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代價
回府時,君無恨正等在大廳里。
送秦莜嵐回來的侍衛簡單將來去路途描述一遍,申明沒有被人發現后就退了出去。
君無恨放下心,這才轉頭看向秦莜嵐。自進屋到現在,她眉頭緊皺,一句話都不說,似是有什麼煩惱的事哽在心裏。
“看你的神色,是不是柳易提了什麼讓你為難的請求?”
雖說現在柳易已是日薄西山之相,但掌權多年積下的威儀仍讓他不至於立刻跌入泥里,這點從他在君無邪的監視下還能傳遞出消息來就能看出。而他費心思找秦莜嵐,肯定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這般想來,君無恨心裏有了底。
秦莜嵐並不想瞞他,也瞞不住他,便將柳易的意思說了出來。
柳易自知難逃罪責,沒有異想天開讓君無恨救他,不過他想救自己的兒子柳清和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天方夜譚般的事情。
君無恨冷笑一聲道:“當初忤逆謀反時怎不想到敗後會滿門抄斬?做出此等事情居然還想逃脫罪責,未免太天真!”
不提庄臻蓉的事情,單單一句皇權不可侵犯就足以讓君無恨斷然拒絕。
這是每個皇室中人根深於心底深處的法則。就算君無恨與君無邪不和,甚至到敵對的地步,卻也不會幫柳易,哪怕只是將柳清和一人救出也不行。
秦莜嵐聽他這語氣就知道他是萬分不願意的。若非牽扯到柳清和,她也不願意趟這趟渾水,但是正如柳易所說,現在能救柳清和的只有君無恨。
“他讓我求你救柳清和。”秦莜嵐沒有再多說,似是憶起往日的情景,眉宇間頗有些黯然。
君無恨皺眉,沉默半晌,在心裏暗自掂量過後,道:“柳易說的倒是沒錯,現今能救他寶貝兒子的只有我。”
秦莜嵐抬頭看着君無恨沒說話。
“如果柳易來求,我定是不能答應,但是你……”君無恨目光溫柔的看着秦莜嵐:“你求我,我立馬安排人手去救。”
沒有推脫,沒有猶豫,這樣篤定的目光讓秦莜嵐心裏莫名湧起感動。
“那我替柳公子多謝你了。”
“我不需要他的感謝,我要的是你。”君無恨斬釘截鐵道:“能讓我冒這麼大險的只有你。”
秦莜嵐退後兩步,避開君無恨的眼睛。這份情太重,她承受不起。一路走來,她自問與君無恨是各不相欠,所以才能決然瀟洒轉身,離開這個男人。但是如果柳清和的事由她開口求情,平衡就會被打破。
“如果你想用柳清和的事情讓我欠你的人情,那倒不如不救他。”秦莜嵐目視前方,面無表情道:“救不救他是你的決定,我只是將這件事告訴你,至於結果如何我不在乎。”
君無恨上前兩步,雙手放到秦莜嵐肩上,僅僅扣住,強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就這麼不想欠我人情?就這麼想跟我一刀兩斷?再不往來?!”多日以來壓在心裏的話再也壓制不住,像是火山爆發般噴薄而出,“你就這般厭惡我?迫不及待離開這裏!”
秦莜嵐皺眉:“離開這裏是你我達成的協議。”
君無恨目光一下子陰沉了:“既然你我只是協議,那柳清和的事我也愛莫能助了。”
“你……”
“柳易找你,其實也是走投無路之舉。”君無恨接着道:“不過看來你並不太想管這件事,他恐怕是算盤珠子打錯了。柳氏一族,看來是逃不過滿門抄斬的命。”
柳清和的事最終是不歡而散。
秦莜嵐未說話,轉身便走。君無恨望着她的背影,手握成拳。
有那麼一瞬,他確實曾卑鄙的想利用柳清和來要挾秦莜嵐,讓她留下來。但是他很明白,只要秦莜嵐張口,不用任何代價,他絕對會幫她。因為在她面前,他永遠都是潰不成軍,一如初次相逢的時候。
可她終究是沒張口。她的顧慮他知道,也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更不好受。
君無恨當初之所以找到秦莜嵐,想要與她合作,是看上她與一般女子不同的機智冷靜,而現在這份機製冷靜也為她築起的重重的殼,任何人都別想靠近她心裏最深處。
什麼叫作繭自縛。
君無恨是徹底嘗到了。
接下來的幾天,如往常般平靜。晴天白雲,時光悠悠。
