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她的斷骨不可能接上

因為意外，一行人提前回宮。宮中收到風聲早已人人自危，謹言慎行，皇宮被壓抑沉寂的氣氛籠罩，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讓人數度感到窒息。

陰晴不定的皇帝，哭鬧不休的太子，墜崖的皇后，失蹤的貴妃。

這一切都讓人覺得世界大概要崩塌了。

幸好占卜到陛下會有不測強行闖出宮救駕的月使雖負傷，卻安然無恙地回到了皇宮。神女的聖光是這個灰暗皇宮惟一的一絲光明。

另一抹鮮妍的顏色則由痛恨辛世綰寧玉樺的各色美人描摹，她們關上宮門，盛裝打扮，壓低了聲音在房中舉杯相慶，談笑宴宴。

沒有誰對誰不可或缺，也沒有誰能得到天下的擁戴。有人因你的死亡悲傷，自然有人因此開懷。世道如此，人需自重。

人越早懂得這個道理，在長大過程中受到的傷害將會越少。

——

帝都悲喜交加的時候，辛世綰正坐在百里之外點翠峰下的一家農舍屋檐底下和張小牛一起餵雞。張小牛家一共四口人，他娘生下他沒多久就因病去世。家裏還有爺爺奶奶和他爹。張大爺是城中頗有名氣的木匠，張勝子承父業，父子倆經常被大戶人家請上門做木具。半個月前，外出砍柴的張勝撿回了氣息奄奄的辛世綰。

辛世綰記不得自己在亂草中昏迷了多久，可是聽張勝描述的身上落滿的枯葉，少說也有三四天。為此張勝還覺得不可思議：“你竟然沒死？”

辛世綰頹廢地沒有說話，別過了頭盯着牆角的小草。張勝是個心直口快的漢子，安慰不來人，知道她被打擊得很厲害，卻也只能說：“你能活下來已經不錯了。其他的也就別太放在心上了。”

辛世綰幽幽地說：“能讓我一個人躺會兒嗎？”

張勝關門出去，辛世綰聽見門外他和張大娘的交談聲，張大娘惋惜地說：“可惜了，那麼俊的姑娘，就是城裏那些大小姐，也沒一個比得上的，以後竟然再也走不了路……我還以為咱牛兒能有一個娘了，唉……”

接下來什麼辛世綰也聽不見了，腦子裏一直回蕩着那句“再也走不了路”，醒來的第一天，真是挑戰人心理極限。

她不得不面對幾個事實。

第一：她被宋盡陰了。

第二：她腿斷了，可能要廢了。

第三：她回家的希望更渺茫了。

想着這兒，她默默地拉起被子蓋住自己，一閉眼想的卻是老大夫無可奈何的神色：“老朽已經儘力，這位姑娘能醒過來已是萬幸，至於她這腿……不是我說，華佗再世也接不了她的斷骨！”

宋盡！

辛世綰磨着牙，在心裏把這個人凌遲了千千萬萬遍。

本來照着這個事態發展下去，她應該自暴自棄絕望地活下去，但是事情的轉機來得太快以致於她根本來不及絕望。震驚得大腦一片空白的第一天過去，辛世綰就發現自己本來沒知覺的腿有點兒疼了，她耐心等到第三天，覺得自己的骨頭好像開始了二次生長。第四天張勝又給她請了一個大夫，大夫信誓旦旦地說不過一月就可下地。

張家人目瞪口呆。

五天之後辛世綰顫顫悠悠地下地走路的時候張大爺一口旱煙嗆在了喉嚨里。他含着煙槍繞着辛世綰轉了兩圈一拍大腿：“簡直神了！”

不能正常行走之前辛世綰暫時地在張家住下來，平日裏就幫張大娘喂餵雞生生火劈劈柴什麼的。

張勝去一戶大人家幫工的時候，那裏的主人送了他一包貝殼，這裏離海遠，貝殼對平常人家是稀罕的東西，但他們也不知道除了看還能怎麼樣，辛世綰用那包貝殼幫張小牛做了一個大風鈴，就掛在房檐下。

張家人誇她手巧，張小牛已經十歲，十分懂得討好人：“顧姐姐，你真是太厲害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東西！”

辛世綰告訴張家人她姓顧。

“張牛兒，我說你也太能隨風倒了吧！你昨天還叫我姨！”

張小牛腆着臉：“那不是和你開玩笑嗎？”

辛世綰作勢要打他的頭，張小牛躲到一邊，腦袋碰得風鈴作響。辛世綰望着搖擺的貝殼，耳邊好像聽見了君恆的笑聲。

“顧姐姐，你怎麼啦？”

“沒什麼。”辛世綰慢慢坐下來望着遠處的籬笆，“我只是想起了我兒子。”

“你有兒子？”

“當然，已經六歲，很懂事，長得也很好看。”辛世綰笑着說，“所以你叫我一聲姨也沒錯。”

本來看着辛世綰和張小牛玩兒得高興一臉欣慰的張大娘聞言默默端着菜進了廚房，從此以後再沒有在她面前含蓄推銷過張勝……