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失明
杜思林從密室出關的時候,是在超度事件之後的半個月後。
在這半個月裏,肖清竹几乎是每天都要來看看。
開始防風還讓她不要再來,後來也便習慣了。
那日正是雷雨交加之際,沒有杜思林,防風脫離了傀儡之身,以魂魄之身鑽進了一個玉瓶之中。
玉乃養魂最佳之器。在雷電下,任何妖魔鬼魂都要被鎮壓。
於是,杜思林為防風想了這麼一個辦法。
杜思林出關,頓時電閃雷鳴,好似要把這天給劈開一般,嚇人的緊。
“防風。”杜思林在房中輕聲呼喊。
“胎光,你終於出關了!”聽見那熟悉的聲音,防風從玉瓶里飛了出來,呆在杜思林的身邊。
杜思林的純陽之氣克制一切妖魔鬼怪,這是一種身體本能的自然反應,而不是杜思林有意為之。
過往防風的身上總會帶着杜思林的一滴血,這樣便能減少純陽之氣的排斥,而今更是有了用杜思林本源做的障符,純陽之氣對她的排斥幾乎可以降低為零。
“胎光……你……”看見杜思林的那一剎那,防風就發覺了不對勁。
因為杜思林的眼睛雖然清明依舊,卻不會轉動。
“我瞎了。”這句話在杜思林的口中說出來,就如同是吃飯喝水一般的稀鬆平常。“本源損傷,我強行凝魄,遭到了反噬。”
現在杜思林細細回想當時杜空揚告誡她不要再凝魄時的嚴肅,似乎杜空揚對這樣的狀況早有預見。
難道這一生,她杜思林就要帶着一魂一魄過活?
“你的本源到底損了多少?”防風扶着杜思林到床上坐下,問道。
“修道二十三年,只留了三年的功力,別的,全都散了。”杜思林說。
這一句話杜思林說的雲淡風輕,可防風卻知道,這對杜思林來說是多大的打擊。
杜思林天賦驚人,她修鍊的速度自然也是超過常人,再加上日日修鍊刻苦,所以她的一年時間幾乎頂的上其他人十年。
“杜思林,你是傻是不是?非要損了本源去救人,現在好了!”防風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哭腔,杜思林卻看不見,她的世界,此時只有一種顏色,那便是漆黑。
這也是防風認識杜思林這麼多年,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只是暫時看不見。”杜思林扯了一下嘴角說。
“需要多久的時間恢復?”防風急忙問道。
“最快一月,最慢,不知道。”杜思林很老實,照實說。
天生輪天眼,自己便具有修復功能。
“一個月之後,你要是還看不見我,那你就慘了!”防風忍住逗留在眼眶中的淚,憤憤說道。
“嗯。我餓了,防風。”杜思林說,她不知道確切的時間,只覺得很久都沒有吃東西了。“你的障符拿給我。”她又補了一句。
防風把頸間的玉佩取出,放到杜思林的手上,頓時青光大作。
杜思林的身上泛起一些紅色的光芒,若是仔細觀察便可發現這紅色裏面還夾雜着一絲絲的金色,輕微還帶有些龍鳴之聲。
只是此時二人都沒有心思去注意。
“好了。”杜思林說,“帶着這個,可不懼雷電。”
本源煉製的障符,早以不能說是障符,因為它的能力遠遠超過了普通障符。
當時杜思林太過虛弱,不曾對這障符進行任何的操作,此時她便把僅余的三年功力,悉數傳遞進了障符里。
如今她可真算是平常一人了,毫無功力。除卻之前學的一些手腳功夫還在之外。
