可能情商很低,可能不合時宜。但伊萊恩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把該說的說出來,不能因為對方是什麼歐州首富,就給他面子。
"你說的很對,我也並不是什麼好人,至少我自己不認為自己有多好多偉大。我和其他人一樣,終究只是討生活而已。我和默爾根的差別只在於,默爾根把人往死里壓榨,而我會留有餘地。
默爾根把無數人變得越來越窮困,毀掉了無數的家庭。
而我卻創造了無數的工作機會,給與更多的家庭富足。
當默爾根那個人渣得罪了全世界,世界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只能縮在自己的王國里耀武揚威的時候;我的業務已經滿世界發展,我每到一個新的地方,就結識一群新的朋友。
我和他其實沒有特別大的不同,但我和他又有如此巨大的不同。
他鼠目寸光,只知道爭取眼前的利益,一步步掉入放着奶酪碎的老鼠夾里,最終作繭自縛。這就是他的格局了。
哦,順帶一提,所謂的歐洲首富,其實只是個虛名啦。那是基於統計結果得出的結論。
我老實經營自己的生意,而且我誠實地交稅。我交的稅是那麼的多,以致於人們會認為我是首富。
但是實際上呢?
光是這個國家內,就有成千上萬年收入過數十億的富人。這些人卻從來沒有給諾威政.府繳過一分錢的稅金,他們有的是逃.稅的手段。
和老實繳稅而得到首富的虛名的我相比,這些隱形的富豪說不定才是真正的首富。他們通過不可描述的手段得到的髒錢是如此之多,我的財產可能連其中的零頭都算不上。"
伊萊恩眨了眨眼,沒有反駁。因為那種事情是完全有可能的,甚至可能性非常高,詭異又合理地高。
現實就是如此之魔幻,特別是,在這個離譜的國度里。
的確,克羅夫不是什麼好人。為了成功,他肯定也做過一些臟活。
但世界上也並不是只有好與壞之分,更加不存在完美的好人和絕對的壞人。好與壞終究只是相對的。
克羅夫氏的狀態大概是,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資本家要好,是無數黑心資本家中,一個稍微良心點的資本家。
一個尚且有底線的資本家。
如果克羅夫自己能理直氣壯地說自己還有底線,他的話應該就是真實了。伊萊恩帶着麒麟,可以簡單地進行測謊,一切謊言在他面前都站不住腳。
他做的事情是否真的有底線,沒有人知道。甚至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線到底在哪裏。但克羅夫堅守着自認為的那條道德底線,在無數資本家裏,已經算是萬里挑一的存在了。
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就足夠了。基於禮貌,伊萊恩還是不要把這件事深究下去吧。
車子從城市上空飛過,繞過了紛紛擾擾的街道,避開了硝煙四起的城牆。周圍的風景最終從熱鬧變成沉寂,讓人懷念的夜之靜謐終於回到了伊萊恩的耳邊。
豪華房車在城外一個樹林前悄然降落,隱秘而低調。
"就送你們到這裏吧。"克羅夫氏朝伊萊恩和小羊揮了揮手,"今晚有幸與你們相見,讓我獲益良多。祝你們有一個愉快的晚上。"
"對。晚安。"白獅人少年冷淡但又不失禮貌地回應道。
即使對方算是無數黑心資本家裏稍微有良心的一個,伊萊恩仍然看對方不順眼——他看所有資本家都不順眼,這是原則的問題。
"順帶一提,【叛逆之衣】很適合你。"老人突然說,彷彿想要最後再捉弄伊萊恩一次。
"……叛、叛逆之衣?"伊萊恩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就是你身上穿着的那件傳奇舞台服啦。"克羅夫氏吃吃笑道,"那是佩吉大師的衣服,對吧?傳說它擁有影響人心的魔力,可以把最膽小怕事的綿羊,變成最桀驁不馴的野馬。
我不知道是衣服的影響,還是你原本就如此桀驁不馴?不管怎樣都好了。
就我個人的審美而論,我覺得這衣服很適合你。
——你真是個狂野傲慢的搖滾小子。"
於是,伊萊恩朝芳汀投去冰冷的目光,滿帶責難地問:"你、你不是說過這衣服的功能是讓癱子爬起來跳舞么?"
明明是因為穿上這個可以站起來走動,伊萊恩才勉為其難地答應穿着這種老掉牙的皮衣。他怎麼又被坑了一把?
"那只是它其中一個功能,怎麼了?"兔人少女用惡作劇的表情看回來,"這是傳說之中的衣服哦?它不可能只有一個傳奇、一個功能的。重點是你能站起來走動啦。其他的功能不過是附帶的好處,你懂的。"
白獅人少年於是氣得捂臉。
怪不得他今天晚上脾氣變得特別臭。原來是這該死的衣服在作怪。伊萊恩穿上它之後,居然連心智都會被它影響。
——傳奇的舞台服【叛逆之衣】,恐怖如斯!
今晚所有讓他日後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尷尬的、叛逆的言行,全都是這破衣服導致的。
所以這破衣服叫什麼【叛逆之衣】啊?它應該叫做【公開處刑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