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愛與恨（4）
荊不夜再度醒來之時，他已經再一次躺在馬車裏了。他的目光清晰之時，第一眼看到的仍舊是傅青竹一人，車內也沒有別的人，李可兒在車外陪着韓三葉駕車。
在荊不夜開口前，傅青竹又先說了話，“我騙了你，我根本沒懷孕。”
“是，你又騙了我！”荊不夜自嘲地笑道。他竟然還會被她左右，他還是又錯信了她！
“還記得我們在山上那個冬天嗎，是我們最荒唐的一段時光，日日同榻幾乎夜夜春宵。有一陣我曾經問你，是不是打算讓我懷上孕，藉此阻止我找你爹娘報仇。”
荊不夜面上一片空茫，彷彿根本沒聽她的話。
傅青竹自顧自地繼續說到，“當時我已經說過了，寒月宮那場大火之後，我就斷了葵水，我的身體應該是落下了什麼問題，恐怕不可能懷孕！之後你倒是更勤快了，若我真懷孕，那必然是那時候，到如今至少七八個月，怎麼會都看不出來？”
荊不夜閉上了眼，似乎不願意看見她。
“如果……我真的懷了你的孩子，你打算怎麼辦？”
荊不夜並沒有回答。這個答案他自己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如今是否該慶幸她沒懷上他的孩子。
其實他如此傅青竹倒是反而自覺輕鬆些，不用隨時謹慎戒備擔心被發覺什麼。
荊不夜其實又試着動了一下，但發覺自己手腳無力。
傅青竹察覺到他那一點小動靜，解釋道，“我給你下了軟筋散，所以你沒辦法輕易再逃了。”
荊不夜只勾了下唇角，根本沒搭腔。他看出了她是非得要帶他走的，到了用藥的地步！
她知道他的沉默算是對她的反抗，但他不說話對她也好，他們不注意就會碰到彼此最疼的地方，還不如這樣安安靜靜的或者一個說一個默着。
“你只需要跟我回一趟不夜門處理一件事，事情完了后我就會放你離開。以後……”傅青竹頓了好片刻，“以後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不會再打擾你。”她希望以後他至少對自己好點！
荊不夜仍舊許久都沒有回應。
傅青竹靜看着荊不夜明顯清醒着卻閉着眼像是在睡覺的模樣，想起他曾對她說他看她一輩子都不會膩，如今她竟也有同樣的感覺。
“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傅青竹也分不清自己如何來了這閑心，只是兩個人這樣悶着她心底莫名有一股難受，原本她是個喜愛清靜的人，但此時她卻靜不住。
荊不夜還是沒有回話，面色平靜呼吸很平穩，但傅青竹知道他一定沒睡着。
“是我最近才聽來的一個故事——”
荊不夜仍舊沒搭理，傅青竹也不管，就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那算是很久以前了，估計有一兩千年了，有一個師傅，他收了一個徒弟。他這個徒弟出身富貴之家，但天生有所不足，藥石枉然，她的父母怕她早夭故而忍痛讓她尚在懵懂之時便拜入他門下，從此他們師徒朝夕相伴。這個徒弟天資聰穎也很乖巧懂事，很得他的喜歡，但是後來他的徒弟對他動了情念，他在發覺之時很是吃驚又很為難。師徒的身份他並不在意，而是他本是個心有仁慈卻無情的人，心念全在天下蒼生之上，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分出心去喜歡一個人，尤其他這個徒弟。這個徒弟於他而言本有重要意義，故而他必須慎重處理。”
“你是在影射你和我嗎？”荊不夜心下又些不耐地皺起眉，但沒有睜眼，因為他還沒做好準備看她。她不是個會講故事的人，從小到大她就沒給他講過故事，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很難想出她怎麼突然來了這份閑心。她說的這個故事雖然不完全像，但有些地方卻和他們很契合，他不以為就僅僅是巧合。
傅青竹愣了愣，很快否認道，“不是啊！這個故事確實是我最近聽來的。”不過她心下想了想覺得還真有相似之處，但她想到了別的地方，不禁笑了，“這個徒弟可是個女子。”師傅是男子，和他們正好相反。
“還是別講了，你說故事很無味。”
“你不想聽那我就不說了。”傅青竹略有些挫敗感。
“你只需要告訴我結局就可以了。”他說過不再信她，故而她說這個故事和他們無關他卻並不信，但他想知道結局，是因為想知道她會為這個故事編造出什麼結局。
“結局嗎？”傅青竹想了一會兒，想着從哪兒說合適。
“編不出來了？”
“這故事不是我編的。”傅青竹辯解道。
荊不夜不再有話。其實他心底總是不自主地想相信她，但他也會不自主地抗拒去相信。
傅青竹想好了便說到，“後來他們之間也發生過許多事，生離死別都有過了，他們終於在一起了，但彷彿是命運不讓他們安生，不久天地之間發生了一場浩劫，而在這場浩劫之中，徒弟死去了。”