當然,這件事她不會告訴防風。
完成之後的障符,中間的“障”字化作了一條金色的龍形曲線,隱隱還有龍鳴聲。
“嗯,我去給你做吃的。”防風收好障符,魂魄重新附在了傀儡之上,所有的感動還有感謝又埋藏進了心裏。
“好。”杜思林眨眨眼,“我睡會兒。”她着實是累了。
凝魄,經歷魂魄的聚散,唯有她自己才能知道這種痛苦。
損傷本源,如今的她就好比是從一個年輕人退回到出生嬰兒的程度,脆弱不堪。
防風為杜思林蓋好被子,輕聲下樓。
屋外雷聲大作,杜思林一閉眼卻真就睡著了,絲毫不受影響。
就在防風煮好一碗面端出來的時候,門鈴響了。
她把面放在茶几上,開門去看,正巧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嚇得她一個哆嗦。鬼怕閃電,這也是出自於內心的本能。
門一打開,肖清竹收傘,這傘打了與沒打幾乎沒什麼區別,因為她全身濕透,水珠順着青絲一滴滴的滑落。
“你怎麼來了?快進來。”防風側開身子好讓出一個空間給肖清竹進屋。
“胎光師父出關了嗎?”一進屋,肖清竹就問道。
“嗯,她睡下了。”防風把肖清竹手中的傘接過去收好,又拿了一條幹毛巾給她。
“我拿胎光的衣服給你,你換換。”防風打量了一下肖清竹,皺眉道。
她的衣服乃是特製的,凡人無法穿。
“不用麻煩了,我就是來看看她。”肖清竹連忙搖頭說道。
“你濕漉漉的一身,不感冒就怪了。要是你感冒了,胎光的心血不就白費了?”防風說道,看見肖清竹,防風便能想起杜思林散去的二十年功力。雖然不是全因肖清竹,但也語氣脫不了干係。
說罷,她便上樓,隨便拿了杜思林平日裏換洗的衣服下樓遞給肖清竹,又問:“做了面,你吃么?”
“真的不用麻煩了。”肖清竹說,雷雨天氣前來已經是冒昧的很,又留下吃飯就更不好意思。
“我看你面色不太好,虛的很,你這人也真是,健健康康的出去,結果又虛跨跨的回來。把面吃了,正好做多了。”說著她便把茶几上的面端到肖清竹面前,“你先吃着,我把面給胎光送去。”等肖清竹騰出手接過面后,她又進了廚房盛了一碗。
”煮麵?”防風進屋的時候,悄無聲息,卻還是吵醒了杜思林。
“吵醒你了?”防風把面放在書桌上說。
“看不見了之後各種感官反而靈敏了不少,尤其是聽覺。”杜思林起身,摸索着想要坐到書桌前。
防風見狀忙去扶她,“你這人越大越不讓人省心。”她沒好氣的說。
“好吃。”杜思林接過筷子嘗了一口湯,不禁感嘆防風的手藝越發的精進了。“樓下有人?”她似乎是聽到了些除了防風之外的腳步聲。
“肖清竹來了,自從你閉關之後,她幾乎是天天都來。”防風說。
“哦,那下去看看吧。”杜思林放下碗說道。
“吃你的面,吃完下去。”防風說。
“好。”杜思林聽話的吃完了面,沒剩下一點湯,這般防風才滿意的點頭。
才十幾日的光景,杜思林便成了一個骨瘦如柴的人,伸出手便能看見嶙峋的骨頭和細小的脈絡,讓人心疼不已。
肖清竹在樓下等了二十分鐘才聽見緩慢的腳步聲。
杜思林是自己扶着樓梯的把手下來的,一步一步蹣跚而行,就像是剛剛學步的孩子。
“你……你的眼睛……”等到杜思林小心翼翼的走到肖清竹面前時,肖清竹除了這一句已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不見了。”杜思林說,“防風說你找我很久了?”