君無恨似是很忙,一直在沒回過小宅,日日在外做事。秦莜嵐則乖乖留在府中,足不出門,像是大家閨秀似的,靜靜等待。
杏兒的消息被陸陸續續傳來,為了安秦莜嵐的心,君無恨會讓人時不時傳些消息,告訴她最近杏兒過得如何。而打從那日談過柳清和的事情,來傳信的人時不時的提些杏兒之外的話題,其中稍稍夾雜着現如今柳家的境況。
外面傳言滿天飛,大體上秦莜嵐是知道的。
君無邪要定了柳家的命,一個也不放過。
無論是近親遠親,來往不來往,沾着柳易親緣血脈的都被挨個拔了出來。一個不留的關入牢房,遠的發配邊疆做苦役,近的拉出去斬掉,鐵了心斬草除根。
隨着柳易父子行刑時日逐漸接近,整個皇城瀰漫著壓抑的氣氛,似風暴來臨之前的平靜,隱隱的巨浪潛伏在無皺的湖面下,只等那一刻到來時驟然迸發,將所有人席捲其中。
宅子裏的丫鬟侍從也在竊竊私語,柳家之前的所有事情被重新攤開來,從多年以前到現在都成了他們口中的談資,每每必不可少自然有柳清和這個貴公子。
秦莜嵐聽得心煩,索性到院子裏跑步,打發時間。
君無恨並沒有拘着秦莜嵐的腳步,院子大門是敞開的,侍衛並不攔着。不過外面有君無邪的人在徘徊監視,秦莜嵐就算再無聊,也沒打算在這個節骨眼上獨自跑出去惹麻煩。
跑到一半,君無恨風塵撲撲從大門走了進來。
“你在這兒,我正有事找你。”
秦莜嵐停住腳步,跟着君無恨往屋裏去。屏退丫鬟,合上裏屋房門,君無恨邊解着袍子邊道:“柳易父子行刑的日子定了,就在本月中旬,大約還有七八天的時間。杏兒那邊也定下來,行刑的日子就是救出她的日子。正好趁着所有人都被行刑吸引住的時候去救人,也能事半功倍,省許多事情。”
他頓了頓,見秦莜嵐沒說話,輕嘆一聲又道:“我已安排好人馬,帶上你的包裹,到時候救了杏兒直接將你們一起送至城外。出了城之後自有人接應,你們想去哪裏都可以。”
秦莜嵐點點頭,遲疑了一下道:“行動是什麼時候?”如果可以,她想去送柳清和最後一程。哪怕救不了他,但作為朋友,送別還是能做到的。
“柳易父子行刑的日子,君無邪必然抽出大量人馬維持,杏兒那邊的守衛定會有所削弱,所以行動時間是跟行刑的時辰相差不多,趁着守衛最薄弱的時候救人,務必把人完好無損的救出來。”君無恨一眼就看出秦莜嵐遲疑的原因,卻並未將話題往上引。
他是矛盾的。
既想讓秦莜嵐開口求他救出柳清和,以此為借口留住她,又不看到她開口求,不願意承認柳清和在她心中的地位這麼重。
屋裏一下子靜了。
兩人各懷心事,竟都是眉頭緊皺的模樣。
“如果,如果我要你救出柳清和,你要如何?”秦莜嵐驀然道。
君無恨面色立刻陰沉下來,眼裏藏着複雜情緒,“你要我救,我當然會救他。就算是天子牢房,我君無恨想救的人,沒有救不到的。但是……”
他見秦莜嵐面無表情的樣子,心一橫道:“我有一個條件,你答應的話,我就救他。”
秦莜嵐並不驚訝,甚至隱隱中似乎鬆了口氣,“什麼條件?”如果將救人當做買賣,那麼她想要人家出力,自然已做好了付出代價的打算。
人情不易還,但若講明條件,她反倒能夠接受。
“很簡單,只要你留下來。”說完這句話,君無恨緊緊盯着秦莜嵐,見她望向自己那帶着詫異和瞭然的目光,心裏苦澀瞬時蔓延到喉嚨口。
他逃也似的轉身拿起袍子道:“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就當我沒說過。”
“你等等。”秦莜嵐在身後道:“那我也有個條件,你必須把柳清和與杏兒一起送出城外,同一天,半點不得耽擱。”
君無恨猛地轉身,藏在袍子下的手緊了緊,“你為了他願意留下來?”
“僅僅是我留下來就能救一條命的話,我願意。”秦莜嵐被君無恨盯着渾身不自在,心裏縱有千般曲折,此刻也只是平靜的說道:“我不想欠人情,若是談好條件,自然能救就救。”
寧願談條件也不願欠他人情,擺明了要劃清界限,不想與他有進一步的關係。
一瞬間,君無恨的眉頭舒展開來,神色漠然道:“我明白了。柳清和那邊我立刻着手安排,務必把人救出。到時候他們會一起出城,這一點你可以放心。只要你能遵守你的諾言,我自會做我改做的。”說罷,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