荊不夜微擰了下眉頭，他有在聽，但他已經隱隱覺得自己不太喜歡她這個故事。
“當時師傅本來可以救她的，但在天下蒼生和她之間師傅選了天下蒼生，沒有對她施以援手。”
師傅這樣的選擇荊不夜心下能理解，但也確實並不太喜歡。
傅青竹繼續說下去，“師傅沒有救她的原因是因為當時整個世界都危在旦夕，他知道就算他救了她，天下蒼生必將滅亡，他們也一樣都是死，且徒弟是天地所孕的不死不滅的邪魔，所以他以為她就算此時死去也一定還會活過來，只是需要耐心去等，他的性子向來比徒弟穩重，所以他以為他能等，由他來等也是最好的選擇。而後在那場浩劫之中，他也很快追隨她死去了一回，但浩劫之後，他很快重生。”
“然而重生的他始料未及的是，天地浩劫之後，整個世界發生了很大的變故。他雖然回到了他們曾經相逢相愛的那個地方，苦苦支撐並守候，但過去了快一千年，他忽然發現了一件事，也許……他的徒弟不會再活回來了。”
傅青竹停下了，許久不再說話，荊不夜不由得追問，“這就是結局了？”
“是啊。”這樣的結局傅青竹也有些悵惋。
“那個師傅沒有打算有怎麼做嗎？”荊不夜睜開眼，直視着她。
傅青竹被他逼視着，她並不避諱地迎上他的目光，說到，“我不知道。”
“為什麼不知道？”
“因為我只聽了這麼多，後面……沒有了……”
“我有點相信這個故事不是你編的了。”
“為什麼突然信了？”
“因為你是狠心無情的人，故事裏那個師傅心狠但並非無情，而且我不會比你先死！”他還確信了她不會講故事，原本是個複雜悲傷的愛情故事，被她說得索然無味。
傅青竹不由得彎了唇角，“那樣最好！”她也希望他會死在她後面。
沉默在兩人之間持續了不短的時間，直到荊不夜忽然又問，“為什麼要說這個故事？”
“只是想起了就隨便說了。”也許是因為為情所苦的人會更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是因為自己不圓滿所以寄希望於別人的圓滿，這個故事她聽來之時也為故事裏那個人祈願過，她希望他和他的徒弟最終還能再重逢。
荊不夜再度閉上了眼，不多說話了。
她還以為說些話可以解悶，但似乎說完后兩人之間更悶了。傅青竹決定不再多話了，如此兩人之間就寂靜了下來，寂靜得讓人寂寞。
再行了幾日，一行人進了一座城鎮，住進了客棧。
如果傅青竹是一人獨行，她是不打算進城住客棧的——一是她心急，想要儘早帶荊不夜回不夜門解決他身上詛咒的事，雖然後面這幾日他非常平靜，但她還是怕他會再鬧出什麼事來；二則是關於韓三葉提過的天誅，他們算是她的天敵了，雖然她倒也沒怕，但她不想多事，心底一直有提防。是因為有李可兒和韓三葉在她左右，她怎麼也得憐惜他們兩個半大孩子跟着她奔波勞累，故而才決定在客棧休整一夜。
四人只要了兩間房，傅青竹要看着荊不夜，而韓三葉要值夜保護李可兒，故而就如此安排了。
傅青竹被韓三葉砍的傷已經開始該結疤結疤該長肉長肉了，只是缺了的手指並沒有再長出來的跡象，而之前她借荊不夜的藏刃劍刺傷自己的傷卻遲遲未愈，李可兒提出要幫她但被她拒絕了，她並不願意讓李可兒費心力替她受這個罪。
一路上一直被服軟筋散的荊不夜幾日下來精神愈見萎靡，蔫搭搭像個病人，大部分時候又都不睜眼，韓三葉將他扶進客棧大門之時，他就一副要死不活的狀態，掌柜的還擔心他會死在店裏而猶豫了一番要不要讓幾人住店，好在最終讓李可兒說服了。
韓三葉幫忙將荊不夜送到床上安置好，之後帶上門離開了。
傅青竹來到床邊看着躺得十分平靜的荊不夜，。
“我知道你是故意和我慪氣，我也並不想這麼對你，但你現在脾氣見長，我也沒辦法。”
不答。
“我必須帶你回一趟不夜門，這次之後，無論你如何我都不會再招惹你。”
不理。
傅青竹沉默着在旁邊陪謝了好一陣。
“餓了嗎？”傅青竹輕聲問。
無聲。
“別跟個姑娘家一樣就會慪氣，你一個大男人能不能有點志氣？這麼虧待自己有意思嗎？”
無息。
算了，傅青竹也無奈，“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荊不夜仍舊沒吱聲，傅青竹也沒脾氣了，便起身出了房，小心地關了門往樓下去。
走到樓梯口正要下樓，傅青竹忽然敏銳地聽到些微不自然的聲響，她心下一驚，忽而擔心荊不夜那病怏怏的樣子是裝出來的，他或許是想放鬆她的警惕再會趁機逃走，現在韓三葉和李可兒沒在旁邊看着他，她一離開就是他最好的機會！
傅青竹迅速回頭了，毫不遲緩地一把推開了門，跨進屋裏，看到一個黑色人影站在床前，微彎身似乎要什麼，傅青竹沒來得及看清，着急地先一聲喝出——
“什麼人？”
同時，傅青竹出手就是一掌，一瞬間，荊不夜忽然閃身而出替那個黑影受了傅青竹這掌。
“不夜！”傅青竹一驚。
“走！”荊不夜低喝了一聲，那個黑影立刻飛快地飛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