肖清竹想扶着杜思林的時候,杜思林卻搖搖頭示意不需要。就這樣,在肖清竹面前,杜思林磕磕碰碰終於做到了沙發上。
“防風說你一直在閉關,我有點擔心你,所以就想來看看。”肖清竹挨着杜思林坐下,偏過頭去看着杜思林的側臉。
原本便尖細的臉部此時已然只剩下了骨骼,從側面去看,杜思林的嘴角微微有些上揚,竟像是一直笑着這般。
“哦。”杜思林點點頭,“我沒事了。”她說。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你等雨停了之後再離開吧。”稍稍停頓了一下之後,杜思林又補了一句。
“不了,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公司等下還有會議要回去開。”肖清竹嘴上是這麼說,可心裏卻泛起一陣心疼來,這哪是沒事?
“那好。”杜思林沒有再多做挽留。
“對了胎光……師父。”這想法來的突然,肖清竹情急之下便喊出了杜思林的名字,隨後又很不自在的補了一句。
單論年紀杜思林還要小於她,並且她又長得小,看上去就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在經歷了這些事之後,讓肖清竹再叫胎光師父卻忽然覺得怪異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去掉後面的稱呼。”杜思林說,如今她散盡功力,哪裏還擔得起這“師父”二字?
“那好。”肖清竹點頭,她不知道杜思林的想法。只是從內心覺得杜思林的話帶着要和她交朋友的意思。猛然覺得,在她這次出關之後,似乎變得柔和了很多,連言語也稍多了一些。
“嗯。”杜思林沒有什麼好說的,她看不見肖清竹,所以只是一直正面對着前面的電視。
“胎光,有個問題想問問你。”肖清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
“問。”
“你的本名就叫胎光?還是胎光只是你的乳名?”這也只是肖清竹心中突如其來的想法,畢竟胎這個姓氏着實是少見。
“胎光是姑姑取的道名,我的本名叫杜思林。”這是杜思林第一次和別人介紹自己的名字,連省中醫藥大學裏的檔案,杜思林用的名字都是胎光。
二十多年,杜思林這個名字被叫的次數不超過十次。這時間久到連她自己都快要忘記,胎光只是自己的道名而已。
陰陽天師,胎光這個名字就以為杜家無窮無盡的責任。
再沉再苦,只要她是胎光,她就必須要擔負起來。
“杜思林,很好聽的名字。”肖清竹默默念了幾聲,隨後又說,“那我以後叫你思林還是胎光?”
思林?黑暗之中,杜思林聽到這個稱呼,莫名的有些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這麼叫過她一般。
“胎光。”但最終,杜思林還是壓制住杜思林這個名字帶給她的內心感覺,選擇了那個意味着責任的道名。
杜思林自己不知道,當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眼中有了一絲的苦澀。
散盡功力,前功盡棄,也許未必是壞事。
起碼在這段時間,她是一個最平凡的人。
幼年靈力強大所造成的破壞力她到現在依舊記憶深刻。舉手投足就能破壞些什麼並且她無法控制。
後來懂得如何控制靈力之後便輕易不再動用。
內心深處,她也是想當個普通人的。
“好,思林。”肖清竹心思縝密,自然不會錯過杜思林眼中的變化。
她並不清楚杜思林的過去,當初找上她也是尋了關係去問,僅有種試一試的心態,因為聽介紹的時候,說這是一個世代傳承的陰陽天師家族。
“思林,我認識一個眼科權威,讓她給你看看眼睛好嗎?”肖清竹說。
杜思林卻搖頭:“練功反噬,小事,我習慣了。”
是習慣了。只是以往凝魄失敗最多只是造成七天的視力模糊,卻也沒到現在這般程度。
這句話恰恰證實了肖清竹的猜想。她不懂修鍊,卻也看過武俠劇,練功反噬是嚴重的事,杜思林一定只是裝成沒事的樣子。
“這個事情我們過幾天再說,把你手機給我。”肖清竹攤出手去,後來才想起杜思林看不見,於是又收了回來。
“我沒有。”杜思林說。
“好吧,我先去開會。明天來找你。”肖清竹看了看時間,起身離去。
杜思林很茫然,她不知道肖清竹為什麼會對她這麼好。
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是開不了口對肖清竹說“不”。
也許是因為那一聲“思林”吧,杜思林在心中這般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